玉萱几乎是从鬼门关前捡了一条命回来。她身上的血肉都已溃烂, 严重的地方伤可入骨,许少卿若晚来一步,她必会被霍名启打死。
霍名启抓走了玉萱, 又装模作样地到武宁侯府赔罪。武宁侯大怒欲狂, 他如何不明白, 这是霍名启在向他示威。纵然他不甚喜欢玉萱, 可到底是他韩毅的女儿, 俗语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这霍名启实在是欺人太甚!
只是武宁侯为人素有城府,自然没有傻到因为一个庶女得罪霍名启的地步。只能压下怒火, 满面春风地将霍名启送走,只在心里暗自咬牙, 这笔血债, 他韩毅早晚会讨回来!
而霍名启的心情比武宁侯也好不了多少, 他本以为这次必能叫玉萱跪地求饶,挽回颜面, 想不到这丫头却是个硬骨头,还在朝堂上说什么宁死也不嫁他,真是让他丢尽了脸!
他霍名启向来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臭丫头,既然你不识抬举, 不肯做我的女人, 我索性就亲手毁了你!只是上次他派人夜闯武宁侯府, 到底见不得人, 若拿上台面来, 也不好解释,因而萧祤从中作梗, 他便就势收了手。
可这一次,他可是彻底咬住了玉萱的错处,身为一个下贱的庶女,竟然敢自己迁出户籍?这个节骨眼上,他是算准了武宁侯也不敢和自己碰硬,却想不到又冒出一个许少卿来!
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莫说是他,就是他老子威烈侯,他也不放在眼里!
可是恨归恨,许少卿到底是威烈侯最宠爱的三公子,侯门世子中,皇上最中意赞赏的人,若传出去他因为一个女子为难许少卿,他也是脸上无光。
霍名启阴恻恻地坐在案前,几乎要将手中的茶杯捏碎,他如何也忘不了许少卿临走前那个阴邪的眼神,和那句彷佛来自地狱的诅咒:若敢伤她分毫,他必血洗他霍家满门。
霍名启浑身发冷,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许少卿,你想动我,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三天之后,玉萱在从昏迷中睁开眼,只觉身体轻飘飘的,手脚虚软,没有半点力气。
因杖责伤的是臀部,她还不能躺着,只抱着个引枕,趴在牀上休息。前些日里后脊的鞭伤疤痕还在,如今疤上添伤,瞧来更加狰狞。
玉萱无力地撑起胳膊,试着动了动。身后的伤口都已上了止痛药,并不十分难过。她想张口叫人,耳畔忽然想起一个温软的声音,“姑娘醒了?”
玉萱还未答话,只见一只软滑香白的手伸了过来,撩起纱帘,挂在金钩上。玉萱抬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穿着淡蓝色蝉翼纱束腰曳地裙,一头青丝乌黑柔顺,垂在颈侧,以一串流苏玉兰花挽起。生得下腭尖尖,丹凤眼眸,肤晒白雪,极为动人。
玉萱有气无力地道:“这是哪?”
女子笑吟吟地道:“姑娘受了伤,是三爷带你回来的,这里自然是三爷府上。”
“三爷?”玉萱微一挑眉,记忆波涛汹涌地袭来,自己被霍名启刁难,几乎命丧当场,是许少卿救了他。
“他人呢?”玉萱问道。
女子又麻利地倒了杯茶,铺好引枕,扶着玉萱靠着,既让她不累,又不会碰到伤口,“三爷这会儿到侯府上去了,想是晚间能回来 。”
玉萱心中明瞭,原来她不在威烈侯府上,只怕是许少卿的一处外宅。她细细打量着女子几眼,见她衣着考究,容貌清丽,举手投足又自带一股气韵,并不像寻常的丫鬟,便问道:“姐姐是威烈侯府上的么?不知如何称呼?”
女子笑道:“可不敢当什么姐姐,奴婢明月,姑娘只叫我名字就好。”说着,见玉萱手里的茶已喝完,忙接过放到桌案上, “姑娘受了伤,三爷只怕旁人伺候不周,因奴婢是老太太自小指给三爷的,手脚还麻利些,才派了来伺候姑娘。”
玉萱苦涩一笑,她现在才真是寄人篱下,还哪配称什么姑娘?心里也隐隐知道了这女子的身份,古代大户人家的少爷,屋里总有几个地位不同的丫头,说好听了,是知冷知热,近身伺候,说难听了,就是解决男主人的性需求。
不用说,这明月自然就是许少卿的“屋里人”了。玉萱想着,不由又打量了她几眼,果然是天香国色,妩媚温柔,心中暗想,这许少卿还挺有艳福的。
明月见玉萱精神好了些,起身道:“姑娘昏了好几日了,饿不饿?奴婢这就是备些吃的来?”
玉萱这会儿肚子已经饿过了劲,可手脚都软得厉害,不吃点东西,只怕体力熬不住,便点头道:“那有劳姐姐了。”
明月微微一笑,转身出门。玉萱又换了个姿势,向牀里靠了靠。正这会儿,忽觉小腹微胀,□□一热,她心觉不妙,低头一看,果然,自己竟来了女假了!
这身子的原主年纪还不大,女假时间也不太准,玉萱自打穿越到这里,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事儿,不免有些尴尬。还好不是前天来的,否则当着许少卿的面,还真是羞死了人了。
她正想着叫明月进来帮忙,忽听门口有人喊道:“三爷回来了!”
玉萱一惊,连忙扯过牀帐,没一会儿,只见一白衣男子打了帘子进来,雪肤墨发,飘逸俊美,赫然正是许少卿。
许少卿走到牀边,只见玉萱紧张兮兮地抓着帘子,神情十分古怪,不禁皱眉道:“怎么了?伤口还疼?”
玉萱沉默地摇了摇头,不知找个什么理由先给他撵走,偏偏这会儿还波涛汹涌,这么下去,只怕整条褥子都不能要了。
许少卿见她这般,甚为惊讶,他还从没在玉萱脸上见过这种表情,不似喜又不似怒,带着三分尴尬,三分羞涩,狐疑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不舒服?还是饿了?”
玉萱真恨不得一脚给他踹出去,低头道:“我累了,我还想歇歇,你先出去吧。”
许少卿眉头大皱,不悦道:“你是不是不想看见我?”
玉萱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哪知许少卿的脸皮出奇地厚,他撩开袍子,大喇喇地在牀边坐下,道:“往日里我是对你有些想法,可如今你既然已心有所属,我许少卿断不是死缠烂打之人,日后我只当你是我表妹就是了,犯的着躲着我么?”
玉萱嘴角微抽,冷眼看着他自作聪明。她一直抓着牀帐,这会儿手指已有些发颤,许少卿看出她的紧张,叹了口气,伸手拉开帐子,“你放心,虽然这是我的地方,我许少卿也不是趁火打劫的小人——”
话未说完,他的目光落到牀上,触目竟看到了一滩血迹。
玉萱羞愤欲死,迅速用裙子盖上,不料许少卿突然喊道:“明月——”
这个该死的,她这么尴尬,莫非还想要全世界都知道不成,玉萱抬头斥道:“闭嘴,你喊什么喊?”
许少卿双眉紧蹙,满脸焦急,带着些埋怨道:“你伤口破了为什么不说?你当这是小事么?”
伤口……破了?
玉萱满脸黑线,无言以对,许少卿屈身坐到牀边,揽过玉萱的肩膀,“你别动,就这么靠着我,我马上叫明月过来给你换药——”
玉萱被他搂着,下意识伸手打他胸口,急道:“你别过来!”、
许少卿反应却出奇得快,侧身一躲,顺手捏住了她的手腕,皱眉斥道:“你还闹!伤口复裂会要命的你知不知道?”
玉萱满脸通红,为难地咬着嘴唇,这个笨蛋,没见过女人么?这种事儿都看不明白?
“我伤口没破,这——这不是——”她正想着要不要直接招认,忽见明月急急忙忙地进来,“怎么了三爷?”
许少卿俊眉拧到了一起, “你是怎么搞的?伤口裂了,流了这么多血,你没瞧见么?”
明月一惊,她记得今儿一早才给玉萱检查过伤口,愈合得还好,怎地这会儿就裂了?她上前一步,一眼也看到了牀上的血迹。
明月先是一惊,刚要开口,见到玉萱的表情,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明月抿嘴一笑,低声道:“三爷,你还不出去?”
许少卿见她丝毫不急,皱眉道:“不行,还是要请太医过来瞧瞧。”
“三爷——”明月甜腻腻地叫了一声,拉住了许少卿的胳膊,似笑非笑地道:“三爷放心,姑娘的伤没事,这会儿不方便见人,你先出去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许少卿豁然站起身,还想说话,却被明月用手肘捅了捅胳膊,“三爷,女人家的事儿,确实是不方便!”
玉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许少卿,平日里看起来一副风流脸,精明得很,怎么面对女人的事儿,跟个愣头青似的?
许少卿仍是不解,看了看明月,又看了看玉萱,二人一个似笑非笑,一个满脸通红,半晌,他终于明白了什么。
不一会儿,一缕浅笑慢慢地爬上了他的嘴角,他轻咳一声,“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说罢,转身而去,走到门边,突然又顿住脚步,低声对门口的小丫头道:“叫厨房煮一碗红糖姜水来。”
***
许少卿出了门,没走多远,忽见一个小丫头进来禀告,“三爷,有人来找你,说是想见姑娘。”
“哦?”许少卿微一挑眉,阴沉着脸,向前厅走去。
进了房门,只见一个年轻男子负手立在屋中,穿一身月白色锦衣,隐隐露出一抹莲青色里衬。生得面如冠玉,鼻延眉展,腰间束着一条三指宽的白玉缎带,愈显得丰神俊秀,俊美不凡。
男子见了许少卿,急上前两步,“少卿,她怎么样,伤可好了么?”
许少卿的面色有些阴沉,撩开袍子,在萧祤面前坐下,“命总算是保住了。”
萧祤神色一松,复又有些黯然,自语道:”没事了就好。”
许少卿抬起头,沉声道:“当日我派人告知你玉萱被刑部的人捉走,你为何不来救她?”
萧祤的脸上露出无比痛苦的神色,“现在这个时候,我不能开罪霍名启。”
“霍名启?”许少卿轻蔑一笑,冷冷地道:“霍名启算个什么东西?我许少卿岂会对这种无耻小人卑躬屈膝?莫说是得罪他,我早晚会要了他那条老命!”
萧祤凝重道:“少卿,你这次实在是太过冲动,皇上已经动了易储的心思,何必在这个时候让霍名启起疑?你如此任性,只怕会连累侯爷!”
许少卿猛地抬头,眸光诡异而深沉,“霍名启想要玉萱的命!”
萧祤心头一颤,猛地握紧了拳头。他竭力压下胸膛里翻滚的悲痛和怒火,沉声道:“少卿,你我不能如此任性。我且问你一句,是江山社稷重要,还是儿女情爱重要?”
“哈哈哈哈——”许少卿猛地发出数声狂笑,半晌,突然凝住双眼,冷冷看着萧祤,“你萧子逸大仁大义,心里装的是家国天下,而我,只要护我的妻!”
萧祤浑身一颤,嘴唇发抖,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许少卿目光灼灼,潋滟凤目中满是坚毅,他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娶玉萱为妻,今生今世护他周全。
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家国天下,若连他的妻子都保护不了 ,他还算什么男儿?
“她在哪?我想见见他。”萧祤无力抬头,语气带着几分恳求。
“不必了。”许少卿向后靠在椅背上,又回覆了轻松的神色,“你大婚在即,还要许多事情要处理,你放心,她住在这里,我自会护她周全。”
萧祤心如刀割,绝望地闭上双眼,“如此,多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