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萱走出西苑,面色一沉,低声道:“绿萼,你偷偷出门,帮我买些竹条,彩纸,浆糊。竹条要三尺长的,三十根,编织用。彩纸要青黄红三色,每样三十张,浆糊你瞧着买就好,可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小姐,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绿萼满脸问号。
玉萱双眸露出一股冷意,道:“你别问,只照我说的办就是了。快去快回,我还有事情要吩咐。”
“是。”
却不知玉萱刚走,林氏就又迎来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是林氏的嫂子,也就是从六品西南道执事林子君的夫人,娘家姓顾,若说她有身份,却只是楚公国家的一个下人,若说没身份,她又是当今皇后的奶姐姐。
“舅太太来啦!”容妈在隔帘外头,连忙起身招呼。
林氏在屋内听见,立时脸现喜色,高声道:“嫂嫂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面前的珠帘一闪,走进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穿着葱绿色绣金鸳鸯缎面长裙,珠光紫色夹背芯子,头上是祥云逐月髻,两鬓收拾的油亮乌黑,插着蝴蝶点翠的步摇,都是京城里时兴的样子。
顾氏刚进屋,就朗声笑道:“二妹妹这几日可好?前儿你哥哥来,我便想来瞧你,只是娘娘召我进宫陪她描花样子,一直不得空。”
林氏迎上,亲昵地拉着她的手,欢喜道:“你远道进京,原该我去瞧你才是,只听哥哥说你水土不服,身子不大爽快,才没敢叨扰。”
“哎呦!”顾氏拍了拍她的手背,“瞧你说的,我日日都想着与你说说话,怎么到你这儿竟成了叨扰了?若再说是叨扰,明儿我也不敢来了!”
“好好好,原是我说错了可好?可不敢再叫你抓到错处了!”林氏笑着,牵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下,又吩咐小丫头去沏了茶,摆上山药糕、桂圆酥,红枣羹几样茶点。
顾氏上下打量了几眼,只见这屋子还算宽敞,只是朝向不好,窗前对着几株梧桐,晌午后便透不进光,牀上的衾褥半新不旧,只有几件不入眼的摆设,不禁皱了皱眉,“我知你平日里是个好说话的,可这屋子也太简陋了些,你没陈设,何不跟侯爷说?你这侯府的姨娘,屋倒比我们小门小户的都不如了?”
林氏有些尴尬,道:“算了,你知道我的,平日也不大在这些事上上心。左右是间屋子,能住就是了。”
顾氏听了这话,就知林氏在府里是不得势,露出一丝鄙夷,却又不着痕迹地隐藏下去。她见林氏脚边的绣墩上放着针线笸箩,里边装着各式各样的花样、香囊、玉络,搭话道:“二妹妹近日都忙什么呢?”
林氏顺着她的目光,拿过那半成的香囊,道:“我还能做什么,不过是闲下来做些香囊扇坠的。”
顾氏道:“咱们这样的人家,针黹上的事儿何必自己动手?只交给下人就是了,你若是人手不够,就跟大太太说,大太太素来宽雅大度,宅心仁厚,想是这几日一直操心萱姐儿的事儿,一时没顾及到你。”
林氏有些吃惊,这顾氏与他哥哥才进京不久,连她也是第一次见,怎知道周氏“宽雅大度”,又怎知她为萱姐儿的事儿操心呢?
顾氏看出她一点惊疑,忙解释道:“我今儿来找你说话,先到太太那请过了安。你知道的,皇后娘娘未入宫时,我一直在楚国公府伺候,大太太虽然和娘娘不是同母所出,到底是旧主,没有不先拜见的道理。
“唔”林氏应了一声,不疑有他。心里只想,她特意去见太太,想必也知道侯爷今日回府,自己却只能躲在屋里绣荷包,又算得上哪门子的姨太太?想到这,脸上微微泛红,表情也不自然起来。
林氏脑子不灵,她若多想一步,便应该知道,顾氏明知侯爷今日回府,又岂会巴巴的赶这个时间看她?
顾氏自悔失言,小心瞧了她两眼,又岔开话道:“萱姐儿已快十六了吧?还跟着兄弟们进学么?”
林氏忧愁地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你知道她的,文墨不通,性子又直,也亏得太太操碎了心,还没给她觅得一门好亲事,不进学,还能让她外头胡闹去不成?”
顾氏见她上了道儿,心头一喜,故作无意地道:“我到听说是了一件事,只是……”说到这,为难地住了口。
林氏一愣,抓住顾氏的手,“什么事儿?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顾氏躲闪开她的目光,“我虽有些好话,却知你性子执拗,你若不怪我,我才敢开口的。”
林氏吐了口气,道:“嫂嫂这么说,只不当我是咱林家姊妹了。想嫂嫂刚进门时,我还是个人事不知的傻姑娘,若不是嫂嫂帮衬教导,哪有今天?”
顾氏见她如今惨兮兮的模样,只道她有意埋怨自己,心中一阵冷笑。面上却笑道:“既有你这话,我便说了……”
林氏道:“但说无妨。”
顾氏道:“不瞒你说,我来时候在外头也听到些话,听说典狱司的霍大人,要讨萱姐儿做姨娘呢,你说,这可不是天大的好事?”
“什么?”林氏蹙紧眉头,吃惊道:“可……可是去年上元节时,给皇后娘娘送了两幅富贵牡丹双面摆绣的霍大人?”
顾氏点头道:“正是他呢!”
林氏蓦地动了气,道:“他到想得美!那个霍大人我看没有七十也有六十了,做什么做一个小老婆又一个小老婆的娶在家里?何况我心里想着,就是让三丫头下嫁,也好过去给人做姨娘……”林氏想到自己做小的种种心酸,眼眶也红了。
顾氏一听,拉下了脸,道:“二妹妹这话,可是埋怨我跟你哥哥给你寻的这门亲事么?侯爷是什么样的身份,你若自己争气,生个儿子,即便是姨娘,又是何等体面,谁还敢小瞧了你不成?”
林氏自知说错了话,忙拉着顾氏的手赔不是,“我实在不是这意思,你千万别多心。”
顾氏语重心长地道:“这霍大人可是名副其实的当朝一品,刑部、御史台都说的上话,京城里有些头脸的达官贵人,谁不给他三分薄面?如今他看上了三丫头,你若不允,不是叫侯爷为难么?”
林氏绞着手里的丝帕,心头乱哄哄的,不知如何是好。
顾氏接着道:“霍大人虽年纪大些,家事好,人也和善,玉萱年轻貌美,嫁过去必然受宠。不瞒你说,前些日霍大人已托人跟太太说了,太太怜惜三丫头,一直没应允。要我说,既有了这个苗头,不如你抢先跟侯爷说去,一来显得你贤惠懂事,二来又全了三丫头的好事。”
林氏慌乱无措,听顾氏说的头头是道,却总觉得哪里不对,道:“只是……只是这年纪是不是也太大了些,只怕……”
“大有什么!”顾氏截断她的话头,道:“古人尚说,老夫少妻无不利。说句不好听的,三丫头虽生的标致些,可她这个品行、文墨京城里哪个敢娶?高门大户的,咱们高攀不上,小门小户的,又嫌她太过惹眼。你若真想她一辈子烂在家里,我也不劝你了。”
顾氏说着,当真住了嘴,只在一旁冷眼瞧着她。
林氏是个糊涂人,这事儿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十足是个火坑。周氏心里早有把玉萱推出去的意思,只是这霍大人年纪太大,为人又猥琐好色,若周氏亲自跟武宁侯说,怕侯爷觉得她心肠歹毒,不肯给庶出的姑娘好亲事,若由林氏这个亲娘去说,那便另当别论了。
林氏若真能想明白这些前因后果,也不会身为一个世家小姐,糊里糊涂地给人做姨娘了。果然,她想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道:“依嫂子看,要我亲自说去?”
这顾氏其实是受了周氏的委托,前来做说客。她贪慕周府的权势,有意巴结,生怕这差事办不成,如今见林氏动了心,大喜过望,道:“正是!你若主动去说,侯爷自然高兴,保不齐能对你另眼相看!你还年轻,三年五载,说不定还能怀个儿子。”
林氏听到这儿,愈发心动,点头道:“好,这门亲事虽算不得顶好,到底也是高门大院,三丫头嫁过去,也总好过剩在家里!我明儿一早便跟侯爷说去。”
“正是呢!”顾氏眉开眼笑,又闲话两句道:“来了这半日,我也该回去了。你且忙你的,不必送我。”
林氏推脱不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不知顾氏忙着向周氏覆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