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儿,我记得你说起过,你有一个情郎。”
师太对原沅的药量一减再减,蘅儿来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多。最初一次来这里,是师太为了炼制丹药,七七四十九天不能离开丹炉,便让蘅儿代替自己照顾原沅服药。那天蘅儿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了这么个偏僻的地方,推开门就被眼前这个全然不像人的家伙吓哭了,扔下东西就跑了出来。可是第二天,蘅儿还是来了,虽然还是目光躲闪不敢看牀上的原沅,却亲自侍奉着她吃了药。后来,二人就渐渐亲密了起来,蘅儿本就是个话匣子,心思单纯,跟原沅从来是无话不说。如今原沅看她的身子一天天好起来,自己又大限将至,实在不忍心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所以想劝她离开静慈庵几日,等自己尘归尘土归土了,再回来,也好少伤些心。
“姐姐又笑话人家了!”才一句话的功夫,蘅儿已经在脸上画起了火烧云,拿着茶杯使劲摩擦,“好好地怎么问起这个。”
“还能为什么?我在想,反正我这几日药少了,身边又有景炎照顾着,你正好闲下来可以去看看他。”
“我还当是怎么了。”蘅儿许是怕原沅又要说什么丧气话,如今听清了意思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个姐姐不用操心的,他公务繁忙的,我可找不着他,只能等着他来找我咯!”
“公务繁忙?”
“是啊,他可是都城里如意楼的左司理,可忙了呢!我要是事先不告诉他就去找他,肯定是找不到的。再说,秦鸾姐姐每次都笑话我像个小孩子一样粘人,我可不要再去那里讨不快活。”
“如意楼?那是什么地方,我久卧病榻,倒是对这些事情都丝毫不知了。”
“唉,这不怪姐姐不知道,姐姐不是都城里的人,对都城的事情自然知道的就少些。”蘅儿难得地认真起来,“听闻当年觐朝开国的时候,有四大功臣,其中有一个李姓的大臣在觐朝根基稳固之后就自告离朝,下海为商,开了如意楼,做起了生意。听说这么多年来,虽对外头说如意楼只是做生意的地方,其实暗中和觐朝的每代皇帝都有来往,是觐朝安插在民间的得力干将。后台这么硬,他在那里干事虽然累些,我倒是很放心的,而且如意楼这一任楼主李夫人,对我们都很好的。”
“李夫人,可就是你方才说的秦鸾?”
“正是,姐姐好聪明!”夸张地竖起大拇指,蘅儿又恢复了往日的孩子样。
可是原沅的双眼里,除却了一如既往的无奈和宠溺,却多出了一份心疼。听她说出那句“在那里干事虽然累些,我倒是很放心的”,原沅便知道,她的心其实不是完全像孩子那样通透。这个纯净无邪的女子,患上这样重的病症,必是先前受过什么苦难落下的病根,可是和她相处至今,原沅只听她说她那些有意思的往事,从不曾听她提起过什么苦难。
她是不想记起,所以选择遗忘。
“姐姐在想什么?”似乎是觉得原沅在出神,怕她又是胡思乱想些什么生啊死啊的,所以蘅儿很想把她拉回来。
“哦,没什么,我只是想,你能见他的日子那样少,依着你的性子,竟然不闹他。”原沅假装是要笑她的样子,其实是打心底里心疼她。
“闹他有什么用,还是闹秦鸾姐姐管用些!”蘅儿得意地整个人都飘起来,最后落在了原沅的牀边上,“我闹得她一见我就躲,闹得她不得不答应我,至多八年,她就得把我的三郎还给我。”
“八年?”
“是呢,原先姐姐说十年,我软磨硬泡好几日,才减下两年来的。”鼓起小嘴,想了会儿,脸上突然欢喜地笑起来,“算着,日子就快到了啊!”
有人叩门,房里的两个女子这才停下了谈话,首先不高兴的就是蘅儿,从牀上跳下来,抖着衣衫,嘴里还气愤地嘟囔,“又是那个景炎吧,他一来就与我抢姐姐。”
送走蘅儿,进来的正是景炎,无奈地用手揉着胸口,不难猜,一定是方才吃了一记拳头。景炎看见原沅,面容还是一怔,不过总之是比昨日好些了,找了地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侯爷……听说过如意楼吧。”
很难得原沅会首先开腔,虽然很不喜欢有人向他过问这些事情,景炎还是更加珍惜能和原沅交谈的机会。
“当然知道,这是都城里很有名的地方。”既然原沅没有说清楚意图,自己也没有必要说的那般详细,“怎么了?”
“我听说,如意楼不是简单的地方,还是觐朝皇帝的左膀右臂,很受重视,侯爷一定是有所打算的吧。”
“原沅,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身边的人问这些。”
沉默,横亘在两个人之间,但其实那是二十多年未见的光阴,汇成的一条河流。如果能回到最初的起点,会不会选择,根本就不要相见,那样,自己也能仅仅把原沅当成一枚棋子,自己也就不会因为这样的拒绝,而产生任何的懊恼。
“这些事情,你一向是不过问的,怎么今日突然想起来了。”
“蘅儿那孩子想必你也是喜欢的,她的情郎是如意楼的左司理。”看着景炎脸上凝重的神情,原沅便知道自己猜的不错,方才一听说如意楼与觐朝皇帝交往密切,原沅就担心平西候景炎会为了自己地位的稳固,对如意楼下手,如今看来,怕是已经下过手了。
“都是些不起作用的小人物,我只求侯爷留条性命予他,也算是我临终前了了那丫头一桩心事。”
“沅儿,那可不是小人物,那是左司理,如意楼除了楼主,就是他了。”可是又不忍心让原沅临终前最后一个愿望都得不到承诺,“但是我可以答应你,若非必须,我断然不会杀他。”
原沅和景炎对视了许久,终于点头,“景炎,我信你,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二人想必是都心事太重,才没能注意到,蘅儿其实并没有沿着曲径走远,她躲在茂密的林木里,仔细听着二人的对话,眉头紧紧地皱着,直到听到了景炎那句算不上承诺的承诺,才稍稍地舒了一口气,可是面色却没有丝毫平日里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