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差事
我张罗着给良妃也要送去冰果,这是我第一次病好之后看她来。院子里满眼的绿意让我看到了生命的痕迹,病树前头万木春,人生就是如此,谁也不该沉浸在过往的痛苦中。
“你终于来见我了,我就知道你会好的,这个就是宫中传说的解暑圣品吗?”
“是啊,娘娘,现在我的头脑也清凉多了,跟这冰果一样。”
“好啊,那我尝尝。”
“不可以多吃,有些凉的。”
“嗯,给丫头们也分些。”
“早给姐姐们拿了。”
“容儿——”她叫了我一句,我一愣,因为这样叫我的在这里只有她和老九,而现在没别人了。她接着说道,“容儿,什么都会好起来的,人的心是最柔软也是最坚韧的,它会适应一切的。”
“是的,娘娘,我的心也是。”
“其实,容儿,老九不合适你。”
“是吗?已经不重要了。”
“不,容儿,老九和你在一起压抑了他的性子,所以分开也未必是坏事。”
“是,他现在自由了,不必俯就我了。”
“你就不考虑一下别人吗?”
“娘娘,别开我的玩笑。”
“哦,好吧。”
从良妃那里出来,我感到了关心我的人还真是多,心情也渐渐放开,人活着不只为了爱情,所以我还是舍——得吧。
这天一大早我接到了温恪的信,十三急急给我送来,展开一看,原来她也知道了我的事,一番劝慰,也提到了自己草原的生活,还要我过去,说是草原上的黄昏真是太美了,不只是百花坡,还有好多地方可以去玩。看她满纸洋溢着随心飞翔的味道,真是羡慕啊。
十三在旁边说,“哎,要不今天黄昏时候我们也去郊外骑马吧,我去准备。”
“好啊。”十七听了也赶紧附和,十三就飞也似的跑了。
他们白天都去忙了,我自己闲时也在想温恪,想草原,想起和老九无数次骑马的日子。我不禁苦笑,之前老九还真是把我捧在手心里,我们曾一起在郊外迎风,他总是呵护备至,如今一股脑都给了别的女人了吧。我努力甩头,想甩开这一切,往事不可谏,来着犹可追,物来则应,过去不留,我反覆念叨着这些句子,终于自我催眠后睡着了。
醒来已是下午了,十七回来张罗准备东西,说是这次皇阿玛亲口答应了,我们还可以稍晚些回来。
我一看怎么闹大了,忙问还有谁去。
“没有,就我们四个,四哥、十三哥和我们。”
“你四哥他有空吗?你也别老拉着他。”
“有空,是他请的旨,皇阿玛才这么好说话的。”
“十七,你也大了,自己也要有主意,不要什么事都去问你十三哥。十三也是的,也都一大把年纪了,不该什么事都去问老四,你们要活得自我些,好不好。”
“姐姐,四哥也没得罪你,你说这么一篇子话干嘛啊?”
“什么啊,我没说他,我是说你们要有主见。”
“嘁,你不就是不想让四哥去吗?四哥说了,你就是卸磨杀驴的主儿,不过,他叫我告诉你,说他的用处大着呢,以后事事都有他的份儿。”
“十七,你就是个跟屁虫,传声筒,扬声器!”
“是啊,我愿意!”
“这个老四有什么好,你挺精挺灵的,怎么到他面前就是傻子了?别是他唬了你吃了什么药的吧?”
“是啊,姐姐你也吃一颗吧?叫做死心塌地丸,不过四哥说你还是原样的好。”
“别把他挂在嘴边。”我的话对十七不起作用,因为老四的蛊早在他们身上长了。
好久没有骑马了,我欣喜得很,看十三他们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匹全身火红的马来,十三见我就开始献宝,我打断他,“别说了,看着就知道好,用你介绍啊。”
十三看了一眼老四,大概意思是,瞧她这个样子,老四撇嘴笑笑。我觉得他现在越来越邪魅了,老是歪嘴笑。
“喂,你嘴歪了吗?以为自己这样笑很有魅力吗?我看倒像是半身不遂,口眼歪斜!”
十七和十三忍不住笑了,我于是觉得有了同盟者了,“连你的两个屁虫都笑话你了,你要不再笑一个给他俩看看?”
十三他俩忍住不笑,老四说,“他们是笑你呢!”
“甭转移大方向,笑我什么,分明是笑你。”
“笑你见了我就百倍精神啊,连衣服扣子都扣错了?”
啊,有吗,我赶紧低头一看,哪里有啊,这个四魔竟然骗我。十三俩人的大笑声此起彼伏,十七笑得肚子疼,“姐姐,怎么你一遇见四哥就要打蔫了呢?真是笑死我了。”
我怒着看向老四,他一副波澜不惊的微笑样子。气死我了,“是啊是啊,你厉害,我没精神了,我不去了。”
我扔下马鞭就要进屋去,十七赶紧拉住我,十三也过来劝,“不行,我要他道歉。”
“我没错,道歉何为?”老四说。
“有你我就不去!”
“有我你更得去!因为皇阿玛口谕说要我看住你。”
“好,你看着我吧,你就在门口坐凳子上看着我吧,我睡觉去了。”
“不行,要睡也等上郊外睡去。十三,拉着她上马。”
“四哥,你们别吵了,你们乐在其中,我和十七看着都累。四哥,还是你拉她吧,我可管不了。”
十三撂开手,我看了老四一眼,上了马,“哼,本小姐不跟霸王龙计较。”
“本小姐?是笨小姐吧?”
“你——”
十七说,“姐姐,走吧,黄昏转眼就要没了。”
我催马跟着十七飞跑起来,风很快穿透心思,带走一腔郁闷。“这马叫什么名字,十三?”
“啊,四哥的马,你给起个名吧?”
“他的马,你怎么不早说?”我小声问道。
“你不让我说的。”
“叫‘火狐’,叫‘烈焰’,叫‘赤练’,哪个好?”
老四接口道,“‘烈焰’太霸道,不适合你;‘火狐’不错。”
“哼,偏不,就叫‘赤练’好了。”
“是我的马!”
“你的马?那么不该我骑了?”
“送给你好了。”
“那就叫‘赤练’,毛色赤红,光滑如练,多美啊。”
老四说,“我就知道你会选这个的,我也喜欢这个名字,不过我要是说这个好,恐怕你就要选别个了。”
“您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赤练,快!扔下他!”
我以为老四的马其貌不扬,估计没我的快,可谁知还是并驾齐驱,十三和十七也不来追我们。
郊外正是四围山色中,一“川”残照里,一派朦胧梦幻、温柔沉寂的黄昏光景。我用尽了力气跟老四“飚马”,老四也紧紧跟着,那一刻彷佛什么也不用想,还真是发泄的好办法。
等到累了就坐下来,看着远处的夕阳快速地退去光芒,消失掉。刹那黄昏,刹那欢乐,足够铭记一生了。十三他们还在远处游逛,老四跟着我坐下,事实上身边有他这个深知我心的朋友真是什么都不用顾及了,我可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被打扰。
温柔的黄昏渐渐会变成幽静的暗夜,然后是吞噬一切的黑夜,然后是跳跃出来的光明,世事如此循环,我的人生也必定如此,我何必执守于黑暗呢?
我的思绪到处打滚,最终又跳回原点,“老四,星星要出现了。”
我终于说话了,他看着我,“是啊,是光亮。十三说你们在草原上看星星了?”
“嗯。”
“有机会我们都去吧。”
我看着他说,“好,老四,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的眼里闪着星星的光芒。
“不知道。你领什么情就谢什么。”
“那可多了。我为你做的,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那我就还装作不知道吧,只谢谢你送我马吧。”
“好吧,随你。”
“老四,爱是会变的,只有友情不变,你看到了吗?”
“没看到。我看到的是有的人的爱会变,有的人的友情也会变,而有些人不会。”
“嘁,说你自己吗?”
“是啊,我会比别人更执着。”
“好吧,你在心里执着吧。可事实上,你做不到老九所做的。”
“也许吧,可是我的心更坚定。”
“肉体和心,如何区分啊?毕竟心意难测,肉体可以看得到,一次不忠,百次不饶,所以对女人来说肉体上的不忠就意味着心灵背叛。”
“你这些词真够吓人的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甚至是我以前的世界,几乎都没有男人做得到肉体和精神上的唯一。算了,不爱人家何必执着人家爱谁啊?
十三带了酒来,十七也越来越能喝,有些赶超十三的意思来,我们就藉着星月喝起来。老四提到了几家女儿的人选,要我来帮着参谋哥哥们的大婚。我又想自己也开始做坏事了,难道哥哥们以前的妻子就不算妻子,这次娶的方是正妻?
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我只好按它的规则来。不过还是以两情相悦为主,老四大概汇报了情况,说是他也都安排哥哥们见了几次,我一下子兴奋了,问东问西的,像个专业的媒婆。
最后我决定哪天亲自沟通一下,然后敲定人选,布置新房,等父母他们过来。一切会有老四和他手下的能人们,我也只是出出主意就可以了。
这酒后来喝得渐渐上了头了,老四就提出回宫,我还不依不饶,要和他拼酒,因为知道这里数他最面,所以我就很有底气地要和他对饮。他命令十三把我弄上马,可是我好像自己无法骑了,只好由着他带着。
我残留的神智不想和他共骑,可是看向十三,他很不仗义不叫我上马,十七也不带我,我坐在老四身前,他拥着我瘫软的身躯,我虽然想离他远点,可是一远离我就要跌下来或者趴在马脑袋上,老四说,“别以为我占你便宜,你这个鬼样子,以为我爱带你呢?再动,你就摔断脖子了。”
我想乖乖地,可是马背上颠簸还弄得我要呕吐,于是我们就时不时停下来歇会,还要慢些骑,等我歪歪斜斜下了马,可又没吐成,反覆折腾了老四几次,哈哈,他的脸都要青了。我大笑,还大声说,“活该。”
老四下了马给我捶背说,“真想把你扔在这里。”
“好啊,以天为庐,那我不走了,你走吧。”
我好说歹说也不上马了,他哭笑不得,就要发脾气了。
我又笑说,“好啊,你真没素质,要跟醉鬼发脾气,你快点道歉,不然我不走了。我要躺一会,这里看起来真舒服啊。”我是半真半假地耍他玩,他从来不伺候人,跟我这个无赖又没办法。好在有十三他们,又拖又拽把我带上马继续走。
可算回了宫我立马栽倒睡去。第二天十三说起来还笑个不停,说是他四哥回去一路都在骂我没个样子,没个规矩,还折腾他。十三还说,“从容,四哥见我笑多了都觉得刺眼,说是我跟你学得都没正形了。”
“哼,他有正形的不会不搭理咱们啊。”
“是啊,可是他偏偏扔不下咱们。对了,这几天我没有什么事就带你出宫去办办你哥哥们的事吧?”
“好啊,我们甩下老四,现在就走吧。”
我收拾好了,和十三往宫门走。一路他说到哥哥们见姑娘的情形,我不禁笑起来,心里又叹,连我的哥哥们都不能免俗啊,这些男人。
忽然十三停下来了,我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面的是老九的背影。心一下子疼起来,一阵的恍惚使我不禁停住了脚步,稳了稳心神,想要转身躲开,因为怕老九回头看见我,可是我看见了十三的眼神,带着一丝心疼,他走过来要扶住我,想张口却什么也没说,我不想叫他不安,只停住脚步冲他微笑。我们站了一会,老九渐行渐远,我想目送着他的背影可又不敢、又不甘、又不忍地站着。
这当然是我病好后第一次见他,虽然是背影。从背影看不出他的心情,也没觉得瘦啊胖啊,也许他正很高兴呢。我调整了心思想继续和十三聊着,可是说话竟然没有刚刚伶俐了。十三配合着我越走越慢,直到出宫上了马。
我把全部精力都用到了张罗哥哥们的婚事上了,直到四十八年十月份,分别好久的父母终于来了,住在大哥的新居里。大家相见免不了一番唏嘘感慨,但是娘看到我现在和以前一样欢实也就不说什么了,也不并提老九的事。然后大哥和二哥前后办了喜事,大家都很满意的样子,因为老四的权力,我的民主风格,手中足够的钱,使一切都很顺气。
丫头们更是常常相聚,人也齐了,我也开始想到丫头们的婚事了。天天写好标签对人选,发誓要搓弄出几对来。玄青她们我是早准备接回来的,我每天追问她们的心意,闹得她们都害怕我了,最后一看这事还得慢慢来,我不能因为哥哥们结婚了,就一下子把丫头们都送出嫁了,还是顺其自然吧。
而因为老康默许,老四罩着,我常常跑出宫去为家人忙活着,甚至觉得幸福极了。自己恢复了自由身之后,开始发觉人生仍然是充满光彩的,而少女时期的很多快乐也比恋爱纯美,因为恋爱物极必反,总有苦涩,可是我现在天天雀跃着。
老四常常见到,十三、十七更是家里的常客,他们都出钱出力可是也蹭吃蹭喝的,陆川老爹也爱和他们聊天聊政治。因为老爹看出这下子我们一家子都彻底属于四爷党了,所以说话上也没那么多忌讳了,我看着他们觉得也有一种其乐融融的味道。
有一次,我逗十七,“小鬼,你来我家这么勤,倒像是姑爷子了,我听说你要有侧福晋了,可惜我没有妹妹啊,不过万一我做姑姑了呢,你可以考虑一下啊。”十七好像在瞪我,拿出爷的款来,我撇撇嘴不再开玩笑。
新年前后,一切似乎都恢复了生机,老康找我谈话说,十七过了年也整十四了,要选个侧福晋不说,也该跟老四他们历练了,叫我旁边照应着。
我乐坏了,“皇上的意思是,准我跟着十七去办差了?”
“是是,你也闲不住,况且又很有功夫,出去时也照应他们,可是得等选秀结束。”
啊,那我不差不多也是个女警了,太好了,自由啊,拥抱一下吧。
“好的,皇上,您真是太好了。现在您赶超我父亲了,成为我最敬重、最喜欢的人了。”
“行了行了,但你要注意身份,好歹是个女官,要有些规矩,别叫人笑话皇家。”
“知道。”
我雀跃着答应,出去,跟十七说,十七说早知道了,还说你得谢谢四哥。我说知道,再说以后你们不得溜须着我做吃的啊,谁谢谁还不一定呢。
除夕这天,我还是先在宫里过,然后才可以回家去,唯独变了的是没有老九了,我们曾经一起过了三个新年,如今各自守夜了。在宫里的家宴上,我跟在十七身后走到十七的座位上,老九正好朝这边走过来,我们,至少是我,不防和他走个顶头碰,我们第一次对望了一眼,然后擦肩走过,我说服自己不要回头看他,继续往前走,那几步之遥走得很艰难,但是我忍住了没有回看他,当然也不知道他是否回头,但愿不会。
我在十七旁边站着,知道一定有很多人在看我了,我面无表情,定住目光看着稍远的地上,不和任何人交流眼神。事实上,我在回忆着老九的样子,方才看到他一眼的样子。他仍然是那么醒目的人,衣饰闪亮,神情冷峻,眼睛和我对望的一瞬波澜不惊,让人觉得他本该这个样子,一个皇子,一个紫禁城里长大的倨傲的甚至参与皇权之争的皇子。他本来就不该有儿女情长,本来就不该一心迁就纵容我。
现在好了,在他的眼底我一闪而过,没有留下一丝影子,即使在这个充满回忆的时刻。可是我的脑子却非得回忆不可,一个个镜头缠绕着我,不肯离开。之后在家宴上,我的眼神也开始不受控制了,我飘过太子那里,掠过老四,老四和我对望了一眼,他的眼里有什么我来不及去想了,然后我看到了老五看我时的哀伤,接着老七,老八,停在了老九身上。
他坐在十七对面的这排,其实本该皇子们坐在一排的,可是今天娘娘们分布在老康两侧,于是我就可以偷看他了。他正在举杯倾尽,我祈祷他不会看到我,因为我想好好记住他,还不想叫他捕捉到我狼狈退让的眼神。
我的心正在长篇大论地抒情,老九,胤禟,糖糖,为什么不肯原谅我?为什么投入别人的怀抱?为什么如此伤害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即使黑夜也没有回忆啃噬你的心吗?难道是夜夜欢歌让你没有孤独的时刻吗……而我的眼神自然也受到了心的影响,以至于十七拽了我一下,我赶紧收回内心的脆弱的告白。
回了神就看到老四怪异的目光要射穿我,我心虚地溜了一圈,除了从老十开始在十七这排我看不到眼睛之外,老八他们大概都看出我的心思了。那么老九呢,他就没看我一眼吗,好像没有。我的眼神又溜到了那里,他抬了一下头又低了下去。
我的软弱和尊严开始较劲了,很快我恢复了长久的性格特征,我不要为了一个男人心伤如灰,既然他已无心,何苦挂怀?算了,我微笑了一下,不再看他了。
家宴其实是很热闹的,呼呼喝喝的就有老大、老十、十四等人,我也渐渐退出局内,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望着他们了。太子不如以前那么高调,老四仍然是清冷样子,老五也不十分热衷出风头,老七更是百无聊赖,老八也学了老七的云淡风轻,每个人都是一道风景,都有一颗叫人怜惜的心。
而我这边的十三还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十七也一边顾着我的感受,一边和大家玩笑。我想到两年之后的情形是不是很可怕呢,对了,十三,我要教他轻功,也许可以躲过一劫。
我也想起了温恪,不知她过得如何,这样的日子,只有明月千里寄相思了。
熬到了家宴结束,十七要送我回去,可是怎能让勤嫔娘娘等着儿子团聚呢,我拒绝了。
十三说:“从容,不要一个人回去了,这天太晚了。”
当然不行,我拒绝道,“不,你们还都要到德妃娘娘那里站一站的,我就自己回去了。”
十三还说,“四哥也要出宫的,让四哥送吧。”
不,我谁也不想,我要一个人回去。老四走过来却说,“也好,以从容我们也不必担心。”
我对他笑了笑,“谢谢大夥,今年我没那么富了,不过礼物还是有的,等过几天到我家吃饭吧,庆祝我们新的一年。”
老四说,“新——年,好啊!”
就这样回了家,一堆人,在热热闹闹中也过了一个除夕夜。在这里我就是焦点,有了家人的包围,我什么都不想,只体会没有爱的人生,原来也可以这样纯粹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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