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文化一条街上的马
最高兴的莫过于希里花和陈谷,两人围着帮主老大忙个不亦乐乎。
帮主老大的邪病傻病癔症在忙忙碌碌中逐渐消失了。他全副精神投入到音乐创作中,要为第二天喜乐班的服务演出设计节目,帮主老大又恢复了那副死皮赖脸嘻嘻哈哈的神样。
唱歌本就是他的最爱,能逮着机会大唱特唱,自然是乐在其中。偶一走神,一发呆,希里花忙跳舞,陈谷忙捏着嗓子练唱,帮主老大必定回过神来,以行家专家的身份对他们作批评指导。这个时候两人再也不跟老大斗嘴打口水仗,只是一味地哄他讨论节目,生怕一不留神老大又犯傻发呆。
杀猪帮老大何流突然遭遇的一番恋情,反而造就了东昌府一时的音乐盛典,让喜乐班多出偌多经典曲目,也算是艺术界一大雅事。
杀猪帮老大何流大体上清醒过来之后问了自己几个问题。
第一,这些日子自己怎么啦?——怎么倒没怎么,就是乍一见宋小果,一股不知从心里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激情撞得自己晕晕菜菜,五迷三道,几至人事不知;
第二问,这就是爱情吗?——也是也不是,说它是,因为这完全说得上是一见钟情,一见留情,一见就要海枯石烂,一见就要为爱献身。说它不是,因为帮主老大至今没有认真想过男女之间的事,何况杀猪帮第二条帮规说得明明白白,在近期一个时间段内不能近女色,身为帮主怎么能带头违规呢!
第三问,自己爱宋小果吗?——也爱也不爱,说爱是无疑的,否则为何只见一眼就立马爱得死去活来如醉如痴!但是,,冷静一想,我爱她什么,她有什么可爱,老大一片茫然。
这些日子耽于幻想沉迷浪漫,什么纯情浪漫,什么相思爱恋,什么刻骨铭心,什么美好永久,一切美词汇通通涌上心头,将自己的脑壳烧得如岩浆。冷却下来,刨去自己的想象,宋小果只留下依稀的白影。
第四问,对这份完全构筑在幻想上的爱恋该怎么办?——还真不知道。
帮主老大暗叹口气,一切随缘吧,遭遇一场蚀心侵骨的柔情,梦中醒来才明白一切都出自浪漫的想像,生活依然老样子。自己仍然是杀猪帮老大,喜乐班最高领导,仍然领着羣傻蛋走街串户笑笑乐乐,哭哭啼啼,唱唱跳跳,为福善堂贾堂主挣大把大把的银子,那梦中情人宋小果只不过是天上的一朵云彩。
帮主老大自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要立马去追梦中情人宋小果吗?答案是不知道。事到临头,他突然失去了勇气,不知道该为这份天上掉下来的激情做点什么事才好。
所以,大家完全有理由相信,杀猪班老大何流在十三岁满十四岁将临的时节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没有开始也就没有结束,可以说是从来不会开始永远不会结束的纯美爱情。
一天上午,希里花与陈谷陪着帮主老大闲逛。这个时候的帮主老大正处于非常时期,虽然一天比一于清醒,但谁也不知道这邪鬼附身的老大什么时候又要犯愣发呆,所以希里花两人平日里都留着小心,尽量让帮主老大开心愉快。
帮主老大近来有了新爱好,那就是有空就要去街上逛一圈。几番闲逛下来,希里花二人发现,帮主老大的行走路线有个规律,无论从何处开始到哪里结束,东大街是每次必走一过的。
东大街号称是东昌府的文化一条街,街上除了巡察御史刘忙刘大人领衔的咧咧社,诗坛领袖胡崔领衔的诌诌社等东昌府着名的几大文人社团,还有盛名远扬大明朝的懂而不懂书院和非非似是书院,是东昌府人文荟粹所在。
街面遍布书肆店铺,出售上至科举考试辅导下至生孩子坐月子指南各式各类图书,应有尽有,可以说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夹杂其中的是与书店匹配的文具商号,经销天下各式各类文房四宝考试用具。
在东昌府生活了几个月,杀猪帮三人除了不得已路过,一般很少到东大街上来。他们平常流连徜徉的多是月亮大街和北大街,那里才是他们吃喝玩乐、赚钱发财的地方。
而且,东大街的老板们很不对杀猪帮胃口,书店文具铺老板一式的八字老鼠胡,彷佛是知府衙门统一印发似的,最大的差别就是年纪大的多了颏下枯黄的山羊胡。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东大街众老板一式的冷麪厉色,不苟言笑,彷佛那个天已降大任的斯人一般。刚一碰面,他们就会拈着鼠须翘着兰花指踱着四方步靠近来,之之乎,者者也咕噜一大通,弄得杀猪帮三人酸倒半边牙,连开展一下杀猪业务的兴头都泡到酸水里去了。
东大街的宣传口号是“以文传道,以道经商。”这个“道”显然不中杀猪帮三人法眼,所以他们对东大街从来都是能绕就绕,能避就避的。
这一回被邪神撞上的帮主老大每次必穿东大街,希里花和陈谷原以为撞邪之后的老大转了性,仔细一看不像。帮主老大笔直走在东大街中央,对大大小小的书肆文具商号半眼都不瞅,时不时对满大街方巾阔袖的读书人说几句怪话,嘲讽调侃一番,却又时不时流露出痴迷甜蜜,呆傻之状。
这一切都让希里花和陈谷暗中纳闷,不知这搞怪的帮主老大唱哪出大戏。他们不可能猜得到,甚至老大本人也是朦朦胧胧。
这个时候的帮主老大正处于激情后遗症中,他不知道该不该爱宋小果,不知道如何去爱宋小果,只是迷茫的心中知道宋府在东大街,宋小果在东大街,走近东大街就是走近宋小果,走过东大街就是见过宋小果。希里花二人不知道,他们可怜的老大正在剧烈地震过后的余震中犯晕。
杀猪帮三人走在东大街上,帮主老大情绪不错,嘻嘻哈哈地插种打诨,希里花与陈谷忙着凑趣,三个没正形的半大孩子高声大嗓瞎勒勒,与文化一条街上方正严肃的气氛极不相称,引来路人的一片白眼。三人不管不顾,步子更斜,喊得更响。
突然,对面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马来了,马来了!”沉闷的铁蹄声隐隐而来,是什么人敢在这人来人往的文化一条街上纵马狂奔?
杀猪班三人立足旁观。街上的行人乱作一团,急速躲避,推车的、挑担的、南来的北往的都快快闪到两边,人们将身子贴在墙壁上,张开双臂如一只只歇在洞中的蝙蝠。
各商号里的老板夥计客人都涌到门口,所有的人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盯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真不知道东昌府有这么一羣受追棒的快马,杀猪班三人来了兴趣,立心要看个究竟。
时间不大,轰隆的铁蹄踏得东大街一齐晃动,几十匹高头大马呼啸而来。马上的骑手身穿颜色各异的紧身短袄,背上缝着大大的数目字,骑手狂挥马鞭,马羣争先恐后如飓风卷过,瞬间不见踪影。
杀猪帮三人心中震撼,这些骑手不是官府中人,不知是什么人物居然有这等大手笔,拥有这么多千里挑一的骏马,真真是吓死人。
回头再看在两边张望的众人,一脸紧张一脸严肃,嘴里默默地不知在念叨什么,一羣一夥,结伴走入商号中。被几十匹高头大马踏过的东大街如大浪淘沙,狂风扫叶,顿时干干净净,只留杀猪帮三人在路边发傻。
三人呆住了,谁没见过马跑!无非是马多些,快一点而已,总不至于将满大街的人都吓迷糊了吧!东昌府尽出奇事怪事,喜乐班的傻瓜闹得沸沸扬扬,没想到这么一羣高头大骏马也有这么大的威力。
杀猪班三人好奇心大作,尾随众人进到一家商号,商号里挤着一大羣人,大家都沉着脸,似乎在使劲思考着什么难题。
老鼠胡须的老板急声叫道:“快记,快记下来!”一个夥计模样的人忙走到早准备好的纸墨面前,提笔在手,急切地看着,准备记录下什么。
“七号,十三号,十五号,二十一号……”老鼠须老板边想边说。
“不不不!洪老板你看错了,是九号,十六号,十四号,二十三号!”一人大声嚷道。
“不要乱讲,不要害人害己!看不清楚不要乱讲!我鹰眼七最有发言权,是九号,十五号,二十号,二十五号!”
商号里众人吵成一团,急来争去都是一组四个数字。渐渐地,杀猪帮三人听出点眉目来,众人争吵的话题转到刚才跑在最前面的是几号骑手上来。一干人等分成三派,分别认为是七号,八号,九号,谁也不服谁,谁也说服不了谁,准备记录的夥伴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显得十分为难,不知该记谁的话。
这么多人争着吵着原来是讨论刚才那些马跑得快的问题,只是马儿太快,一闪而过,众人似乎都没来得及看清楚,这么一争一吵就更弄不清楚谁对谁错了。杀猪帮三人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众人为何对这问题如此感兴趣。
帮主老大拉住一位面目温厚的中年人问道:“大哥,请问大家在争什么……”中年人极不耐烦地一甩手:“去,去去!不要扰乱我思路,你不看正忙嘛!”说完又投入到与别人的争论中去了。
帮主老大讨了个没趣,想去问另一个,看那架式,问也白问,一干人等口吐白沫,捶胸顿足,赌咒发誓,争得不亦乐乎。
等得实在没了耐心,帮主老大朝陈谷一努嘴,陈谷赴前,清亮的声音盖过了众人的争吵:“跑在第一位的是九号,其次是十四号,十七号,二十五号,接下来是七号,二十号,十八号……”
陈谷一一道来,商号里争论不休的众人犹如寒蝉,噤口静听。说到眼光尖利,还真很少有人比得上杀猪帮三人,他们自然看得比众人清楚。陈谷从头至尾将三十匹骏马排列位置报了一遍,商号里众人先是一呆,而后齐齐拱手称谢,立马又转身热烈讨论起来。
“着啊!我这一期就看好九号,曾道人透露***云‘仗剑六合朝至尊’,六合一,四海毕,长治久安,天长地久,合九九之数,至尊乃九五之尊,也含有九。刚才小兄弟看清了跑在第一位是九号,我看这一期一定开出九号!”老鼠须的洪老板抚掌大笑,显出豁然开解后的愉悦。
“那癞和尚的天机图上画着的六月荷花水中开和密码诗‘竹篮打水一场空’又作如何解释?”人羣中一个秀才模样的人掏出一本厚厚的书,翻开来指指点点,疑疑惑惑地问道。
洪老板接过那本书,眯缝起眼睛左看看右看看,远看看近看看,上看看下看看,众人肃穆无声,眼神随着洪老板的变化而一摇一晃,彷佛洪老板成了一块闪闪发亮的黄金,将众人心底的热切渴望都勾了出来。
“这个,这个……六月荷花水中开,荷花自然是开在水中,开在岸上的那是向日葵了。六月荷花……六月就是一百八十天,水中开,开就是分……一百八十天分成两半就是九十,其中含有九……还有就是大家看那朵歪在水中的荷花……一、二、三、四……刚好九个花瓣,水代表财富,水中的九瓣莲花,是癞和尚在暗示我们,九会给我们带来财运的……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吗,就更好解释了,为什么用竹篮去打水呢?肯定是十分着急十分渴望要打水的了,打水也就是发财,十分着急十分渴望发财,一场空倒过来说就是空长一,空一,十减一得九……癞和尚说的明明白白,要发财就在九号。”洪老板差一点把老鼠须捻断,磕磕碰碰才将癞和尚的密码诗分析妥当,总之,曾道人与癞和尚都与他洪老板本人一样,认准了这个九号。
洪老板终于长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我聪明吧!简直聪明得没边!”的神气,似乎在等待围观众人献花献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