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早上起来
陈谷捂住宝贝，希里花提着二十两碎银，摸到生死不知的帮主老大身边。陈谷伸出手探探他的鼻孔，被老大一巴掌打得老远：“谁的手？骚臭骚臭，又骚又臭！到尿桶里捡鸡蛋吗？搞掂没有？快走吧！”
陈谷与希里花嘿嘿奸笑，得意得尾巴翘上了天。
“多亏本少爷头脑灵活，思路敏捷，富于创造，生出这么个主意，旗开得胜。”陈谷说。
“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我哭得让石头人掉泪让木头人掉渣渣，哪能成功？”希里花道。
“呸，要不是本帮主屁股功厉害，你们俩早被叶千户抓去吃牢饭了。本帮主英武神明，表演到位，形神俱备，却从没想到要争什么功！记住，集体的力量是巨大的，个人的力量是渺小人 ；集体的智慧是无穷的，个人的智慧是有限的。”
“记住，作为一个帮派，取得任何成绩，首先要归功于帮主的正确领导，其次要归功于大家齐心协作，至于个人嘛，所起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微乎其微的，不足挂齿的！取得点鸡毛成绩就争功、表功，你们上点档次好不好！”
帮主老大一开口说话，陈谷与希里花只有点头的份，帮主的确是高人一筹两筹三筹四筹不等，深入又浅出，他们想不服都不行，想不佩服更不行。
“今天杀猪帮开张大吉，实现首日开门红，第一次杀猪就有不俗的收获，你们俩也有突出表现，可圈可点，”帮主老大继续总结，陈谷与希里花继续点头，“成绩是主要的，缺点是存在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希望杀猪帮帮众乘胜前进，奋发进取，去争取更大的杀猪胜利！”
陈谷连连点头，希里花双唇嚅动，不知在嘀咕什么，帮主老大有些奇怪，问道：“老二，你在念叨什么？”
希里花眼一睁，笑道：“我在背诵帮主讲话中的排比句，又有气势又好听，大有利于我学好大明汉语。我建议日后杀猪帮壮大了，要编一本帮主语录，把这些名言警句，优美文字汇编成书，让帮众时刻诵读，深入领会。”
“有理有理，稀里哗啦这个主意实在高，我要用笔记下来！现在走吧！”
帮主老大大笑，爬起身就走，希里花跟上，陈谷边追边说：“老大，光身子不雅，我要裤子……”
第二天一早，杀猪帮老二希里花正在睡梦中对付一只香喷喷的烧烤野山鸡，却觉得脸颊上暖烘烘痒苏苏的，一睁眼醒了过来，却原来是自己做梦享美味，哈喇子流出如泉涌，大概小狗哈叭也饿狠了，正在舔吃自己脸上的口水。
昨天晚上在北城门洞那一通闹，三人合作唱苦情大戏弄了二十两碎银，杀猪帮三人既是开帮立柜第一笔创收，又是平生第一次自食其力杀猪赚钱，这个钱赚得还很有趣很容易，何帮主希老二陈老三心怀大乐，欢快得如同三只跌入米缸的小老鼠，一路连蹦带颠，畅谈理想展望明天，眼前白银飘飘，元宝翻飞，远处似乎还有一羣绰约多姿、搔首弄姿、媚态娇姿的小美女款款走来，三人一时乐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们也确实分不清东南西北，三人从未到过东昌府，三月初头，天上昏黑无光，三人得意忘形中过大街走小巷，是路就走，是街就逛，早就不辨东西不分南北，乱闯乱转一个多时辰，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街面上早就静寂无人，家家关门闭户，漆黑无光，阒静无声。
可怪的是走了一大圈，就是连个摆夜摊卖宵夜的都没遇上。三人又累又饿，大呼倒霉，拖着双腿，上下眼皮直打架，盲人瞎马般乱转。
更可气的是，东昌府人似乎崇尚早睡早起，清扫庭院的居家古训，大街上夜行人一个都没碰上，连个打更老头都没有，想打听个路都无处可问。巡逻的兵丁倒遇上几队，三人刚与北门洞守门军兵斗了一场，摆了他们一道，兴奋之余到底有些后怕，一时不想与当兵的照面，见了巡哨火把的亮光赶紧远远避开。
乱转了大半夜，三人实在走不动，只好摸到一户人家屋檐下肩挨背靠坐下休息，片刻工夫闭上双眼，一觉睡到大天亮。
希里花被哈叭狗舔醒，恼怒哈叭不让自己啃完烧烤野山鸡，拍了一掌小狗，爬起身来。原来杀猪帮创始三人昨晚就在一户人家的小柴房檐下睡了一夜，脚底边一排台阶下有一个大大方方的鱼塘，清清的水中鱼儿在掀动小小的浪花。
希里花伸展几下腰腿，回头一看两个夥伴，吓了一大跳，圆圆的环眼瞪得如鸡蛋，张开嘴合不拢来，他连忙将老大何流摇醒：“帮主帮主！天亮了，快起牀！”
帮主老大睁开双眼，边抹去嘴角边的口水边抱怨：“希里哗啦的小老二，能不能过一会儿再叫醒我？一碗红烧肉没吃完，就让你吵醒了，这是什么地方，找到吃的没有？”
希里花憋住笑，摇摇头，伸手指了指还没动静的陈谷不说话。帮主老大回过头看看身边的陈谷，“噗嗤”一声身子窜出去丈多远，半空中翻七八个跟头，在泥地打了十来个滚，抱着肚子大笑不止，希里花也大笑起来。哈叭“汪汪”大叫，显得高兴无比。
两人一狗大笑大叫终于把陈谷吵醒，陈谷昏头搭脑地站起身，伸着懒腰，叽叽咕咕“洪七公牌香酥狗腿火锅，挡不住的诱惑！你们让不让人活！饿了一天，刚端上狗肉，就被你们吵醒了，你们要赔！有什么好吃的？”
陈谷擦去似乎是杀猪帮招牌标记的嘴边流着的口水，急切地问在地上打滚大笑的帮主老大。
再看陈谷其人，经过昨晚的一番动作，小白脸早就没了影，脸上横七竖八、乌漆巴黑，比希里花还黑五分，惊艳的是两条小腿白亮白亮，又白又亮。
白亮的小腿上边，膝头之上，腰之下穿着一条大红短裤。
大红的意思是又大又红。首先是大，大得比裙子还裙子，裤筒里伸出的小白腿彷佛是红漆尿桶里的两条白蛆；其次是红，一片红，红得映人眼，将陈谷的小白腿衬得雪白雪白，惊艳非常。
昨晚帮主老大领着两人一狗闯入东昌府，陈谷为杀猪事业勇于牺牲色相，光溜溜清清爽跟着跑，一路申请要裤子，幸好黑灯暗火，也就不用时时捂住宝贝不放手，陈谷倒也走得从未有过的轻松愉快。
一路上不但找不到吃的，卖衣服的店铺也没找到。夜深时分，寒风吹过，陈谷裆下得以自由奔放的小ＪＪ冷得缩头缩脑，再次吵着要找裤子，帮主老大体恤下属，被吵不过，溜入一家院子，摸到晒衣竿上半干半湿的一件衣物让陈谷穿上。
今早一看，穿在陈谷雪白的下身的是一条女人的短裤，这个女人必定肥硕无比，腰赛水桶，臀似磨盘，腿如圆柱，这个超级肥婆的大红短裤在陈谷小白腿上飘飘荡荡，让何流与希里花笑个半死。
帮主老大忙从地上爬起身，强忍住笑，一脸正经地对陈谷说：“不要一张眼就开口要吃！作为大明朝新一代有志青年，有文化、有理想、有追求、有抱负。我们是大明朝的花朵，在大明朝灿烂的阳光下粗壮成长。早上起来，面向太阳，前面是东，后面是西。早晨空气好，天天锻炼身体好。我们先来个晨练，来，伸伸手，弯弯腰，踢踢腿……”
希里花天生的头号配角，一点就通，一点就会，听上句知下点，马上立正身子，卖力地伸手，弯腰、踢脚，俨然一奋发向上的有志青年模样。陈谷没多想，看到帮主老大与希里花煞有介事地锻炼，自是不好不跟进，不好破坏杀猪帮三位一体形象，也跟着动作起来。
只不过他伸完手，下完腰，下一个踢腿动作怎么也做不出来了。陈谷一低头就看见了自己身上这条变态之极的大红短裤，再回头看帮主与希里花，那两个假冒的有志青年早就笑翻在地，满脸通红，喘不过气来了。
陈谷下意识地伸手抱住裆部宝贝，想要脱掉大红短裤，却总不能大白天光着蛋蛋在街上晃，自己无所谓别人可受不了，只好罢了，暂时还得穿着。
陈谷转身对帮主老大与希里花笑一笑，抱抱拳说：“对不起，对不起，匆忙之中，穿成这样，对不起观众，对不起观众，不过，帮主，我这是为帮中事业牺牲，帮主应加倍赔偿，不，应该是重重奖赏！等会儿给我买个三套五套衣服不成问题吧，帮主，我们快走，快去买衣服，我这样子太别扭……”
“不不不！帮主，陈谷有裤子穿就可以了，总不至于谁对他有色心吧。现在我可快饿昏啦，赶紧找个地方喂饱肚子吧……”
希里花急忙反对，折腾了一天一夜，醒过来恨不得啃自己的脚趾头，加之这一阵大笑，更觉得无法忍受，他与地上的哈叭狗齐齐看着帮主，就象盯住一盘烤山鸡。
帮主老大笑了个够，站直身子，伸出两个指头，点着两人一狗，长长叹了口气，用恨铁不成钢，恨石头变不了银子，恨土块变不成金子的语气发表高论：
“人生在世吃穿二字，这是什么理论？这是庸俗的没出息的不长进的理论！怪不得当今社会到处强调人才的重要，强调人才培养的必要。我们杀猪帮从今天开始要立即开展这项工作，免得你们张口闭口吃穿，堕了杀猪帮威名。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多学点，如今是学习型社会，活到老学到老，希里哗啦，陈谷子烂芝麻两位小弟！”
希里花与陈谷听得帮主叫小弟，心里怪怪的，帮主十三，两人十四，但毕竟两人已奉他为帮主老大，他称自己小弟，想必也错不到哪儿去，只有认了。
“我们现在身份不同了，昨天起我们就是杀猪帮成员，就是正儿八经的黑社会了，两位小弟要马上适应新身份，适应新形势。试问，而今混黑社会最讲究什么？形象，是形象！希里花拉与烂芝麻小弟记住，形象第一！”
“身背麻袋，破衣烂衫，玩蛇踢狗，是乞丐帮形象；光头袈裟，阿弥陀佛，指头缝中看美女是和尚帮形象；平头短发，冷麪短须，贴身短衣，是杀手帮形象；我们是杀猪帮，更要注意形象。我们要体面堂堂，充分表现出清纯，阳光，质朴，善良，一眼就让人相信、确信、坚信！我们要大智若愚，木讷里包含诡计，忠厚其外奸诈其中，貌似单纯却狡猾赛狐狸。否则，我们还能杀到哪个猪头？干一行爱一行，干一行钻一行，小弟们有点敬业精神好不好！看看我们现在这个破样，瘪三小混混似的，成何体统！”
帮主老大指手画脚，语调深情，期望殷殷。希里花与陈谷看看杀猪帮这三个宝贝，陈谷自不必说，丢人现眼，希里花浑身泥尘，脸上黄扑扑，黑气倒减了几分，老大也好不到哪儿去，确实有损杀猪帮形象，两人忙忙大点其头，大叹有理有节。
希里花双唇嚅动如吃汤圆，估计又在默念帮主语录了。认识帮主才一天，希里花对帮主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对帮主的敬仰有如滔滔的江水，一浪高过一浪。昨天是事急且相随，孤身一人从大松山深入大明内地，什么都不熟，结识两个有趣的夥伴，求之不得，听了帮主短短时间里的几番阔论，想法大大改变，立马有了俊鸟登高枝，隐于大泽深野的贤良得遇明主之感，立马有找到主心骨，找到生命目标的充实感，觉得黑社会之路一片光明。
陈谷本来漫无目的，乐意组帮结伴。他自小读书习武，，家学渊源，见识广博，谁知帮主老大这么滑溜通达，高明得拍马难追，顿时觉得相见恨晚，愿意以身相许，杀身以报。
两人从昨晚的闲聊中得知帮主何流是私塾教师的儿子，从小博览羣书，打六岁起就与老师父亲斗智斗才，斗得私塾老师没了脾气。希里花与陈谷这下子深深理解了大明各地用白石灰刷写在墙皮上的两条标语“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的确不是吹的，端的厉害无比。
两个人暗下决心，来世投胎一定贿赂判官大人让自己投生于高级知识分子的婆娘腹中，弄它个满腹经纶满肚子学问，长大后也做个黑社会帮派老大。
“帮主，老大，依你看，我们该干什么？”陈谷小心翼翼的问，希里花还在咕噜。
帮主老大一番训话，犹如腹胀放了个大屁，浑身三万六千毛孔舒畅通泰。才当一天帮主，这份感觉还真不错，他悄然明白自己天生就是个领袖料，无师自通，要口才有口才，要创意有创意，要风度有风度，几多拉风几多拽！关键是当帮主这种感觉，高人一等胜人一筹，有人跟随有人服从，有人敬有人爱，要多爽有多爽。
他这才理解当年佣耕垄上的前辈老大陈涉内心的鸿鹄与燕雀之叹，领悟了前辈老大揭竿为旗时高呼“诸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憋屈与怒火。当帮主真好，不是小好是大好。三月初的早晨，帮主老大何流看着眼前两个满眼敬意的小弟，快活得如仙如神，意气风发。
“我们先洗涮涮洗涮涮，将自己清理干净，然后找店铺每人买两套象样衣衫，上午熟悉周围环境，为杀猪帮找块立足的地盘，下午喝酒吃肉，庆祝杀猪帮开山立柜，扬名立万！”
帮主老大领头，三人一狗“扑通”跳入鱼塘，脱光衣衫，洗头洗脚，然后将脏极了的衣服揉搓洗净，拧得挤不出水才套回身上，连带着将哈叭狗也洗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