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街道,嘈杂的校园,嘈杂的班级。但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他们所处的是他们的世界,而我,则是和他们处在另一个不同的世界中。当然,我们有所联系。那些人总是会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即使不用刻意去听也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无非就是“那些”罢了。
当然,这一切在开学初得到了改变,因为从那时起,“他们”中有一个人开始走进了我的世界当中。我们一同欢笑,一同悲伤,她的存在,应该是我在这个班级里唯一的意义吧。
这一天,一如往常,嘈杂的街道,嘈杂的校园,嘈杂的班级。我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那是第一排的最靠近门口的座位。
今天的我觉得有些疲惫,除了昨晚突如其来的消息之外,自己的不适也来自于虚弱的身体。我从小就带着一个病弱的身体,时不时就会生病住院,这也给本就困难的家庭带来负担。于是,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学会了忍耐,忍耐自己的不适。但这样的结果只会带来更大的不适而已,也正是因为这个,我一直都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也许他们嘲笑我,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的原因之一,也在于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吧?一直病怏怏的我看上去一定是很好对付,就算是欺负了也没办法反击的那种。如果我的体格再健壮一点的话,就算还是一样的过去,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结果吧?
不过我今天的疲惫只是暂时的,很快我就调整好了状态,等待着某个每天都会出现的声音。及时掩饰起表面的不适也是这几年里我学会的技能之一,这样子至少可以让那些重要的人不会为我担心。
但是,我这才发觉,这一天有些异常。往常我一坐下来,就会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但是今天却没有。
我转头去看靠窗那一排最靠前的她的座位,那里还是空的,连书包都没有。
我不由得有些担心。她是生病了吗?
值得庆幸的是,她并没有生病,只是迟到了而已。不过由于她今天来得特别晚,晚到第一节课已经过了一半了才出现在班级门口,而这节课又是班主任的课,所以一下课就被叫到办公室去了。
然而,从办公室回来之后,她也不像以前一样热切地跑来我的桌子旁,看上去就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
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我很想就这一点在课间时好好问一下她,但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就这样到了中午,正当我犹豫着到底该怎么开口时,她却自己找了上来。
“你今天……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啊?”午休的时候,她——倪安秋像平常一样来到我的桌旁,不过她的语气似乎没有原来那么热切。平时的她一定会更加热切,说着“哟,你在干什么呢,让我来看看!”这样的话。
“啊?是吗?”她的话让我吃了一惊,我没想到我的情绪居然就这样显露在脸上。不过也是,昨晚莫名其妙得知了这件事,自然也会感到不快。
“出了什么事吗?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她的声音很轻,显得有气无力,这可不是她平时会有的音调!
“呃……是这样的,很抱歉……呃……下周五的生日恐怕只能……我自己过了……”
“那天你请假吗?没事,那我的生日礼物可以周四的时候给你啊。”她看上去似乎不是很惊讶的样子,她已经知道了?应该不会。最有可能的原因恐怕是她有些心不在焉吧,又或者说就算心里觉得惊讶,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表达出来。
“不……不是这样的……我……”想了一下之后,我觉得反正这件事迟早是要说的,不如趁着现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痛快点说完比较好,“我下个礼拜都要请假,所以你下个礼拜都见不到我。”
“哎?为什么啊?”
“父亲他……昨晚丢给我一张门票,说我一定要去参加,这关系到他公司的名誉什么的……”
“什么门票?很重要吗?”
“我也不知道重不重要,据说是什么落日山庄什么的……似乎是哪个公司打算开发那片区域,开发完成后为了试验设施的完成程度,于是提供免费旅游的机会……我父亲似乎因为公司曾经赞助过的原因,所以有了一张票,他本人似乎不想去,于是就让我去……还说他已经帮我请好假了。”
“你知道是什么公司吗?”
“啊?”
那一刻我有一些惊讶。倪安秋既没有像以往那样对我开玩笑,也没有想要嘲讽我的样子,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我还是先忍耐着心中不断冒出的疑问,顺着她的问题作出了回答。
“好像是叫……风景季旅行社吧……似乎……”
我停了下来,因为倪安秋一脸呆滞的样子,就连我不再说下去都没有注意到,看来的确是有着什么心事的样子。到了此刻,我也按耐不住心中不断膨胀的疑虑,脱口问了出来。
“你……怎么了?”
“啊……不……”她似乎才反应过来一般。
“其实我从今天早上开始就觉得你有点怪怪的了,究竟是怎么了?”
“没什么啦,我只是昨天晚上拉肚子了,今天有点难受而已。”她的回答让我很是怀疑,但是她很快便慌张地把话题扯了回去,“话说回来,是你爸硬是让你去的吗?”
看她这幅顾左右而言他的慌张模样,即使心中仍带着疑虑,我还是暂且接受了她的解释,不再追问下去。
“唔……”在脑海中重复着她的问题,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基本上父亲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一句威慑,所以我也不知道昨晚的那个是否真的是他非要让我去不可。
“这样吧,”倪安秋的表情突然明朗起来,似乎一下子恢复到了往日的状态,“我来陪你去吧!”
“啊?”
我的惊叫声太响以至于周围的那些人都回过头来看着我们,嘴里还发出了熟悉的充满恶意与嘲讽的声音。
“你在开玩笑吗?我是请假去的,而且是有门票的。”这次我故意压低了声音,略显慌张地驳回了她的想法。
“那有什么啊,我也去买一张不就好了?而且不是免费的吗?”
“但是名额有限啊,据说只有十个名额,现在你去肯定没有了吧?”
“我不管,我就是要去!”
“为什么啊……”我真是拿她没办法了,每次都是这么任性地作出决定啊。到了这时我才觉得刚才那个表情阴沉的倪安秋是多么可爱。不过说起来也是,她这个转变也太快了吧?现在想想,刚才的那副阴沉的样子该不会只是她开的恶劣的玩笑吧?
“因为我不去的话你会照顾好你自己吗?万一你遇到危险怎么办?万一那是一个诈骗团伙怎么办?我当然要保护好你啊!当然啦,我受不了,我受不了一个礼拜见不到你啦,而且,上周五我生日的时候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我要在你生日的时候给你一个大惊喜的呀!”
“可是……”我想辩解但又不知道从何辩解。
“你就放心好了。”
她凑过来,将双手轻轻地放在我的手背上。
“放心吧,我会解决一切困难来到你身边的。一起迎来属于你的周五吧?”
说完这句话后,倪安秋拿开了她的手,然后微笑着向我挥了挥手之后,离开了教室。
她到下午才回来。当倪安秋发现我正在看着她时,她对我笑了笑,但是她的笑容中似乎含有一丝哀伤。
于是,由于这些杂乱的思绪,我整个下午的课都心神不宁。一方面是在想着倪安秋的事,另一方面则是关于落日山庄的事。
我拿到落日山庄的票是在昨天晚上。
昨天因为下雨,倪安秋又因为学校里有事而拜托我带点东西到她家,因此在路上花了两倍多的时间,最后到家时已经很晚了。我和父亲陈天华的关系不是很好,这中间有很多原因。因此当我昨天那么晚才回家时,我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将我怒斥一番的,但是实际上他却没有对我的晚归发表什么看法。取而代之的,是难得地把我叫进书房,并丢给我一张票。
“我有个朋友,他的风景季旅行社以落日山庄为中心建造了一个度假村。马上就要营业了,为了试验一下度假村的设施是否令人满意,因此组织了这次免费旅游,在19-20号网上售票,名额只有十个。不过由于我曾经帮过他,所以特地给了我一张票,我不想去,就交给你了。”
我觉得奇怪,但是他的话我又不得不服从。拿起那张票,当我看到时间的一刹那,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来回看着手中的门票和父亲严厉的眼神。
“可是……这不是我上课的时间吗?”
“不就是一个礼拜的课吗,我会帮你请假的。”
“不,我的意思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本来我想说下个周五我有事所以绝对不行,但是一想到其背后的理由,又让我欲言又止。
“你是说生日吗?等你回来我会帮你过的。”他似乎误以为我是担心自己的生日过不了了。
“不……不是这个……”我低下头去,虽然想站起来坚决地拒绝这项完全没有道理的要求,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
我的眼前浮现出了倪安秋的笑颜,总觉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悲伤。
“难道你在班级里有女朋友了?”
闻言,我立刻摇了摇头挥去了脑海中的影像。
“没有这回事。这个旅行我会去的。”
“好的,那么这事就说定了,这周末我会帮你整理行李的,你就安心到处玩玩好了,反正也没有什么机会玩了。”
“哎?”我先是本能地发出了疑问的声音,然后才意识到不能这样做,便将视线移向脚下。
“不是这样吗?马上就要考试了吧?你下个礼拜不去上课肯定是要补的吧。好了,不说了,你早点回房间去吧。你今天回来那么晚,已经错过饭点了,我也不会让人给你准备晚饭的。这是你自己的错也怪不得别人,我都说过好几次放学后不要在外面瞎逛,你看看你今天几点回来的!”
果然,这件事还是逃不过父亲的指责。不过反正所谓的晚饭也只是一些无法下咽的东西,不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在这里不是以“陈天华的儿子”的身份,而是以“某个不知名的亲戚的孩子”这样的身份入住的。也不知为何,家里的佣人非常讨厌我,从给我准备的晚饭中就可以窥知一二。
因此,除了莫名其妙的落日山庄的门票外,其余一切都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我躺在牀上,想着本来和倪安秋约定好下周五要和我一起过生日的,但是却因为这件莫名其妙的事而冲掉了这个对我来说弥足珍贵的约定。
想着想着,竟然在牀上落下了伤心的泪水,因为对方是所有同班同学中唯一会走近我,接纳我,甚至是愿意和我做朋友的人。但是我落泪的缘由又似乎不止于此。
我隐隐地感觉到,我伤心的原因不仅是下周五一天,而是整个下个礼拜都见不到她。正是这一点,才让我感到心中一阵疼痛。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我今天听到倪安秋说想要和我一起去的时候,我的心里是隐隐地感觉到一丝兴奋。但是理智还是告诉我,最好不要再让倪安秋因为自己而做一些额外的事。
总算到了放学时间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的上课时间特别长,就好像时间被人拉长了一般。
按照惯例,我等在校门口的招牌后面,之所以等在这里是为了防止被值班的老师看到,这样做当然不是因为我们是恋人关系,只是单纯地怕被误会。
倪安秋也很快地从校门口出来了,并向我打了个招呼。
“嗨!你今天放学很早嘛!”她看上去似乎很高兴,对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完全看不出来她放学前的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是笨蛋吗……我们不是一个班的吗……”
“啊哦……”她恍然大悟般地侧过身来看着我,“原来你是喜欢笨蛋类型的啊。那么要不……”
“你还是当好你自己吧……要是被别人知道是我让倪安秋变成一个笨蛋的,那我恐怕又要背负上一些奇怪的罪名。”
“什么罪名啊?制造笨蛋罪?嘻嘻,还真是奇怪的罪名呢。”
“是诱发笨蛋罪吧。”我没好气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她嘴一撇,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你是说我本来就是笨蛋吗?哼,说这种话的你才是笨蛋呢!”
“好好好,倪安秋大人才不会是笨蛋呢。”每次她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我都知道她不是认真的,于是我也随意地回答了。果然,倪安秋立马就独自笑了起来。
“好啦好啦,不过你为什么总是喜欢直接叫我名字呢,到现在还没想到一个好听点的外号吗……”
“倪安秋这个名字挺好的啊……能叫什么呢……让我想想……”
话虽这么说,但是实际上我的脑筋根本就没有动。这样做是对付她提出的问题的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
“明明有那么多种选择呢!你根本就没有好好想吧!像小秋啦,小安啦之类的,明明有很多啊。”
“为什么要执着于‘小’字呢……也可以谐音成‘安琪’之类的吧……”
“随便你啦。”
“这是你提出的问题吧。”我不禁苦笑起来,“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称呼我的呢?”
“你不知道吗,我都这么叫你好久了……”这次轮到她苦笑了。
“因为我没注意过这些……”
“那你就给我听好了,这是从我智慧的头脑中迸发出来的绝妙灵感哦!”她深吸一口气,彷佛是要说出一个足以让我震撼的称呼,不过从结果来看也确实是这样,“小——军——军!”
我呆住了。她走着走着发现我不见了,才回过头来疑惑地,或者说是假装疑惑地看着我。
“被吓到了?”
“不被吓到才怪啊!”我这才反应过来,立马追了上去,“为什么要起这种外号啊!先不说这种羞耻的感觉和让人联想翩翩的谐音,你这么叫我很容易会被误会的啊!”
然而她只是狡黠的一笑——这是她的招牌笑容。
“这样不是很好嘛,哪里会被误会了啊。还有谐音是什么啊,难道是……”她故作震惊地看着我,“哼,没想到你还是个变态。”
“我才不是!”
面对我的辩解,她只是“嘻嘻”地笑着。不知为何,现在我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只是单纯地觉得很快乐。这种快乐恐怕只有和倪安秋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感觉到的吧。
“往这边走吧,”我指了指那条狭窄的小巷,“今天我想从这里走。”
她有些诧异地斜着头,不过也没有反对就跟着我进来了。
这里是一条漆黑的狭窄小巷。由于过道非常挤,所以也没有地方放置路灯。两旁的楼房都有六层楼高,这个时候本来可以通过住户的灯光来稍微提供一点亮光,但是实际上亮的灯不多,大概是因为这里没有多少人住的关系吧。平时经过这里的人也并不多,只有少数几个想要抄近道的人才会经过这里。我第一次来这里也是在倪安秋的带领下,也是从那时开始才知道这里有这样一条近道。不过我们走这条近道也只有第一次的时候吧,后来我们还是觉得走普通的路比较好。
“话说倪安秋啊……”
“叫小秋。”她撅起嘴不满地说道。
“好好好,小秋同学。早上的时候你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
“这个我好像解释过了吧……我肚子不舒服……难道你不相信我嘛。”
“我相信你,不过——”我将这句话脱口而出,等到反应过来后又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好,最终还是放弃了原来的想法,有些僵硬地换了个话题。
“早上你说你要和我一起去落日山庄,你打算怎么去呢……”
“刚才课间的时候我偷偷用手机查过了,是有两天的售票时间吧?所以我当算今晚去试试,实在不行就找人协商咯。”
“可是免费旅游的话……真的会答应吗……”
“你想啊,”她像老师一样开始跟我讲解,“一般的这种活动根本没必要售票两天吧?大概是因为这是一家新开的公司,所以估计还没有什么名气吧,说不定我去的时候还有九个名额呢。”
虽然她这样自信地说着,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也对她能否如愿以偿抱有怀疑。
“你家到了哦。”
“哎?”她似乎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泛起了红潮。
“你是笨蛋吗?你家不是在从这条小巷出去的路上嘛。”
“哎?”她慌张地四处看看,好不容易才确定了这里就是通往自己家的路,便急忙同我道别,快步跑了出去。
“再……再见啦……明天见……”
“小心别摔倒哦。”我目送她拐出小巷后,才转身朝自己的方向前进。
然而第二天一早,我刚到教室坐下,倪安秋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我的面前。
“看!”她自豪地将一张门票伸到我的眼前。
“太近啦……”
她少见地往后跳了一步,还险些因为踩到别人而摔倒。不用看门票的内容,光是看她那灿烂的笑容我便知道那是什么了。
“你不会……真的拿到了吧?落日山庄的……”
“没错没错,正是这样!谁说我拿不到的啊?”
“不会真的还有九个名额吧?”我有些担心地问着。在我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我们两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落日山庄门口的画面。
她保持着那样的笑容和姿势摇了摇头。
“是爆满哦,爆满!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谈妥的哦,佩服你家小秋吧!”
她的这句话引来了全班人的目光。
“不……不是……”我试图辩解,但是那个当事人却还是那样的表情,于是我只能尴尬地提示她,“你可以把这东西放下了……不过……你不解释一下刚才说的话吗?”
“啊?”她这才放下了手中的门票,茫然地看着我,“我刚才说什么了?”
“呃……算了吧……”
反正我要消失一个礼拜,希望这段时间可以消除大家的记忆吧。不过说实话,这样的感觉还不错……
就这样,我和倪安秋都拿到了落日山庄的门票,并毫不在意地准备踏上那条——地狱之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