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倚在牀边的乔影, 微微的动了动手指。
他几乎是立刻的坐直了起来,低声询问道:“家主,有何吩咐?”
我抿嘴想了想:“母亲的下落?”
因为太过虚弱, 所以我并不能发出声来。乔影却读懂了我的唇形, 他微微了摇了摇头:“属下无能, 尚未能找到老夫人。”
我吃力的给了他一个宽慰的微笑, 心中却疑窦丛生:我不认为, 凭母亲的一己之力就能够在我遍布全国的眼线下依旧杳无踪迹。活要见人,这死也要见尸的,不是么?那么是谁?是谁有那么大的滔天权利, 可以阻止我与母亲的见面。他阻止的理由又是什么?
尚来不及细想,心儿就端着药碗进来了。
自我病后, 心儿不仅要不眠不休的服侍我, 还得处理繁忙的公事, 辛苦的和乔影两人一起撑起整个乐正族国师府。因此,他总是来不及换上便服就匆匆的出宫赶来。今天也是, 我看见他穿着朝服的样子,不知为何,便觉得尤其心酸。
心儿奇怪的看着乔影:“乔影,你干嘛低着头,一副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乔影快速的看了一眼我的颜色, 低头走到我身后将我半扶了起来, 明智的没有开口回答心儿的问题。
额。。。我说乔影, 虽然你一辈子都没有撒过谎, 可是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么?你就随便扯一个藉口也成啊喂!你知不知道你这种逃避的表情一定会让生性敏感的心儿起疑的啊喂!!
心儿皱了皱眉, 狐疑的分别看了我们一眼,随即将手中的药碗往桌上重重一磕。
“娘, 您又在问乔影有没有找到外祖母了么?”
心儿对于一些事情总是有着超乎我想象的敏锐直觉,甚至能轻易的分辨出对方的心情。对于我执着于找到母亲这件事,他一直十分反对。他敏锐的察觉到,我之所以这么急着要找到母亲,是因为我总预感着自己时日无多,从而才想要见自己的母亲最后一面——虽然说她只是我名义上的母亲,但对于我,也还是一样很重要的存在。
“心儿。。。。。。”无声的呼唤他,我尽力简洁的用唇形表达着自己的想法:“我只是,想见见她而已。”就像是当年的你一样,那么执着的想要查出自己亲生母亲的身份,甚至不惜设下圈套诱我前去将军府。
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想见见那个人罢了。
那个对于自己来说,永远都是最特别的存在的人。
夫人虽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可我的亲生母亲冉贵妃早已亡故,对于她,我实在没有丝毫的记忆。甚至于连冉贵妃的样貌,我都是要拿着尚文从冉家带来的画像才能勉强想象起来的,一个高贵的、美颜不可方物的女子。对于被她当作枚棋子一般交换出去的行为,我并不憎恨。我理解,每个人都有她所坚定的信念和生活的目标。可我同时也爱不起来。她对于我来说只是个活在过去的陌生人罢了。除了她将我生下来这个事实,我和她之间没有丝毫交集。
因此,我可以惊喜万分的认下尚文这个表弟,也可以为保全冉家付出自己尽可能多的努力,甚至可以决心为她报仇雪恨,亲手杀死太后娘娘。。。。。。
可我却始终没有办法能够称呼冉贵妃一声“娘亲”。
她永远都只是我的生母——冉贵妃罢了。
可是母亲对我的意义不同。她虽一直对我冷淡,但其实一直都待我不薄。尽心尽力的照顾我,小心翼翼的掩瞒我的真实身份,甚至因为我而终身不育,甘愿孤独终老。
我自打会说话起就唤她一声“母亲”,生生的喊了她这么多年。
对于我来说,她才是那个最特别的存在。
所以心儿,你能明白么?
心儿看着我恳求的眼神,怔忪了一会儿,似是明白了我的意思。然后他低低的叹了一口气,一口一口地替我吹冷了药汁。
“恩,儿子知道了,”他点点头,宽慰地望着我:“我会抽调宫中和军营里的人手,尽可能快的找到外祖母。”
谢谢你,心儿。
还未找到母亲,我却已等来了换云的王。
“王。”我睁开眼,看见正在低头替我施针的人。
他停下手中的银针,抬头对我笑了笑,表情淡然:“我已臣服与乐国,大人您称呼我的名字萤石即可。”
一旁的芝先生眼巴巴的望着萤石手中的银针,首先沉不住气来发问道:“如何如何?这孩子的情况怎么样?还能够彻底治愈么?有什么方法?”
心儿低头,握拳放在下巴处低低的咳嗽了一声:“你安静听萤石说就好,不要说多余的话。”
“哦。”芝先生扫兴的抓抓头发,继续眼巴巴的望着萤石的银针。
针尖上已经呈现出了一种奇异的色泽,像是混着诡异深紫的蓝色,却又透着点流光闪烁的黑。渐渐的,那黑色越发的扩大,浸染的紫色也越来越深了起来。
萤石眯了眯眼睛,凝神看着针身,半晌没有说话。
“如何?”心儿有些焦急的开口问道。
萤石沉吟着,拿出盒子里装着的另外三根根银针,与从我身体里□□的银针并排放在一起。
那三根银针的针身上只呈现着幽暗的紫色,并没有蓝、黑的色彩,其中有一根上面的紫色特别的浅淡,看起来几乎就要消失。
芝先生皱紧了眉头,试探的开了口:“这三根,是皇上、重风和阿布洛丽的吧?他们的针身上只有紫色,是因为他们只中了‘相思蛊’,并未中寒毒和热毒。是不是这样?”
“正是,”萤石低缓的开了口:“现在看来,乐正大人所患的,正是最棘手的情况。正如您之前所说,乐正大人体内的寒毒、热毒以及‘相思蛊’三种毒素相互交错,相互影响。最好的情况就是它们三者互相抵消,那样是最好,也是最为罕见的情况。而乐正大人。。。。。。”
“她则是最糟糕的情况。”芝先生接了口。
萤石点点头:“三种毒素在她的体内相互保护,相互增长,却又维持着一种微妙而稳定的关系,”他叹了口气:“不可以按照常理一个一个的拔除毒素,否则它们之间的平衡就会被破坏,导致另外两种毒素的空前暴涨。而如果同时一丝一丝的抽离,她的身体恐怕等不及痊愈,就会被毒素一分分的慢慢耗尽。”
心儿皱眉,拿起那根颜色尤其淡的银针:“这是父皇的?”
“是。‘相思蛊’就是这样,一方的衰弱会致使另一方的增强,最后较弱的那一方会死去。你们研制出的新药很好的阻滞了这一过程的发展,使其处在近乎于停滞的状态。因此乐正大人才能撑到现在,重风和阿布洛丽的颜色相近,暂无大碍。”
“那么。。。还有什么办法没有?”心儿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小小的颤抖。
萤石深吸一口气,而后抬头:“办法是有的,只是不知皇上会不会愿意冒这个风险。”
“什么办法?”心儿敏锐的察觉到了萤石话语里暗示的危险。
“因 ‘相思蛊’而导致的两人相互之间的影响,首先必须停下来,不然就算新药再管用,也撑不了多久,乐正大人的生命力将会如指尖的流沙般成倍加速的流逝。这就要求。。。。。。”萤石猛然停顿了下来,欲言又止的看着我。
“——这就要求双方体内的蛊毒势均力敌,”芝先生接下了萤石不能开口说出的话:“换句话说,皇上他体内的蛊毒必须要再次加重,直到达到与清儿完全一样的程度,方能遏制‘相思蛊’在她体内的扩散。”
萤石点点头:“而后,我再想办法计算出大人体内寒毒与热毒分别所占的比例,再加重某一个毒素的剂量,用以毒攻毒之法将两种毒素相互抵消。”
他抬头看了心儿一眼,冷静的陈述道:“而且,这是一个风险极大的方法,却也是我能想出的唯一的方法。这‘相思蛊’本就是无药可医,我只能尽人事,知天命。我换云有自己信奉的神明,相信冥冥之中一切皆已注定。如若大人不似,蛊毒必解。”
一切皆是天数。
心儿沉吟了一会儿,艰难的开口:“若是,就这么拖着呢?”
萤石答的确凿:“那末,不过三月而而。”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方法,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一篑。而且这种方法靠的不仅是精确的配比和计算,更多的则是运气。
那种无论怎么折腾也死不了的小强般的运气。
可是。。。。。。如果皇上遇险,将置这尚且处于风雨飘摇百废待兴中的乐国与何地?
我做出唇形:“我不同意,这件事不能让皇上知道。”
心儿一转身,直直地走出了幽暗的屋子:“我去找父皇,”他顿了顿:“娘,您如果出了什么事,他估计也不会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