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这是那天在换云王宫看见礼正之后, 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需要, 他都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么多年, 一直都是这样。
只是从此以后, 他再不会出现。
他死了。
醒来的时候, 这世界彷佛变了个模样。桌上的烛光太刺眼, 我伸手挡住眼睛,却阻止不了已经落下的眼泪。
这场梦,我已做了太久太久。
久到, 在我眼中,就连现实也变成了一场镜花水月。
看到我醒来, 桌前坐着的三个人都齐齐抬头看我。心儿一下子就蹦起来窜到我的牀边, 一叠声的喊着娘亲, 声音带着小小的鼻音。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怎么睡了这么久?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孩子, 怕是被我吓坏了。
我起身,笑着摸摸他的头:“心儿对不起,娘亲又让你担心了。我没事,只是。。。想多睡一会儿罢了。”
我抬眼,眼光滑过临渊, 直直看向芝先生。
“你都想起来了?”芝先生严肃的问我, 却不是疑问句, 而是肯定的语气。
我点点头:“换云的王为我施的针, 还有药。”
一边的临渊没有说话, 沉默着走了出去,掩上门。我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看了良久。
如今的我, 没办法直接面对他。
要怎么跟他说?要跟他说什么?
无论说什么,都会觉得奇怪。
要怎么看他?要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
无论怎样和他相处,都会让我觉得对不起礼正。
他也如此,所以才会走出去。
月凉如水,我坐在院里的石阶上,仰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天上闪亮的星星在冲着我眨眼,像极了礼正的眸子。明亮却不刺目,深邃而又柔和。
有些起风了,身后有人为我悄悄的披上了一件斗篷。是了,记忆里,站在身后为我披上斗篷的,提醒我夜凉需加衣的,从来都是礼正。
我几乎是惊喜的回头,却看见了心儿。
顿时有些失望。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他跟我一起抬头仰望着天空。我曾说过,礼正是属于月夜的男子。那么现在,他会在这月光皎皎的天上看着我们吗?
“心儿,不早了,怎么还不睡?”
“娘亲,您。。。是在想爹爹吗?”他不答我,却问了我这么个问题。
我点点头。
他小小的身子靠在我的肩上,环住我的手臂。
“我以为,娘亲您一点都不会想爹爹。”他的声音小小的,带着些微怨恨。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对不起。我。。。我不应该忘了你。你和儿子怨恨我也是应该的。
“以前爹爹只要不忙在府中,不管有多么忙,都会哄我睡觉,”他咬了咬下唇,忍住不哭:
“这两年,心儿夜里一直睡不着。我好想爹爹。可是师父和八伯却说爹爹已经死了,叫我千万不要在娘面前提到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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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揽住他,眼睛有些发酸。
是啊,你怎么就这么死了,你不是说要永远保护我和心儿的么?
你不是说,要永远保护我的么?
你不是说,要等我的么?
喂!有没有搞错?你还有那么多答应我的事没有完成啊!所有的阴谋都还没有完全解开,乐国的纷乱还未有平息,心儿还没有被你好好抚养长大,你还没等到我,你也没有好好的保护我。只留了我一个人面对以后所有的风雨,没有你的帮助,我以后该怎么办?这些个烂摊子,光凭我一个人怎么收拾的过来?你想把我累死还是气死啊?
你这个骗子,你这个应该食言而肥的骗子!
居然,就这么死了。
居然,死在了我之前。
居然,连一句话都没有给我留下。
为什么,你。。。死了?
那个月色下轻柔的拥抱,那个永远保护我的承诺,那个紫蟠城里绝望的亲吻。现在想来,久远的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我们认识了十七年,我为你做的太少,欠你的却太多。现在你却死了,我还差点一辈子都记不得你了,欠你的这些个债,你却要我如何去还?
“心儿,你要求独自外出的那天。。。那天你是要去拜祭你爹爹的么?”
他点点头:“八伯说他将爹爹的尸骨带了回来,就葬在这座山上。那天。。。是爹爹的忌日。”
难怪,那天他们会那么反常啊。
“娘,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恩,你想问什么?”
“娘,我可能没有资格去问您这个问题。可是,我真的很想替爹爹问到答案。我知道,您现在与八伯成了亲,您也很爱八伯,不然不会为他以身犯险那么多次。可是我想问您,您到底,有没有爱过爹爹?”
他问我,我有没有爱过你?
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
“爱过,”我看着心儿的眼睛说:“像爱自己一样的爱过。”
礼正他就像,另一个自己。
我把你当做了另一个我,可我们都知道,我爱上的却是另一个人。我很爱很爱你,可我们都明白,那种感情,不叫爱情。
心儿垂下了眼帘,看着自己的脚尖,脸上的表情有一些难过。他点点头:“我明白了。只是娘亲,以后。。。再也不要忘记爹爹了,好不好?不管您跟八伯在一起有多么的幸福,都不要再忘记爹爹了,好不好?我知道,这样很自私,可是。。。。。。”
“好。”还没等他说完,我便答应道。
我再也,不会忘了你。
这是此生我为你,唯一能做的事情。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不用回头,我便能闻出那人的气息。
“夜深了,都去睡吧,莫要再坐在这里了。”
心儿回头,听话的点了点头,将我搀起送我回到房中。临渊一直跟在我们后头,及至我进了屋门,他才停住。心儿出去了之后关上门,隔了很久才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
我睁着眼睛,看着黑暗的牀头,昏昏沉沉的睡去。
很多天过去了,一直都是这样。我们四人依然住在一起,芝先生依旧每天抱着小白白晒太阳,心儿依旧每天出去采药练剑,临渊依旧远远的跟在心儿的后头一起出门,我依旧安安定定的住在这里隐居。
只是,我和临渊开始相互之间互不理睬了。
不是吵架,也不是生气,更不是怨恨,只是突然之间互不说话,也不看着对方了。对方对自己而言,就像是空气,不能离开,却也不会注意。
而芝先生和心儿则默契的并不明说,他们还是一如往常般的打闹说笑。只是这样的幸福安定如今却带着一股子刻意掩饰的味道。
又一次深夜惊醒,我将头埋在枕巾上擦掉脸上的泪水,却在抬起头的瞬间发现了正坐在牀边静静的看着我的临渊。他的轮廓在黑夜中依旧清晰可见。
他伸手要摸我的脸颊,我闪了一下,让开了。
他的嘴角漾出无奈的苦笑,伸出的手颤抖着,而后尴尬的收回。
“我只是想帮你擦掉泪水。你刚刚。。。哭的很厉害。又做梦了吗?”
我点点头:“恩。”
我又梦见礼正了。这么多年来,所有关于他的一切。他的温柔,他的笑,他说过的话,他对我的好,以至于他最后的死,每夜每夜,都一一的在我的梦里无一遗漏的呈现出来。甚至连一些非常久远的、细小的事情,都出现在了梦中。
他生前,我从未好好的想起过他。现在他死了,我反而日复一日的惦念,回忆一一鲜活的展开,就像有人拿着刀,一下一下的刻在我的脑子里一样的清晰牢固。
乐礼正,这是你对我的惩罚么?这是你对我无法爱你的惩罚么?
如果是,那么我甘之若饴。
“对不起,”临渊说:“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阻止他们停下,说不定礼正还有得救。对不起。。。。。。”
“就算停下了,那又怎么样呢?当时大长老是真的想取我性命的。就算停下了,他也不会给我们解药。”根本就没有解药。
如果当时真的停下了,我们所有的人都会死在异国的土地上。临渊当时的判断完全正确,我却不能原谅他和我自己。
礼正就像是,被我亲手杀死的一样。
我知道我这样对临渊不公平,这样的自己太矫情,连我都觉得自己可笑。可是,又有谁对礼正公平过?
“芝先生跟我说。。。。。。”临渊踌躇着开了口:“他说,活着的人会比死掉的人更有资格能够带给你真正的幸福。”
“清儿,这都是换云国和慕容敏为了挑拨我们之间关系所用的伎俩,我们不要中了他们的计,好不好?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我知道这样不好,这样很不好,这样对礼正很不好。可是。。。我没办法看着你再这样继续折磨着自己。我知道我欠礼正很多,可已经这样了。。。。。。我发誓,我会好好对待心儿的,我会把心儿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我会给他所有想要的一切。如果他想要,整个乐国我都会给他!清儿,我们还能回到从前么?”
他的眼睛还像以前一样,即使在黑暗中依然能够熠熠生辉。可是我却看出了他的疲态。
我们都一样,正在不可抑制的慢慢变老。
“临渊,你明明,是比我更清楚的。不是吗?”
礼正的死去,就像一条巨大的江河,横亘在我们之间。
无法愈合,不能填满。
我们,回不去了。
忘忧散,真的可以忘忧么?
只可惜,就算我食尽这世间所有的忘忧散,终究都是,年华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