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事,毫无悬念。
皇后被软禁在了景贤宫,而于家也沉默着。盛京不过这点大,众人多多少少也有耳闻,据说此次选纳,于柏陆的幺女亦在名册之中。这位幺女可是出了名的人比花娇,且自小便跟在于柏陆身边,才情了得。
众人不禁猜测,于家这是要韬光养晦,还是弃车保帅?但无疑,于家是打算放弃皇后了。
废后的圣旨下来后,萧依云孤身去了景贤宫。她也不多言语,静静地站在尤安身后,看着皇后交出凤印,换下华服,除去凤钗。而后尤安看了眼萧依云,示意其他宫人都随他退下,徒留下萧依云与皇后面对面地站着。
其实在这一刻,萧依云是有些迷惘的,她已经记不清为何要与皇后争锋相对了,而看着皇后如此下场,萧依云也没觉得有半分的开心。
“昭仪可有话要说,我这就要去静心宫了。”皇后,或者说于颖,浅浅地笑着,这让萧依云突然发现她的右脸颊有这着一个小小的梨涡。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萧依云反问着,她看着一身纯白的于颖,脸上不再挂着让人膈应的笑容,眼神凉薄,不知怎么的,萧依云觉着这才是于颖本身的样子。
“这是个被诅咒的地方,昭仪,千万不要迷失了。”于颖颔首一笑,便悠悠地走出了景贤宫,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迷失。
萧依云愣愣地看着于颖的背影,这是第二次有人这么说。萧依云记得半年前逼宫的时候,穆太后跟她说的话,“这权力啊,一旦握住了,就放不开啦,这小小的后宫又岂能满足。你也莫要笑,等有一日,你掌权了,你自会明白今日哀家所言。”
低头看着自己莫名颤抖起来的手,萧依云的心一跳一跳的,她走在报仇的路上,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所做的已经不单单是为了报仇。
昔日奢华至极的景贤宫,如今算是人去楼空,好不凄凉。萧依云在大殿里站了好久,直到脚酸疼的再也站不住。扶着墙慢慢往外走着,萧依云的脑子里是空空的一片,她想要弄明白自己的心思,可越是想就越是什么都想不起。
“昭仪。”
迎面走来了一个人,萧依云呆呆地看了那人的脸许久,混沌的思绪这才慢慢清明,眼神波动着,萧依云轻轻地喊了声:“余丞相。”
余珣本是为了调查于家通敌叛国的事而入的宫,不想迟了一步,皇后已经被贬进了景贤宫。他正想着,人虽走了,这东西一时半会地倒也还没收起来,不如就在景贤宫搜寻些含沙射影的东西。有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有了怀疑,哪怕是一粒米,也可以说成是雕刻了字词的通敌书信。
不过不想才进了景贤宫,余珣就看见了萧依云,看着萧依云失魂落魄的样子,余珣一时间倒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昭仪的侍婢呢,怎么没跟着?”
“我心里有个问题,想要问问皇后。”萧依云看着余珣,一股脑
地全说了出来,“但这个问题,我不想让她们知道。余丞相,你说权力是什么呢,这一路上,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
“人无完人,定会有不确定的时候。当有一天你开始怀疑自己了,不要去否定,而是要去接受,人从来都不会无故地怀疑自身。”萧依云的问题问的直接,余珣也就听出了内里的症结所在。在余珣的心里,萧依云还小,尤其又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这皇宫里充斥着人世间最多的欲念,会被诱惑是必然的。
“若是日后,我走不出来了,你会怎么做?”听了余珣的话,虽说没有醍醐灌顶,但萧依云也多多少少明白了些,开始直视起自己心里那些自觉龌龊的心思来。
余珣一眼望进了萧依云的眼底,看到了里面的试探与压抑,“你需要我怎么做?”
萧依云等着余珣的回答,紧张却又隐隐的有着些期盼,却没有想过,余珣会反问起她来。萧依云有种预感,这个回答至关重要,于是她歪着头想了很久,“我要掌控它,而不是被它掌控。”
“若直到那日,你还是这般想法,那么我会亲自带着你走出来。”余珣的笑容很浅,却也很真。
萧依云像是要确定般地看了眼余珣,突然抓住了余珣的手,宽大的袖子之间,两人十指紧扣,“你发誓。”
似乎是觉得萧依云这举动孩子气了些,余珣笑弯了眼,手指用力,“我发誓。”
两人错身离开,萧依云心情大好,走起路来也直觉脚下生风,没一会儿就到了衍庆宫外。听说之前在议政殿上,葛夫人突然发狂,企图用金钗刺杀皇上,幸而被拦下。皇上虽没受伤,但自那之后,葛夫人就一直疯疯癫癫的,不是自言自语,就是喊着“偿命”。
守在衍庆宫外的侍卫拦着萧依云不让进,说是皇上有吩咐,除了他,谁都不准进出。
“本宫偏生要进,若是你们敢,便杀了本宫。”萧依云笑眯眯地看着其中一名脸色极难看的侍卫,“亦或者,你们差个人去通禀皇上,就说本宫以命相胁,硬闯衍庆宫。”
“谢昭仪指点。”其中一名侍卫颇为聪明地点了点头,慢慢走远,那方向,正是议政殿的方向。其他几人也就不再拦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了行,萧依云见状拍了拍裙摆,光明正大地进了衍庆宫。
果然正如萧依云所想,葛夫人好端端地坐在书案后看着书,表情宁静的很,哪来半点疯癫的影子。
最先瞧见萧依云的是葛夫人身边的侍婢何意,她俯身在看的极为专注的葛夫人耳边轻声说着。萧依云便瞧见葛夫人放下了手中的书,笑意盈盈地向她看来。
“昭仪好手段,居然能进了这衍庆宫来。”葛夫人并没有问萧依云是怎么进来的,而是令何意去泡茶,“昭仪可是想问,为何要刺杀皇上?”
“若是本宫猜的没错,当年令你滑胎之人,除了皇后,还有皇上。”萧依云摇了摇头说道。
一语中的,葛夫人苦笑着
,“我当年一直以为是皇后做的手脚,可自从皇上登基后,我忽然就将过去的那些事情连成了线。那种痛,昭仪可明白?自那之后的每个夜里,我都能看见我那未出世的孩儿,浑身血污的跟我说,他好怕。”
萧依云依旧站地远远地,葛夫人的声音在殿中盘旋,温柔地让人害怕,“可是你也知道,你杀不了袁子卓的。”
“是,我杀不了他。”葛夫人伸手抚着发髻,那地方原本是插着一只金钗的,“不过,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我杀不了他,是因为我与他之间,早已无情。但昭仪就不同了,若是当日站在议政殿上的是昭仪,那此时,皇上即便不死怕也是去掉了大半条命。”
“夫人支开那侍婢,就是为了告诉本宫这个?”萧依云倚着门框,神情高傲。
“哦?既然不是想听这个,那昭仪来倾云宫,又是为了什么。”
萧依云抿嘴一笑,边说边挥着手往外走,“虎毒亦不食子。本宫不过是想确认,袁子卓真的是个冷血到禽兽不如的人罢了。”
“……”
自袁子卓处置了张顺容一家,平反了陆儿家一案后,余珣就成了这朝堂中烜赫一时之人。如今又查明瞭张顺容身死一案,深得帝心,这丞相之位算是坐稳了。
连日来,丞相府可谓门庭若市,这明着暗着的,有不少人巴结。
不过余珣可不是个笨的,自然猜到这其中大半的人,是于柏陆安排的。不得不说,于柏陆这一招高明的很。
若是余珣都见了,那就会牵起袁子卓心里那敏感的心弦来,怀疑他结党营私了;而若是不见,这官场有官场的规矩,他余珣今日可以驳了他们的面子,日子就休想让他们再给他面子。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几日余珣竟是披星戴月,早早地就不见了身影。
正当于柏陆的人开始鼓动的时候,皇后被贬了。而在第二天的早朝上,余珣弹劾了于柏陆,列出了整整三十九条罪证。不管是这之中的哪一条,一旦坐实,小到贬官大到诛九族,可谓是近五十年来最狠的一次弹劾。
袁子卓起初是难以置信,可慢慢地,脸就阴沉了下来,听完这三十九条罪证的时候,脸黑的几乎能滴出墨汁来。
“太傅可要辩解?”将弹劾的奏疏扔在了于柏陆面前,袁子卓厉声问道,声音颤抖,不难听出里面的痛心和失望。
“臣无话可说。”仔细地看完了奏疏,于柏陆的眼中一片死寂,他看了眼余珣,只觉得后生可畏。
“这么说来,太傅是认罪了?丞相所列举的三十九条罪名,太傅全都承认?”大概是于柏陆承认的太快,袁子卓反而不敢相信,不由得多问了两遍。
于柏陆合上奏疏,恭敬地放在身前,眼观鼻鼻观心地说道,“罪臣全都承认。”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于家,倒了。
这使得羣臣看向余珣的眼神里,再不敢有一点不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