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萧依云正倚在榻上,听长乐念话本。正听到尽兴处,院外吵吵嚷嚷起来,声音愈来愈大,扰了萧依云的兴致。
“主子,是八公子。”无忧早在萧依云皱眉时便出去察看了,“五姑娘受了伤,八公子非说,是主子所为,要找主子问清楚。八公子还带着刀呢,幸好被院外的护卫拦住了,怕是因为这个,才大声嚷嚷着。”
“萧意昂?”萧依云仍懒懒地靠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他不去关心郑氏与何氏的肚子,针对我作甚。”
这段时间萧依云闭门不出,在除掉了几个眼线后,故意留下了两个藏得较深的,一个是白梦的,还有一个就是柳姨娘的。白梦想对付自己,萧依云是知道的,可这柳氏和她儿子,萧依云就看不透了。怎么看,自己都不会碍到他们的利益,何苦这般防范自己。
今儿个居然还主动找上了门。
“流萤如何了?”
“主子让奴婢去找的大夫果真厉害,不过服了几贴药,流萤已差不多大好了。”长乐拿着话本,静静地答话。
“嗯。”萧依云不甚在意地抛着手中的玉佩,手腕磕在榻的扶手上,一阵脆响,落在地上碎成了好几截。“这先帝赐的玉镯,好端端地怎么就碎了,都说人养玉,玉养人。怪可惜的,长乐,你让流萤去找个铺子问问,看有没有师父能把这镯子镶起来。”
“是。”长乐这才放下话本,行礼告退。
“等下。”萧依云唤住长乐,“八弟堵在院门口,这年少冲动的,万一伤着流萤就不好了,让流萤从后门走。”
长乐点头,这才心领神会的退下了。
不管萧意昂有没有把握,自己总得留个后手不是。萧依云揉着发痛的手腕,无声地笑了,都说碎碎平安,这玉镯碎了还有种说法,说是这镯子有灵性,会碎是替你挡去了一劫,代你受了一难。
而这劫难说起来,还能有谁?
澜漪院的护卫并非朝廷的人,而是萧衍精挑细选之人,每一个都上过战场,杀过人,对杀气有着极敏锐的感知,萧依云想,父亲许是被狼丘山那一事给吓着了。
今日萧意昂这一番闹腾,现下应已闹到了父亲的耳朵里,萧依云招来无忧,让她给自己扎了两针,方才还有些红润的脸蛋一下变的惨白,嘴唇也失了血色。乍看之下,像是没了生气,可怖的很。
“这是怎么回事,你长姐身子不适,你在她院外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听见父亲的声音,萧依云忙放下手炉,让无忧扶着,颤颤地走了出去。
这几日临水城下了几场不小的雪,太阳一照,满地都是化开了的雪水,扫也扫不干净,到了夜里,雪水就又在地上冻了一层冰。澜漪院里也是有奴仆天未亮就开始铲雪破冰的,但这用心的程度,萧依云笑笑,今儿个就一并了结了吧。
这怒火一点一点地累积在一起,爆发的时候才能燎原。
“父亲,长
姐伤了五姐。”萧意昂倔强地说道,“五姐有时是不太清醒,可今儿个来了一趟长姐的澜漪院,回去的时候满身的伤,那一道道隐在衣物下的鞭痕,姨娘看着都哭了!”
“你就断定是你长姐所为?你的诗书都白念了不成,还是你就是个蠢的!”萧衍听完冷冷地哼道,一掌劈在萧意昂的手上,大刀砰然落地,“这刀是用来指着自家人的?你长姐入宫前有多照顾你,你都忘了不成!”
“父亲!”萧意昂闷哼一声,两手紧握,那一掌萧衍虽未用力,却也施了巧劲,痛的很。
萧依云掩嘴咳了两声,嘴角勾的厉害。“我服了药在休息,这才醒来,听闻八弟来澜漪院寻我?”
“父亲也在?”萧依云就好像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事情一般,伏身行了个礼,拿出绣帕欲给萧意昂擦眼泪,萧意昂痛的泪眼汪汪的,却一直忍着未哭,生为将军的儿子,流血不流泪。这话萧依云也知道,她这么做,就是要毁掉萧意昂在父亲心中一直以来的好印象。
人家都欺负上门了,为何不反击?
“这两日冻得很,八弟是冷着了吧,莫哭莫哭,是长姐的错。”萧依云柔声哄着,摸了摸萧意昂的头,却被萧意昂躲开。“这是生气了?八弟还和以前一样呢,小脾气一上来,谁都不认了!好啦好啦,这都七岁啦,该长大啦!”
萧依云愈是哄着,萧意昂愈是生气,最后忍不下去“啪”的一声拍开了萧依云搭在他肩上的手。萧依云本就畏寒,这寒冬里,一双手若是不捧着手炉,就冷的跟冰块似的,手指发红肿胀不说,手背上也会浮现出大块紫色的经络来。
“嘶……”萧依云捂着手后退了两步,不小心踩着一团树上落下的积雪,身形摇晃,看着就像是一片在风中摇曳的枯叶。
“主子!”无忧忙扶住了萧依云。
萧衍看着这一幕,是真的动怒了。“小小年纪,脾气倒是大得很。好啊,你说你长姐伤了你胞姐,那你就同你长姐对峙一番!来人啊,把人都请来澜漪院,大家都做个见证,今天就把这事儿给弄明白了!”
“父亲,父亲!”萧依云忙上前两步扯住萧衍的衣袖,“八弟年纪尚幼,这般做也是情有可原,女儿想这可能只是误会一场。父亲与八弟是父子,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才是。八弟只是闹脾气,并无恶意!”
老天似乎也在帮萧依云,适时地飘起了雪,萧衍轻轻地拍了拍萧依云的手,“柳大夫的话你是忘了不成,外边冷,你这才服了汤药,出来受冻作甚!这手怎么冷成这般,快回屋罢!”
萧依云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屋,转回头,脸上满是得逞的笑。
澜漪院的花厅里坐了不少人,有自顾自喝茶的,有眼珠子乱瞅的,也有互相挑衅的。
气氛凝滞的很。
“将军,这是怎么了?”最后还是白梦先开了口,她不屑地瞧了眼埋着头的柳姨娘,这萧意昂在澜漪院闹了这么一出
,早就传遍了整个将军府。萧依云是谁?老夫人手把手调教出来的人精,将军的心头肉。雅姐儿进宫前就说了,这萧依云既能活着从宫里走出来,就绝不是能随随便便对付的人。
“你是怎么掌的家。五丫头受伤了你都不知道。”萧衍重重地放下茶盏,倒是先把白梦数落了一番。
“五姑娘受伤了?妾身冤枉啊,将军。这织锦院总是把事情藏着掖着的不让人知道,生怕别人要害他们似的,妾身还能知道些什么!”白梦叫屈,顺便倒打了柳姨娘一耙。
萧衍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柳姨娘,“意昂,你就说说,你为何要来这澜漪院闹事,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都说清楚了!”
“是,父亲。”萧意昂跪地笔挺,目光炯炯地看向萧依云,“自打儿子出生,织锦院就发生了不少事,姨娘为了保护我们,事事都亲力亲为不说,还教导儿子与五姐,在外要有礼,莫要惹麻烦,让父亲操心。”
“五姐的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姨娘更是担心。今晨五姐没犯病,说要来长姐这儿玩,长姐以前对我们都极好,姨娘也就放了心,可谁知没多久,五姐哭着就回来了,衣服下满是伤。五姐不肯说是谁伤的,儿子也是问了五姐的侍婢才知,五姐突然犯了病,不小心撞倒了摆在门口的兰花。这兰花许是长姐的心爱之物,长姐一怒之下,便鞭打了五姐。”
“父亲,这便是儿子知道的全部。儿子只是想来澜漪院问一问长姐,是否真有此事,岂料长姐避而不见,儿子一时气急,这才……”
这一番话,先是驳了白梦的叫屈,捧高了李姨娘。再是原原本本地说了整件事,没有掺杂一丝个人感情。最后则是解释了他的反常之举,虽然不太可信。可这少年的冲动,谁又说得清呢?
萧依云不禁要为萧意昂叫好。
她院里的确有一盆兰花,是祖母的最爱,祖母去世后,她一直将这盆兰花带在身边。不过前些日子里见有人盯上了这盆兰花,萧依云便让长乐买了盆相似的放着,如今这真正的蕙兰正放在花厅里呢!
“意昂既已讲完,我便问几个问题。”萧依云见萧衍点头,继续往下说,“父亲是知道的,凡是我碰过的花花草草,都活不长久,因而我从不养花。我这院里唯一的一盆蕙兰,还是祖母留下的,由长乐精心照顾着。如今,这蕙兰就在这里。”萧依云指向角落的一个花架。
“其二,五妹妹到我院里的时候,不巧我已服了药睡下,是以,我没见过五妹妹。而服药的时辰,都是柳大夫白纸黑字写下的,父亲亦是知道的。”
“最后,将军府的人都知我爱使鞭,也使得极好。可我自剃度之后,便将那物扔了,再没碰过,若不信,可在我这院子里搜上一搜。”
萧依云叹了一口气,目光沉静:“想来是我奢求了,贪恋红尘是罪,待此事了,我便寻个庵住去。”
这话,别人不信,可只要父亲信了,便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