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皇子病愈前不久,孔才人去了,和几个宫人一起,在一把火中燃为灰烬。她那可悲可怜的一生,就这么凄惨地,终结在一个凄凉的别院里。
而令尹依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们的马车缓缓前行的时候,身后的别院却也慢慢地被猩红的火苗所吞噬。若不是尹依云还想再看一眼这个让她知道生命诚可贵的地方,她都不知道,那么多条人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一场火里了。
“你不会以为,他们真的还能回到皇宫吧。”周太医看着尹依云震惊的样子,嘲讽着说道,“本官知道你要说什么,哪怕不想让他们回宫,也不该这么杀了他们,是吧?”
画意早就已经替尹依云放下了车帘,可那翻涌的火苗还是印在了尹依云的脑子里,久久不散。听见周太医的问话,尹依云还没回过神就点了点头,这些宫人只不过是因为在华纯宫做事罢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染上天花,但是就这么……
尹依云的心里有些难受。
不是她有多伟大,只是要就会一条人命不容易,可是杀一个人却是这般容易。若是她就是那些侍婢中的一个,是不是也就这样,只能认命,没有任何理由地死去?
“尹姑娘,皇宫不愿收留他们,是怕他们染上了天花,同样的,他们的家人也害怕。再者,这些宫人会入宫,多半是因为家中穷苦,养不活他们,有些甚至还指望着用他们在宫中的月钱来养活家里。”周太医笑着说道,眼神冰凉的很,“尹姑娘的出身好,大概是难以理解穷苦人家的日子的。”
“周太医,你……”尹依云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她是真的不知道穷苦人家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在她听祖母说到曾见人易子而食时,恶心地大半年没有吃过肉。
“你知不知道关于天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除了我们这几人,其他人的吃食中早就下了致人昏迷的药粉,所以放心吧,这一把火下去,他们不会有一丁点的难受的。”周太医眯起了眼睛,似乎能透过重重阻隔,看见那些安然睡着的宫人们。
听着周太医的话,尹依云的眼神在马车内扫视了一圈,她、抱着三皇子的诗情、画意、周太医,只他们五人。这里面,三皇子是余珣的骨肉,她尚算与余珣有些感情,而诗情和画意是他的侍婢,周太医则是能扳倒皇后的人证。只是保住了他想保住的人,和必须活下来的人啊,就连潘才人和张才人,也葬身在了这一场大火之中。
这个时候,尹依云忍不住长长地叹一口气,所以说,争什么,又有什么好争。你所争夺的,可能根本就不曾属于你,你拼死拼活,可能到头来却只换来一死。
“姑姑……”马车一个颠簸,正沉沉睡着的三皇子醒了过来,一张小脸上坑坑洼洼的,那揉着眼睛的小手上亦是,再没有初见时那招人疼宠的可爱模样,反而让人觉得丑陋不已。
尹依云又是叹了口气,伸手接过张开了双臂要人抱的三皇子,原本尹依云以为,就连她的话都听不懂的三皇子,也一定不知道死了是什么意思。可是她错了,在告诉三皇子孔才人死了的消息后,三皇子不哭不闹,只是从此认定了尹依云,再不要别人靠近。
就好像现在,一醒过来,就死命地在诗情怀中挣扎着,一定要尹依云抱住他才罢休。
在尹依云看来,她对三皇子的态度可一向都不怎么好,哪怕是想要寻个安慰,怎么也不可能寻到她身上来,可偏偏三皇子就只愿意和她靠近,这让诗情和画意都看傻了眼。这横看竖看,尹姑娘的身上都没有一丁半点慈母的感觉吧!
“周太医,你说小女难以理解穷苦人家的日子,那小女也问问你,在你当初答应皇后的时候,可有想过,你会害死这么多的人!”尹依云抱着三皇子没有几两肉的小身子,这一趟鬼门关走下来,这孩子也算是大伤元气了,这般想着,心里就愈发的愤懑。
她虽然不喜欢这个孩子,可是一想到他小小年纪就没有了母亲,而母亲的死还和他大有关系,以后长大了一定会内疚不已。不过先不说长大,就说眼下,皇后本就想着要害死三皇子,顺道也害死她,可现在她们二人都没有死,后宫黑暗,不知道这个孩子能不能平安地长大。
“尹姑娘怎么不想想,若不是你,皇后有为何要用这般决然的手段!”面对尹依云的职责,周太医却是选择了逃避,这让尹依云更加瞧不起了。
“希望到了皇上面前,周太医你也能这般坚持。”尹依云说完,就不再说话了,而是收回心思,认真地逗着三皇子,哄他睡觉。这几天里,尹依云已经习惯了。可以哄得三皇子安睡的曲子是信口拈来,不仅如此,还学会了怎么和像三皇子这般年纪的孩子对话,收获不可谓不大。
至于今后的生活,尹依云想着,这后宫里没有子嗣的后妃多的是,哪怕三皇子如今面容不好,也总比膝下无子来的强吧……
宫门层层打开,尹依云掀开帘子瞧着,前一次,还是在袁子卓称帝的时候。
那时,袁子卓率着所有的后妃,在大殿前等着她,还说要与她披一衣月光,染一身花香。
是有多久没有想起过袁子卓了,尹依云感叹着,白驹过隙、白驹过隙,这日子似乎真的是过的太快了些。放下了帘子,尹依云告诉自己。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可不是缅怀过去的时候。
下了马车后,尹依云伸手将三皇子抱了下来,而后牵起他的手,一步步地走着台阶。哪怕三皇子嚷着走不动要抱,尹依云也只是摇头告诉他,“是男子汉的话,畅儿就要自己走上去哦!”
并不是尹依云不想抱,而是这是三皇子病愈后第一次回来,一定要将他的精神面貌展现出来,告诉所有恨不得他死的人,他现在好的很。
果不其然,等走进大
殿的时候,无数双眼睛都紧紧地盯在三皇子的身上,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这……三皇子的脸……”
“哎,就算是熬过了天花,以这样貌,也决不能成为我大周朝的太子!”
“听说孔才人染上了天花去了,看来啊,三皇子的命硬,不该再让他在皇宫住下去了!”
羣臣纷议的声音传进尹依云的耳中,让她握着三皇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看来这些时日似乎是发生了一些对三皇子来说,不太好的事情。这太子二字让尹依云尤为留意,她是有听说过,皇室会将熬过天花的皇子立为太子一说,因为这证明这皇子是真的有福之人,脸天花都能熬过。
可这样的皇子,若不是母族显赫,就是皇上宠爱,三皇子可是一点都没沾上呢,怎么突然就有人说起了,而且还不是好听的话。
尹依云抬起头看了眼坐在余珣右下侧的皇后,思索着该不会是一招不成,又施一招吧,这不会“又”是她放出去的传言吧!
“小女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孩儿给父皇请安。”三皇子跟着尹依云跪下,虽然走路走的不稳,但跪姿却笔挺的很,尹依云看着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这应该是没少跪吧。
“起身吧。”余珣说道,站在一旁的米内侍立马就走了过来,牵住三皇子的手向余珣走去。原本不让人碰的三皇子,在这个时候却乖巧的很,任米内侍牵着,在走到余珣的面前后看,还仰起头甜甜地叫了声“父皇”。
余珣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三皇子的脑袋,“还会难受吗?”
三皇子大大地摇着头,表示他一点都不难受。而尹依云则被余珣这副温柔多情的模样晃乱了眼,她原以为余珣只有在她面前才会笑,才会有真情实感,原来不是,他在他的孩子面前也是如此。
这个时候尹依云突然就想起了那一日,在她快要被贺楠一刀砍杀了的时候,是余珣,用一支羽箭救了她。而之后在那个茅草屋里,余珣问她“我比你大那么多,你不后悔吗?”
当时她信心满满,觉得余珣心里有她,而她心里也不是没有余珣,加上她想忘记袁子卓的死,于是她丝毫不犹豫地说不后悔。
还记得余珣说“凤冠霞帔才是嫁,你会是我明媒正娶的妻。”
也记得她说“我嫁你。”
可原来余珣所想和她所想根本就不一样,在他的生活中,不仅有那么多妻妾,还有孩子,他和别人的孩子。妻妾尹依云有信心可以将她们都比下去,让余珣的心里只剩下她,可是孩子……那是余珣的亲骨肉,流着他的血,他又怎么放得下。
听余芊说,因为小时候经历的那些事情,所以哪怕因为某些原因,余珣不能很好地关心他的孩子,他也一定会悄悄地关注着他们,看着他们成长。
尹依云突然就有些,退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