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依云小步挪着,在余珣下首的一张雕花木椅上坐下,垂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一副认真受教的模样。
“你想知道虹鸢的事?”许久,余珣才开口说话,语气平静的很,根本就无法判断出他此时的心情来。尹依云放在膝盖的手不安分地靠在了一起,两根食指互相点着,似乎脑子里正在天人交战,当手指顿住后,尹依云小小地点了点头。
“因为虹鸢挑唆安歌,企图加害于你,袁子卓一气之下,就将虹鸢赐死了。”余珣仅寥寥数语,就将事情说完了,虽然话少,但却把事情说的很完整,尹依云一时间也不知道再问些什么。
不过尹依云不知道问些什么,余珣可有的是话要问,“你知不知道方才在路上一个不慎,你的身份就会暴露?你想要试探米旭,怎么就忘了先掩饰你自己?还有,姓尤名安,你以为这宫中有几个叫尤安的内侍?你又怎么知道尤安只害死了安歌一个人的?”
余珣将这一连串的问题气都不喘一下地问了出来,这大概也是尹依云印象中余珣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了。不过面对余珣的这些问题,尹依云是哑口无言,她是自负过了头,还是以为有余珣在,就什么都不在意了?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出这么多经不起细想的问题。
“对不起。”尹依云长了张嘴,能说的话却只有这么一句。
“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余珣的声调有些高,看得出来是真的生气了。余珣也注意到他的情绪有些失控,忙长长地吸了口气,略微平复了下心情后,余珣才叹息着说道:“她们,并不像你想的那般简单。”
尹依云愣了愣,想了半天才知道余珣说的是什么,她们指的就是他的女人们吧!
新入宫的尹依云多多少少有些瞭解,除了赵初菡和魏宁,其他的都不足为惧。而余珣说的也肯定不是她们,而是那五位在余珣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他妻妾的旧人。
余芊说,大哥的后宅看着和睦,其实斗得比哪里都凶。而就是因为什么都看不出来,所以才更可怕。
皇后刘氏,易邺城的富家小姐,余珣的发妻。在外人看来,对余珣有着知遇之恩,余珣能有今天,大半都是刘氏的功劳。哪怕尹依云知道,事实不过是余珣利用了皇后,但正如余珣登基称帝需要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一般,他是绝不会将真相公诸于众的,因为那真相会变成他蓄意谋反的证据。
皇后究竟有多不简单,尹依云已经有了体会,还是以切身的疼痛体会到的。还有一点,那就是余珣的四个孩子,大皇子、二公主、四皇子皆是由皇后所生,还有一位三皇子,他的母亲孔才人曾是皇后的陪嫁侍婢,而除此之外,这么多年来,就再没有一个女人能为余珣诞下子嗣来。
尹依云想,皇后会让孔才人诞下子嗣,其理由不外乎两个。一是证明并不是她控制了后宅,让其他妾室诞不下子嗣来,二
是因为孔才人的出身,哪怕孔才人生的是儿子,也无法和她的孩子争夺什么。
而若要说这五人中最不用在意的,就应该是贵华夫人孟氏了。余家鼎盛的时候,孟家曾上赶着寻遍了理由,就为了定下一门婚事。可当余家败落后,孟家就后悔了,可是虽然瞧不起余珣,但也不想落个毁约的名声,就把一个庶女嫁给了余珣。
是以,哪怕今朝余珣咸鱼翻身了,这孟氏能得到个贵华夫人的封号,却再不可能得到更多。再者,孟氏本身又是个尖酸刻薄,又胆小怕事的,只会跟在别人身后落井下石不说,大概是庶女出身的缘故,还贪财的很,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也能和人争个面红耳赤。
要对付贵华夫人,抓住这两点,就绝对没错。
至于那位李管家的孙女,李贵人,尹依云是真的不清楚,那日在殿选上,李贵人虽然是出现了,但从始至终是一个字都没有说过。看长相,是小家碧玉之姿,眉间有着几分柔弱,却也不一味的柔弱,她的眼睛生的锐利,给她的面容平添了一份英气。
不管怎么说,这李贵人是要好好防着的。
还有一位贵人,骆贵人,近几年骆家已经成了马商之中赫赫有名的存在,上至宝马名驹,下至普通坐骑,是应有尽有。且余珣麾下的军队,战马多出自骆家,故而在余珣登基后,骆家的声望就更是水涨船高,几乎要成马商第一人了。
不过大概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关系,骆贵人性格豪爽,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且说一不二。余芊说在余珣的这一堆妻妾中,骆贵人是最让她喜欢的一个人,因为没什么花花肠子,也不屑耍什么手段。骆贵人似乎并不喜欢余珣,当初会嫁给余珣还是因为骆家马场受到排挤,为了保下马场,这才孤身一人找上了余珣,说只要余珣能帮忙保下骆家马场,日后定当为余珣提供最好的马匹。
骆贵人的确有胆识的很,所以相比起其他人来,余珣也更为欣赏她。然而进宫后,骆贵人一直闷闷不乐的很,她向往的是马背上的生活,即便是风餐露宿,那也是逍遥自在,而不是如今这被关在金丝笼里的生活,哪怕这生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然而骆贵人也知道,在她拦下余珣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再是为自己而活了。
尹依云不说话,静静地想着余芊曾同她说过的那些事情和话。如果入宫,最不容易拉拢的是孔才人,最应该交好的人是骆贵人,最应该提防的是李贵人,最好利用的是贵华夫人,而最应该平心静气慢慢对付的人是皇后。
“想明白了?”余珣看着尹依云渐渐明瞭的表情,沉着声音问道。
“是,不过我还想知道一件事情。”尹依云点了点头,吸了口气后,再不畏缩地抬起头看着余珣说道,“皇上您想让安家陷入一个怎样的境地?”
余珣本以为尹依云会问他关于那些后妃的事情,不曾想
尹依云却是问了这么个问题。也不知道尹依云是怎么突然就想到了安家的,难不成尹依云想的和他所想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
这般想着,余珣的面色又沉了下来,“安家之事,与你无关。”
哪怕稍许懂些眼色的人也知道,余珣并不想告诉她,而她也应该就这么保持沉默了,可尹依云却偏生要不死心地问到底:“余家安家、顾家安家,我并不是想去管你们的恩恩怨怨,只是想知道,有朝一日当我对上安然的时候,可以做到哪一步?”
“三月之内,安然不能死。”就在尹依云说完后,一个声音从她背后传来,是余叶。“只三个月,三个月后,哪怕你要将安然千刀万剐,我们也再不会插手。”
“好!”尹依云连忙从椅子上起身,在心中快速地算了算时间,而后便对着余叶点了点头。
但余珣却有些不高兴,皱着眉看着余叶,一副不能认同的样子,最后却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对着余叶和尹依云微微颔首后,拉开门离开了。
余叶摇着头笑了笑,缓步从内殿走了出来,在尹依云身边坐下。待坐定后,看见依旧呆呆站着的尹依云,手一摆就示意她也坐下,“我有些事要同你说。”
“长公主请讲。”面对余叶,尹依云总是很紧张,她甚至可以在余珣面前没大没小,却不敢在余叶面前说一个不字。
“你知道的那些,都是余芊同你说的吧。”余叶不急不缓地开了个头,虽是问着,语气却肯定的很,“那些都不过是我们想让余芊知道的罢了,你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尹依云能听出余叶这话中的意思,可又不是很明白,只好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脸上却明晃晃地写着我不明白四个字。
“安家不过是个幌子罢了,真正私吞了余家钱财的人,是李管家。”余叶笑了笑,语气平淡,可话中的意思若真是如尹依云所想那般,那当年那件事情的背后究竟掩藏了多少东西。
如果私吞了钱财的人是李管家,那么李管家就没有死,如果李管家没死,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那李管家又为何不把自己的儿子儿媳带走?还有,如果安家是幌子的话,意思就是真正的主事者是李管家,余珣找上安家一定是想复仇的,安家人不知道余珣是谁,李管家一定是知道的吧。为什么李管家却没有阻止呢,他究竟是在打着什么算盘?
尹依云是越想越乱,理不出一丝头绪来,不过这所有的事情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是串联着的,只要弄明白那个,李管家的目的也就能瞭然了。
“李管家本不姓李,他姓余,是曾祖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可笑的是,曾祖自以为膝下无子,便从旁支过继了一个孩子,继承余家那偌大的家业。而那个幸运的孩子,就是我们的祖父。”余叶适时地说道,而这句话就是开启所有疑惑的钥匙。
在李管家看来,余家,本该是他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