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胜雪从宫里出来之后, 才终于回到家中。父子兄弟一别数月,此番团聚,三言两语之后, 也不免仍是要提到失踪的沐冰蓝身上去。
江行云苦笑道:“就冲着那‘蕙芷轩’的规矩, 我一连七日, 天天前往, 才终于守到那苏姑娘给我摸了一回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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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胜雪忙问:“结果如何?”
江行云摇头叹道:“她说, 大人说要寻妻,可是尊夫人却已在府内,不知大人所问之事, 是否别有深意?”
江胜雪喉头一紧:“她是说……”
江行云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道:“她是说, 冰蓝不会再回来, 我命中注定只能得秋萝为妻了。”
话说到这里, 江行云便闭口不再多言,而江启源和江胜雪也沉默不语。
因为, 秋萝正在婢女的搀扶下走进厅堂里来,与江胜雪接风见礼。
数月之前,乘风将秋萝带回江府之后,自己就立即又外出寻找沐冰蓝去了,至今未归。
而秋萝回来既然是沐冰蓝以郡主身份安排下来的, 江启源夫妇当然也不能再闭门不纳, 毕竟当初将秋萝赶走也不是这对善良夫妇的本意, 他们只是碍于江行云那时执念太深, 生怕触怒龙颜, 为了避祸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至于江行云,他虽然早已情移沐冰蓝, 秋萝却毕竟是自己曾经生死相许的恋人,如今她痴心依旧,他总不能真的狠下心来将她亲手再次逐开。
所以,秋萝回来后不久,江府便走了个简单的礼数,将她收纳为江行云的侧室。说来可笑亦可叹,曾经拼尽全力,却也不过是兜了一个圈,终于回到原本该有的境地,如今的江行云心里,正妻永远只能有沐冰蓝一人了。
江胜雪离家数月,再见秋萝时便发觉她腹部已经微微隆起。见她躬身行礼,他连忙站起来,作势虚扶了一下:“你身子不方便,就不必多礼了。”
秋萝是妾,江胜雪不便称她为嫂子,便只好含含混混地用一个“你”来带过。
秋萝同他寒暄了几句,在一旁陪着坐了一会儿,发觉气氛惨淡,知道是自己在这里让他们父子说话不方便了,便寻了个由头,知趣地离开。
江胜雪这才意识到,当初冰蓝在时,虽然因为那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的缘故,家里的气氛常常略嫌尴尬奇异,比起现在来,却实在和睦融洽了许多。
而且,当时无论是家里家外,大小诸事,他们都习惯于摆出来说开,听听冰蓝的见解。她聪明机变,一肚子层出不穷教人意想不到的智谋道理,他们父子遇事绝没有碍着她在而不好说的,只有她不在才会冷场的。
他望向江行云脸上去,见他对秋萝的出现与离去,皆不曾动容,与当初和秋萝苦情绝恋时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他们兄弟俩的心,都在沐冰蓝那里,而她带着它们绝然一走,他们便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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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胜雪第二日进宫当值,左右无事,换班后出得宫来,便径直向蕙芷轩走去。
他还没有等到属于自己的摸骨相面的机会呢。
尽管哥哥已经得到了他的答案,但仔细想来,那个答案并非是说冰蓝无迹可寻,而是说他们命中没有夫妻的缘份。
如果她和哥哥无缘,那么和自己……是不是还有希望?
虽然江胜雪自己都想象不到他们还会有什么样的希望,就算冰蓝自己休了自己,毕竟也曾经是他的嫂子,就算他终究能找到她,难道又还能娶她吗?
他坐在蕙芷轩内一直等到打烊,苏芷凝才诧异地望着他道:“原来江统领今日仍是来等着摸骨相面的么?可是,在江统领来之前,芷凝已经给一位客官摸过骨了。”
江胜雪第三次见到苏芷凝,是奉衍忱之命,随他微服出宫,到蕙芷轩去饮茶。
衍忱知会他道:“我在外面,向来是自称姓俞。外面不少人认识你,你就不必扮作我的随从,只当我们是朋友便是。”
江胜雪机灵道:“记住了,俞兄。”
俩人进了蕙芷轩,苏芷凝见他们来到,便引他们到了楼上一个包间里。
江胜雪这才知道,上次自己冒然寻来,就算衍忱还在,也是轻易见不到他的。
想来也对,他毕竟是天子,怎能抛头露面太过招摇?
他俩落座之后,苏芷凝微笑着给他俩沏了茶,然后看似不经意地走到门边,将房门拉开一条缝,往外瞅了瞅。
大约是看清了外面并没有人,她重新把门掩好,走回来坐下,对衍忱略略点了点头。
衍忱这才问道:“芷凝,你早时让我找的那本书,我三日前找到着人送来了,你可看过了?有什么眉目么?”
衍忱问起的这件事情,江胜雪不明就里,脸上不禁露出几分疑惑来。
苏芷凝看在眼里,便先笑着对衍忱点了点头,然后仿如闲聊般地说了起来:“江公子远行方归,一路上游山玩水,自是逍遥自在,却不知我们在京城里的人,也折腾了些乐趣出来,倒教江公子错过了呢。”
衍忱会意,用指弓敲了敲额角,笑道:“正是如此,我们这厢有偏了!芷凝,你这就把江公子错过的乐趣与他补上,好教他与我们一块儿接着玩下去。”
苏芷凝依言转向江胜雪,见他已经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她倒也不急,反先问了他一句:“江公子,芷凝与家母的事情,想必俞公子已经对你说起一二,不过芷凝料想公子一定心存疑惑,不知芷凝这般羸弱的身子骨,怎么能接得下幽蓝郡主交托的一番重任吧?”
她的这个问题,正正命中了江胜雪的心事。这一时间要他说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不尴不尬地噎在那里,脸上青青红红煞是狼狈。
苏芷凝得体地并不多看他,只嫣然一笑:“江公子所虑甚是,事实上,芷凝和郡主的功夫何止天壤之别?所以,郡主当时可以全力以赴,亲身御敌,芷凝却没这个本事,便只能剑走偏锋,尝试些旁的路子了。”
江胜雪忙问:“什么旁的路子?”
苏芷凝看了看衍忱:“很简单,芷凝既然自己无力,便只能借力。幽蓝郡主和紫渊门斗来斗去,拼的都是一部《紫阳天经》和一部《云阙素心志》,倘若能找到一部高于此二者的书,或许便能圆满了郡主的功德,让紫渊门功亏一篑,再也无力反覆了呢。”
这一回,惊讶的人换成了衍忱:“哦?你让我找的那本书,竟然如此厉害?”
苏芷凝点了点头,再想想,又摇了摇头:“适才我说这本书高于那两部典籍,是有些夸大其辞了,事实上这本书十分平庸,严格说起来,不过是一部史书罢了。”
衍忱和江胜雪同时扬了扬眉毛:“史书?”
苏芷凝似乎考虑了一下该从何说起,而后终于又把话头化成了一个问题:“敢问二位公子,你二人或学富五车,或见多识广,对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朝代潍历朝,所知几何?”
衍忱和江胜雪不由对望了一眼,而后衍忱摇头道:“潍历一朝,距今时间太过久远,迄今为止,尚无任何史书遗址被找到,故而当今博识者哪怕有如江太师,都只知道有过这样一个朝代,末代君王因为极度昏庸腐朽而被治下一位王侯率领奴隶推翻,从而改朝换代而已,至于其他的,包括该朝自何时起存在,就都一无所知了。”
苏芷凝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表明这个回答恰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沉吟着说道:“俞公子所言极是,潍历朝在人间几乎无迹可寻,这不但因为它时溯远古,还因为它事关天机,许多史实皆不可泄露。”
两位男子顿时脸上变色:“哦?”
苏芷凝冷眼看去,知道他们俩此时已是好奇心大起。但她仍是不着急,只淡淡地问衍忱道:“俞公子,你找到我说的那本书的时候,可曾翻看过?上面的字还认得么?”
衍忱坦诚答道:“一字不识。说来也怪了,我也曾对甲骨文这样最早的文字略有修习,虽然不到能把一篇文章读得通顺的地步,却也总能认得几个。可那本书里的字看着怪异至极,不似中土所有啊。”
苏芷凝纠正他道:“不仅不是中土所有,那本书中所用的文字,根本就不是人间所有。”
这一回,两位听者受惊更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