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听关于蘅芜妃子又有新的典故, 便都凝神细听江行云说了起来。
“有野史记载,说当初蘅芜被舒弼刚刚作为寿礼献给阜清的时候,其实并未立即得宠, 毕竟阜清寿辰之日一下子收到了太多的贺礼, 又哪里一件一件看得过来?
她在宫里冷藏了足足一年都不曾见到过阜清, 为了出人头地, 她便想了个主意, 在第二年阜清又过生日的时候,请一位画匠来给自己画像,她打算把这画像送给阜清, 引起他的注意。”
听到这番话,沐冰蓝和江胜雪忍不住又对视了一眼。昨日历历犹在眼前, 他们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当初蘅芜自己所说的, 是她被晋献入宫当晚就已得阜清宠幸。
这件事情,无形中再次印证了沐冰蓝方才所说的那件事情的真相或许是不可知的道理, 再加上既然无心提及往事,他们自然也都不会出言反驳江行云。
见衍忱听得津津有味,江行云说得越发兴起,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就一口气续了下去。
“孰料这蘅芜实在貌美得紧, 那画匠一见之下便对她大为动情, 当然舍不得让她被阜清发现, 倒恨不能找个时机将她偷带出宫去才好!
这画匠便使了个手段, 在那画上蘅芜的人中旁, 用他秘制的一种无色染料偷偷点了一颗痣。这种无色染料妙就妙在它并非永远无色,而是会在整整十日之后, 自行显出颜色来。
这十日之后便正是阜清的生日当天,阜清展开画卷一看,画中美人虽好,却可惜了人中旁偏有一颗痣。这不但将这女子的美貌折损了几分,更犯了天厉朝的禁忌:女子人中旁有痣则克夫。
故而阜清收到了蘅芜的这份贺礼之后,非但不曾亲近她,反而避她更远,恨不能将她送到天边才好。
不久之后,西边的羌狄前来求婚,阜清便想起了这个不祥的蘅芜,索性把她封为公主,要把她送去和亲。
就在送她出行的当日,阜清才见到了蘅芜,发现她根本就没有那颗痣,登时大为悔恨。他色令智昏,竟然不顾后果,当场便将蘅芜换了下来。
此举得罪了羌狄,所以后来天厉朝覆亡迅速,也跟羌狄于西境大举进犯、无形中助了舒弼一臂之力有关。”
衍忱听罢,抚掌称绝:“这个典故着实有趣,行云果然博古通今啊!”
江行云连忙拱手道:“皇上过奖。这不过是并无旁证相佐的野史段子,说来凑趣解闷的罢了,原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还望皇上莫怪微臣污了圣听才是。”
衍忱挥挥手道:“这倒无妨。诚如冰蓝方才所言,就算是无旁证相佐,又焉知它不才是事实的真相?”
江启源也摇头捻须而笑:“此事若真,那这蘅芜也真算得上一位奇女子了,心机重尚在其次,更难得的是还有时运。若非不久之后羌狄便来求婚,阜清又哪里还能想得起她来?恐怕她要继续在冷宫里苦守,舒弼和南甫泓也只有另辟蹊径了。”
这件往事聊到这里,才第一次有人提及南甫泓,沐冰蓝不由抬起眼来,便又看见江胜雪也正将目光投了过来。
关于此事,只有他们俩心照不宣:哪里是蘅芜心机重呢?即便真有此事,她也只不过是为了她的泓哥,拼尽全力也要成全他的一番抱负罢了。
人说女子在为情所困时最是愚昧,又岂知女子最大的智慧也极可能是为情所启。为了所爱的人,她们可以不顾一切,亦可以诚至灵开。
几个男人说得热闹,一直很少开口的江夫人也随兴说了一句:“臣妾倒是可怜那位画匠。他一片情痴,终于落空,这蘅芜的心里,或有阜清,或有舒弼南甫泓,总是这几个叱吒风云的男子罢了,她眼中哪里容得下这小小一个平头画匠?”
江夫人的这个说法又有她的新鲜之处,一时便又引来了一片感叹。
沐冰蓝刚刚笑着也陪了两句闲话,便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不对。
她连忙敛神静心,仔细一听,发现是有一种近似于蜜蜂振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声音极其微弱,她快速扫视了众人一圈,发现并无异状,看来声源离她最近。
但她回头望去,莫说蜜蜂,连别的昆虫也没见到一只。
然而也就是这一回头,她忽然明白是什么东西在震响了——
她的玄幽罡剑!
她登时跳了起来,一边回身拔剑一边高声叫道:“胜雪保护皇上!”
江胜雪立即起身拔剑,护在衍忱身边。
沐冰蓝这边玄幽罡剑一出,登时就感到剑尖似有一股力道牵引,她便顺着这股引力跃至凉亭之外,目光锁住了一叶正在岛旁飘荡的扁舟。
这回来的就是那可在天龙紫气中支撑一整日的冥罗玄煞了!
沐冰蓝从未见过冥罗玄煞,但是《云阙素心志》中有记载,通常不同层级的鬼灵,功力越高者鬼气越重,直至冥罗玄煞以下的幽泉尸魔。
到了最厉害的冥罗玄煞,则反而毫无鬼气,十分适合用它来骗过伏魔人而突发袭击。
好在玄幽罡剑是克制冥罗玄煞的圣品,它能预先感知冥罗玄煞,所以只要伏魔人有此剑在手,便仍然能够掌握制敌先机。
只不过因为冥罗玄煞还从未出现过,这又是玄幽罡剑初次震响示警,故而沐冰蓝毫无经验,找了片刻才知道是玄幽罡剑有异。
她刚刚站稳,就见前面慢慢显出一个人形来。它的身量十分高大,沐冰蓝只及到它的胸膛以下,又纤细得只有它身子一半粗,看起来大落下风,娇弱不敌。
而抬头望去,这只鬼灵的脸上竟是纯白无物,一件五官都没有,看起来诡异至极,十分可怖。
也许是沐冰蓝的玄幽罡剑吓着了它,也许是驭鬼人尚未发功,这只冥罗玄煞此时只是取一个守势站在那里。然而光是它这副模样就已经煞是瘮人,沐冰蓝马上就听见身后传来婆婆的失声尖叫以及公公和江行云安慰她的声音,但他们父子俩听起来也已有些失控地瑟瑟发抖。
沐冰蓝沉了口气,运一口丰沛有力的丹田之息,冷笑道:“大师兄,你还真大方啊!炼出一只冥罗玄煞来不容易,你就舍得这么来把它白白浪费掉?”
她话音刚落,就见之前注意到的那条小船上,渔翁忽地把头上的斗笠连同身上披着的蓑衣一并掀落,纵身一跃就跳上岛来,正是一脸阴寒的鹿子骁!
鹿子骁站在那只冥罗玄煞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沐冰蓝:“呵!一年多不见,小师妹还是这么大的口气!如此说来,我倒要看看小师妹有没有本事让我把它白白浪费掉了!”
他最后的几个字是暴喝出来的,因为同时已经在顿起发功。那只冥罗玄煞霎时变成了他的傀儡,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出拳踢腿,打出《□□天经》中最厉害的一套功夫来。
沐冰蓝紧抿双唇,沉着应战。只见她一柄玄幽罡剑挽出一片蒙蒙的剑光,因为速度实在太快,她身后几人除了江胜雪之外,无一人有足够眼力能瞧出其中的来龙去脉。
而她身前的鹿子骁,一见她这应招,脸色当即一变,像是完全意想不到的样子。他看得真切,她是把一路剑招化在了冥文符诀里,此时她实际上是在用剑划空写字,而制敌的招数就隐藏在一笔一画之间。
那冥罗玄煞受不了沐冰蓝不断写出来的伏魔咒诀,应战中不得不别过脸去,因为它脸上并无五官,也不知它是从哪里发出了一道绵长刺耳的惨叫。这声音自然不是人声,也非兽嚎,听起来骇人至极。
沐冰蓝自己都被这声音蜇得有些胸闷欲呕,更记挂着后面几个人,连忙回剑往自己左腕上迅疾一挑,然后就手一挥——
只见一片血雾弥漫开来。沐冰蓝眼疾手快,旁人眼中的一片淡红,在她看来却是一粒一粒细小的血珠。她凝神盯住这些血珠,剑尖准确地刺了过去,剑剑都不落空,便有如以笔蘸墨,写出来的东西越发清晰有力,不容这鬼物不见。
须臾之间,她剑招再变,笔画反写。刚才她写的还是正常的冥文,是从自己的方向着手,在冥罗玄煞看来就是反字;现在她变成雕刻印章的手法,让冥罗玄煞看见正字,迫它更加胆战心惊。虽然冥罗玄煞看似没有眼睛,但沐冰蓝知道它这也相当于全身都是眼睛,它方才别过脸去并非为了不看,而是因为它的要害在头脑处,它本能地要护住命根罢了。
沐冰蓝这两招一变,冥罗玄煞果然噤了声,喊都已经喊不出来。但它手中的招式也越发狠辣,早早就摆出了拼死一搏的架势。
冥罗玄煞这一示弱,鹿子骁就大大地吃力起来。他更为强猛地催发自身阳气,逼冥罗玄煞慑于他的威势而不得不听他号令,为他卖命。阳气的发作和体力的透支使得他面色赤红,一口丹田之气憋在胸间,他连呼喝都省掉了,更遑论还出言说话。
只不过一瞬间的功夫,鹿子骁操控的冥罗玄煞已经和沐冰蓝交手了上百招,后面几个观战的人直看得心惊肉跳,动弹不得。
衍忱和江胜雪都记挂着沐冰蓝的安危,自然不会要求先自撤离,而沐冰蓝是江行云的妻子,江启源夫妇的儿媳,他们也不便提出撇下她自行逃开。倒是守在桥头的骁卫终于远远地发现了这边有人行刺,赶紧拨了几个人前来护驾,跪在地上请皇上先行离开。
衍忱头也不回,只狠狠地往后一挥手,将这个提议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