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间一股压抑感笼罩在任缄身上,像是静谧的宇宙突逢了黑洞。迷迷糊糊地睁眼,胸口是蜷成一团的红楼。还真是十足的压抑感啊!发着牢骚,但还是小心地把红楼从胸口抱到牀上,看着这个小家伙伸了下懒腰又将爪子的肉垫捂到眼上喘着很均匀的熟睡气息,任缄很满足地挠了挠它的小脑袋。
蹑脚出了卧房,打开手机备忘录:11010902,沉默。心思开始摇摆,却始终没有下一步进展。很简单地洗了头,梳起经典的二八分发型,静静地观摩镜子里的自己,像是鼓气:“任缄,你要忘了她。”
这是一句假话。
因为重复过很多次,就像任缄说戒酒一样,最后也没有戒掉。人呐,殊不知说要忘记的次数越多,记得便越是清楚。他决定联系陈暮,帮自己出些主意。“醒了?晚些来箭馆,陪我玩玩?”
老街区中总有些老铺。没有饮醉的任缄醒得还算早,还能赶上外面的早点铺营业。早点铺其实很像做慈善,好吃,不贵,关键是真的开得很早。
开铺子的多是一对儿老夫妻,大娘擀着面拉扯成长条状丢进油锅,长杆木筷子不断翻动,面块逐渐膨胀,反覆几次夹出放在一旁,又烫又脆又可口的油条就出锅了,另一旁的大爷蒸着包子,不停地换屉,忙里忙外间收账找钱也不轻松。虽说早已是流行手机支付,但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是喜欢现金,大爷也很享受在点钱这个过程中和熟客拉扯几句家长里短。
没有豆腐脑的早点铺不足以称为早点铺。北方的豆腐脑多是咸口,舀出一勺,浇上经典的木耳鸡蛋卤,有喜欢的再抓一小撮香菜撒上,拿小勺轻轻一搅,瞬间就香味四溢。
街道上的人渐渐多了,早点铺的人就慢慢少了,铺子里只剩零星的几位还在细嚼慢咽,多是老人,任缄便只好尽快吃完最后一口豆腐脑结账走人。
刚吃饱的人走在寒风中并不会立刻觉得冷,任缄便半敞着衣服往箭馆走去。结果十余分钟的路给人的感觉像足足冻了半个小时。
任缄来的早了,箭馆还没有开。幸而出门前联系了工作人员,没等多一会儿店员闫丽就到了。任缄帮着布置好店内的设施,取下寄放在这里的弓,在十八米外侧身站好,引弓,瞄准,转臂,靠位,撒放——十环。连续两组,有点发汗。
待到第三组最后一支时,门口是陈暮的声音:“来这么早?我刚吃过一口,来晚了些。”撒放,脱靶。“我靠,我一来就这么逊?”
放置好弓,拔箭,任缄摇摇头:“没搭到箭台上,体力也不行了,改天得加做几组开弓练习。”把箭收回箭袋挂到墙上,俩人坐着聊了起来,说起哪儿又开了不错的酒吧,谁家的驻唱功底了得诸如此类等等,末了,任缄有些绷不住道:“陈暮,你说,如果我还能找到张晚晴的话,还要不要找她?”
陈暮想都没想:“神经病。当然不找了。”看了一眼任缄“你还想找?”
任缄矢口否认:“怎么会?”
这是一句假话。
任缄饮了口水:“我去下洗手间,等我回来。”
洗手间内。任缄只是在洗手,洗得很细,眼睛却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任缄是很奇怪的人,他其实做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想法,但往往需要别人的肯定。如果他与他寻求意见的人的想法一致,那他便可以将事情做到十分好。可一旦双方想法不一,他便会动摇,然后在表面上顺应他寻求意见的人的想法,可内心却还暗暗坚持着自己的观念。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回来后的任缄点了两杯柠檬水与陈暮继续闲聊。好久之后,任缄才把手机备忘录上的那串数字递与陈暮,吞吞吐吐:“这是张晚晴的微信,你加一下。也别说是我给你的,看她对我的印象吧,如果不是很好的话我也好早早做决断。”
这是一句假话。
陈暮没有多问,只是很无所谓的样子直接添加。这时候的任缄前所未有的羡慕陈暮。作为朋友,他一直信任陈暮,而且两人志趣相投,唯独在讨女生欢心上任缄要差上十倍不止,至于眼下的陈暮能没有任何顾忌地添加张晚晴,想来再之后的会没有任何顾忌地交谈,这样简单的事情大概是任缄一辈子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验证通过。“您是?”
“你是张晚晴?我是高中的陈暮啊,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嗯,有一点印象。”
两人随意聊着现在生活的城市和工作。不得不说陈暮真的很擅长与女生聊天,每说一句,就告诉任缄下一句张晚晴会大致回覆的话语,事实上也没有偏差。
突然间,恶趣味升起:“哎,你还记得任缄么,当时他好像喜欢你。”
沉默一分钟。“不要提了,毕业后他就把我删了,我们也没什么联系。”
陈暮很诧异地望着任缄,这时张晚晴突然主动发来消息:“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的QQ号的呀?”
“你高中同学录写的嘛,怎么就忘了呢?”
沉默。“我大学换了QQ号的。”
“哈哈哈哈,那我就不知道了。”陈暮笑着含糊过去,转头满脸古怪:“任缄,你是怎么知道她QQ号的?”
沉默。见鬼,难道说做梦梦到的么?
陈暮没再继续:“话说她现在在广州咯,你不也快去了?晚九岁?你要不要微博搜一下,说不定她微博也叫这个名字。”
任缄只好拿出手机,微博搜索,晚九岁,微博的头像与微信头像赫然是一模一样。陈暮大喊着:“我说什么来的,老任!你可得请我吃饭!泥炉烤肉!没跑了!”
任缄笑了笑:“谢啦,暮暮。不然,我可找不到。”
这是一句假话。
因为这个昵称为晚九岁的微博任缄已经默默关注了六年。从高考失利后任缄就删掉了张晚晴的联系方式,总感觉那样的自己与张晚晴不是很般配的,但同时也默默地关注着她的微博。默默就是不让对方知道,就是不点击所谓的关注键,就是每次想知道对方的近况时就去搜索晚九岁,再看她的原创,她的转发,她的点赞。
任缄很清楚自己不是自我感动,而是真的知道自己是喜欢张晚晴的,是真的爱张晚晴的,他只是想再等一等,等自己再好一点,再优秀一点,再能,够得上她一点。
陈暮拍了拍任缄:“这回不用想了,人家对你的印象可是很差的。其实张晚晴挺一般的,大家都没想到你会喜欢她,更没想到会这么久,凭你的条件一定能找到比她更好的!”
“是啊。”
这是一句假话。
任缄的条件,谈恋爱是不难的,但张晚晴对任缄而言,就是最好的。既然是最好,就不会有更好。
“泥炉烤肉,走吧。”陈暮穿好衣服催促着任缄。“来了来了。”临到门口,看着厚厚的积雪:任缄小声喃喃道:“又下雪了啊!”
北方下雪,南方却下不来,所以只能下雨。一月份的广州还没有彻底冷起来,可晚上依旧很凉,室外披上一件大衣还能在街头享受夜生活,回到房间却比外面更冷,尤其下了雨,便要更阴冷上几分。
下班时间,人们很团结地扎堆离开工位,欢笑着交谈,听内容却不外是晚餐吃点什么去哪里喝两杯的话题。从写字楼走出的张晚晴独自撑起一把蓝伞往右拐去,途经超市时取下一打酸奶和一盒车厘子,转而再到楼下的牛杂摊购一份牛杂,随后上楼。
打开暗灯,虽不算明亮,也能照清楚房间。明明预报没有雨,却还是下了,所以最无情的还是老天爷,或者最不靠谱的不是男人而是天气预报。拖干阳台因为早上走时没关窗而潲进来的雨水,再掩上窗,调好空调。
脱掉衣服走进淋浴间,手机播放到毛不易和中岛美雪合唱的那首《生活在别处的你》,热水打在背上,似乎一下就冲走了今天一身的疲惫,双手绕在细长白皙的脖颈按着,顺而其上插进发间,再取一些洗发水轻揉出丰富的泡沫,淡淡的雪松香气晕满整个淋浴间。虽说不怎么化妆,但擦过防晒,所以还是要用卸妆的洗面奶。“还是冲热水洗澡舒服,尤其在冬天的时候。”她想着。
揉擦着头发,穿着睡衣的张晚晴坐在沙发上享受还算温热的牛杂,手机刷着下班时间后的微博热点。顺手将吃完的牛杂盒打包好放在门外,案桌上是煮好的水,从橱柜取出马克杯,撕开一包FISHER的挂耳咖啡冲泡,喝不惯苦咖啡的她很喜欢这种带着浓郁黑巧克力的味道。拿着咖啡静坐在书桌前,右手旁是洗好的车厘子,只是没有做什么工作,而是取下一本《艺术的故事》翻阅起来。张晚晴很明确,工作就是工作,休息就是休息。当然,工作时间偶尔摸鱼也不是不行,但休息时间额外工作,绝对不可以。
咖啡慢慢地被喝完,外面的雨也渐渐变小,张晚晴揉着眼睛把书放回到架子上。今天发生了一件事有点扰乱她,一个叫陈暮的高中同学莫名其妙地加上了她的微信,还提到了任缄,没记错在学生时期她和陈暮没什么交集,而且添加的方式居然是自己大学后新建的QQ号,这很奇怪。
手却不自觉地拿起立在桌前的相框,相框上是张晚晴大学毕业的单人照片。但她没有细看自己的照片,而是拆开相框,从中取出自己单人照片和相框后盖间夹着的另一张相片——她和任缄的合照。或许,任缄也不记得自己有和张晚晴合照过,也或许,张晚晴的记忆和想法是任缄从不知晓的。
看着这张照片,张晚晴小声道:“你呀...”只是话一出口就怕被人听到,忙转过头看去,才发觉这是在自己家中,并不会有其他人,才低头舒了口气,再将相片放回到夹层中去。
“陈暮。”张晚晴念叨了几遍,“有病。”
这是一句真话,陈述语气。心里想着的却是任缄,但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躺在牀上敷着眼贴,张晚晴追着那部小说。从刚开始看这部小说的时候她就很喜欢,要知道在这儿之前,她并不喜欢读这些所谓的网络小说,也从来没看过。这个叫晴天的作者对小说剧情的构建似乎与自己偶尔的灵感不谋而合,所以她很好奇,小说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因为小说只更新了一章,所以她读得很快。关上客厅的灯,张晚晴坐在化妆镜前卸下眼贴抹上眼霜,又涂了些精华,慢慢地把面霜均匀地擦在脸上,认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其实张晚晴的五官很精致,但她从不这么认为,甚至此时还在猜会有谁那么倒霉能喜欢如此不出众的自己。
接着她就想起李沐要给自己介绍男朋友的事情,目光却从化妆镜中游离到一旁的相框,或者说是游离到相框里藏着的相片上。那张合照相片中的任缄很突兀地和小说里的男二王隐重叠,回想起自己给作者晴天的留言,有些气恼:“我就是不想恋爱,一个人挺好的。”
这是一句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