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汤圆,团团圆圆。轻舀一个再咬上小口,混有猪油的黑芝麻像流沙一样淌在勺内,口中满是香甜软糯的感觉。划着手机看到任缄的撤回,吴宇忙问是遇上什么事情,有什么能帮的。屏幕上很快回复一句“没什么。”便直接把手机扣放在一旁。
温思铭吃得不快,很是享受这一刻的甜腻,两人有话没话地扯闲,温思铭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说,如果张晚晴从未喜欢过任缄,该怎么样?”
吴宇塞了一口汤圆,边嚼边想,咽下后轻啧道:“那倒还真的是挺可惜的。”
温思铭紧接着又问:“那你说,如果任缄从未喜欢过张晚晴,该是怎样?”
吴宇嗤笑一声,却发现对面的温思铭没有笑,只是很认真地望着自己,便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手中的勺子悬在碗边,想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那倒还真的是很可怜的。”
行李箱中装好轻便的衣物放在门口玄关处,餐桌上只有一桶吃得很干净的泡麪。红楼难得地待在窝里没有胡闹,揉着小家伙的脑袋,玄黑色的尾巴来回拍打着地板,表达着敬请安心的含义。收拾好屋内的垃圾,给书房的牡丹和秋麒麟草补了些水,掩上所有窗子又于玄关处的香炉点上一支艾香,回望整个房间,任缄的嘴角却有几分上挑的弧度,关灯。
出了单元门,任缄在园区走着,无边的寂寞也走着,不经意地仰头才发现今天那轮将点点清辉撒向人间的月儿格外的圆,回想曾无数次夜晚,便无数次心动,终于,自己能够再次大胆主动些吗?没有答案。寒风夺去含在眼眶的泪水。
小区门口照例停着几辆的士,任缄就序地上车,庆幸司机的兴致不高,没像往常那样倒着肚子里的苦水。副驾驶的他倚着车窗,任由树影和灯光从身边向后掠去,又在前方再次出现,片刻的轮回。
在桃仙机场办理好登机牌,任缄停在安检口前发怔,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很突然地转身,身后的老大爷显然被吓了一跳,便歉意地笑笑,拽着行李走去。
红楼!连忙给父母发着微信解释自己因为工作原因前往广州的消息,烦请帮忙照看红楼,如果可以打理室内的花花草草就再好不过的话云云。得到肯定的答覆后长舒一口气,但心里好像还压着什么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好无所谓地往闸口走去。黑夜在冷笑,他忘记的根本不是红楼没人照顾或花花草草无人打理的事情。
飞行途中,戴着眼罩的任缄被一阵孩子的哭喊吵醒,紧随而至的还有孩子父母对孩子的责备和恐吓,要求他立刻安静下来。脑袋昏昏沉沉的任缄暗想,又不是笑着踢踹前面旅客的椅子,有什么可责备的呢?这完全是孩子还不擅长中耳压力均衡的缘故,完全可以让他试着咀嚼东西或捏几下鼻子试试。可是何必那么麻烦呢?转手将悬于颈处的蓝牙耳机塞进耳朵播放几首舒缓的轻音乐再次入梦。
飞机即将降落,空姐很小心地拍醒任缄,示意他取下耳机。尽管对方是精致的女孩,但凡是扰人好梦的,在那一刻都是丑陋的。已是后半夜,俯瞰之下,发光的白云机场像极了张牙舞爪的“小强”,漆黑中格外显眼。
搭乘一辆的士往海珠区内驶去,随意一条熟悉的街巷下车,任缄就最近的旅店办理入住。挂好大衣和衬衫,于淋浴间内冲去一身的疲惫,但困意还是消散不去,拉好窗帘后便倒在松软的大牀上。
只几个小时后天边便泛起鱼肚白,此时的广州清晨还有几分发凉,搓了几下脸披着大衣出门,独有的湿冷围绕着胸口和脖颈。转角处的OLD记茶餐厅是上好的选择,一杯港奶驱散早间的寒意,干炒牛河的饱腹感更是让人很是满足。
回到旅店的任缄退完房便拉着行李往写字楼走去,偏不想搭乘3号线的地铁,实在是珠江两岸太适合散步,即便拖着行李也不觉累赘,走了几步就热起来,大衣的扣子只保留一颗系着便足够。
广州塔地铁站。地铁还未进站,一身驼色大衣罩着曼妙的身体,发丝在米色女士南瓜帽下露出一尾平齐的漆黑,纤长的手指于屏幕上反覆敲击,微一侧头寻找着什么,扫视到一道走来的身影,神色喜悦,招手轻呼:“沐姐,我在这儿呢!”
写字楼。任缄来得还是早到了些,只好坐在门口的接待椅上等着第一位同事来开门。
两首歌的时间,电梯间的走廊传来一道开门声,沉重的脚步越来越近。循声望去,一道很胖的身影摇摇晃晃,见接待椅似乎有人便驻足停下,只是任缄由此望去却因为背着光的缘故总看不清那张脸。
“小、小任?”胖子迟疑地开口。任缄有些诧异,待胖子走得更近些才激动起来:“沈老头!你不是在国外研修吗,怎么回来了?”
沈老头憨憨一笑:“也回来三四个月了,就申请留在广州这边,你呢,怎么过到这边来?”
“公司调动嘛。”任缄忙回应道。
沈老头想了想一拍脑门:“公司说要再调一个新人过来,原来说的就是你!嘿,不是说要过了农历年才调,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任缄打了个哈哈:“热爱工作嘛。”
“信你个鬼。”沈老头小声地嘟囔着,怎么也不信最怕跑来跑去折腾的任缄会有这么高的工作积极性,一边掏出钥匙打开门锁。
“不是都说广州分公司很大,怎么迁到这样的写字楼内?”任缄摸着室内廉价的办公桌,无比想念北京总部的待遇。
沈老头耸了耸肩:“所以说你来早了,整个公司大楼都在装修,最快也要年后才能搞定,你没迷路我已经很意外了。”胳膊搭在任缄的肩膀,特意挑着眉:“跟学长我讲讲吧,怎么来得这么急?”
沈老头总喜欢这种自认帅气的小动作,或者不知在哪个影视上看到些帅气的演员做过类似的动作后才想着学上一学,虽说学的很像,但反映在那张肥腻的脸上就显得格外不协调。
沈老头本名叫沈宗,比任缄大五岁,在任缄上大一的时候,沈宗正读大四,两人是在箭馆认识的,总是比着玩儿的那种,大约玩了一个学期才知道是校友,只是不到一年沈宗便升学研修了,但此后几年也一直保持着联系,等任缄毕业恰巧也来到这家公司,两个人的交谈便更多了起来。沈宗推着黑框眼镜,说任缄还是没变的样子,至于他自己被任缄嘲笑了四年多的身材并没有变得健美,反倒更圆润几分。
“在家憋得无聊,正好提前到广州玩玩,倒是没想到这时候的室内居然能这么冷!”任缄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搓着手胡编道。
沈老头不意外任缄的回答,自然便没看出这句话的遮掩,随手将空调打开。谁能想到身材和相貌并不出众的沈老头如今已经是两岁小姑娘的父亲呢?给任缄翻看着手机中可爱女儿的相片,沈老头才没有那些刻意的小动作,流露出十足的真情来。
空调暖风吹下了任缄的大衣,将它搭在椅背。“嫂子工作怎么样?”看到沈老头与妻子合照的时候,任缄随口问道。
沈老头划着一张接一张的照片:“她啊,还是做会计,整天在她们公司忙前忙后也不见涨工资,我倒是想盘下一家便利店让她打理,挣得比现在多不说,她自己也能省些心,或者,在家也好,反正有我。”看着一个个还是空着的工位憨笑:“待会带你去老曹那儿把工位占上,不过你早晚打个卡混混考勤就行,最近没什么项目,先四处玩玩儿再说。”
沈老头依旧那么热心,虽然又胖上不少,发际线也后移了许多,但还是那个爱笑的胖子,想到这儿任缄的心便暖暖的。
两人往隔壁的房间找老曹办手续,沈老头在路上还不住地夸赞老曹性格随和,当任缄看到工位上一头短发、嘴角还有一颗美人痣的活泼女子,实在无法将她和沈老头口中的老曹联系在一起。老曹也没有因为沈老头口中的这个称谓而计较,倒是很麻利地办好交接。
出了隔壁的门,任缄问到老曹的称谓时,沈老头的解释居然是老曹打《星际争霸》特别溜,出于尊重才叫老曹的,respect!
办公室的钟表指针跳动到09:30,人呼啦一下子进来坐在各自的工位上,就像变魔术一样。员工们看到新来的任缄,只是象征性地咧咧嘴又沉寂下来,偶有几位女士不住地回望了好几眼。
“大家的兴致好像都不怎么高啊?”任缄小声地发问。
“没什么,小项目上刚死了一个人,高空坠物,细细算来也是他自己没有观察,违规进入施工范围。”沈老头不在意地说着。
“那,这怎么处理?”
“什么怎么处理?公司出于人道主义,已经进行了慰问安抚,够可以了。”可能是工作压力的缘故,沈老头的烟是一根接着一根,从未断下。只是看着菸卷升腾的雾气以及闪烁的火红,任缄还想说出口的话随着菸卷的灰烬都归于无声。
或许人就像烟?在这世上走上一遭,无论贵贱,终其一生都是短暂的,不过是有的人走得快、有的人走得慢的差别,到了最后又都是烧上一烧,化作一缕烟、留下一缕灰,便再没有什么了。盯着沈老头食指和中指夹着的那根香菸,任缄冒出些奇怪的念头,以及不断烧向菸蒂的火红。
火红化作无尽的黑暗,升腾起半缕长烟。沈老头吐出最后一口气,将手中的香菸戳进菸灰缸,䁖了眼时间,拍着任缄的肩膀憨笑:“走吧,在这儿老待着做什么,先去放松放松,你运气好,今天没下雨,这么好的天儿,不去逛逛就太可惜了。”
窗外的明媚远有别于室内的阴冷,任缄很自然地点头附和。
把任缄往电梯间送去,出了办公室门口沈老头又叮嘱道:“可别忘了回来打卡。”
走廊里还是一片漆黑,阴森得像一片鬼蜮,任缄向身旁的沈老头抱怨:“不是吧,公司在这儿待了这么久也不给走廊安个灯?LED的又没多少钱。”
沈老头合理地吐槽道:“这可应该是写字楼物业负责的,关公司什么事情?再者说,LED不要钱?走财务还是自费 ?刚来的时候那几个女生怕得要命,申请给走廊安装上灯,财务那边说要不你们先自费,你看现在她们不也没再提这件事情?”
“连这个死胖子都这幅口吻了吗?万恶的资本啊!”任缄暗自腹诽,开口却是:“有道理。”
沈老头无所谓道:“你自己注意安全,晚上要是喝酒的话随时联系!”
“喂喂,你就知道喝,小心哪天喝死你!”任缄无奈道。
沈老头转身摆摆手,不再答话,又向那处黑暗走去,直至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