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玻璃茶壶中装盛的是天马圈枝大红的陈皮,滚水注入,静置一分钟,再缓缓倒进一旁的玻璃杯内,瞬间,柑的甜香就沁满整个房间。1月1日,元旦,对于北方的沈阳而言,室外零下二十几度的天气,此间饮一些最是暖人。
任缄一边饮着陈皮,一边翻看着手中那卷《李义山诗集》,当读到第123页的那首《晚晴》时眼中多了几分茫然:“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独清,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随即叹着气无奈地自顾自道:“人间珍视晚晴,晚晴何曾在意人间呢?”只是话一出口就感觉突兀,又实在没劲,便将书一推,显出几分意兴阑珊来。
晚晴,不只是傍晚晴朗的天色,也可以是一个人名——张晚晴。那是任缄这些年唯一喜欢的女生。唯一,便是只有一个。可怜慢热如他,用了高中整整三年时间才想清楚自己对张晚晴的情感,是喜欢,更是不会消退的爱。只是感情还未来得及表达,两人便再无联系,而任缄心中的热烈如他所想那般又持续了六年。
很突然的一首诗又让他想到这个名字,张晚晴三个字推着脑海中的记忆波涛不断地敲打着名为爱的灯塔。波涛不息,爱意不止。揉了揉有点发酸发胀的眼睛,任缄取来些生水,给放在书房案侧的那盆牡丹和秋麒麟草补了一些,又将那卷《李义山诗集》合好后放回到书架上,再一番打扫,一切看上去又回到了最初的整洁有序。平复了躁动,习惯性地看了眼左手腕的表:13:14,与好友的聚会还早得很,无聊地走去卧房。
客厅,餐厅,书房,也包括阳台,物品的摆放永远都是那么井然有序,这是他的习惯,唯独卧房是一个例外,牀上的被子好像命中注定就该是混乱的,显然,他并不在意。
在家中,任缄总是不穿拖鞋,只是走到瓷砖上依旧是凉的,便往飘窗上去,蜷缩着两腿并在一起窝坐在毛毯上,双臂环住膝盖,身子半压着大腿,脑袋轻倚着窗户,两只脚一抬一放如此反覆,像是踩着钢琴的踏板,似乎这个姿势很是舒服,美中不足的是看他更像一只孤独的小狗。
还在牀头柜充电的手机单曲循环着王菲那首《执迷不悔》,只是情感还未来得及沉浸,不知却是哪一户,将一万响的鞭炮在园区里噼里啪啦,硝酸钾和木炭抑或其他燃烧后的烟雾爬上高楼,即便隔着玻璃,任缄似乎也闻到了那股硫磺的味道,便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刚只是下午就放起鞭炮让他有些不习惯,印象中要到了晚上,家家户户才陆陆续续燃放的。
想到晚上,任缄又看向外面的晴天,似乎想要从当中找出一丝夜色来。晴天之上只有云。起初像一匹奔驰的骏马,北风再送,又转变成奔流的江河,再送,脑海忍不住将云朵勾勒,天空便凭空多出一幅面孔。大概是以前很少与张晚晴面对面过,而更多的是并肩而行,所以才会画出这样一副侧脸。然而甩了甩头再看,果然,空无一物。失落,但也松了一口气。
微信消息十八连响。任缄没有看手机,只有资本家才会在元旦这样节日气氛浓烈且有意义的一天像催丧般这么发消息。不外是催促写材料或整改文件内容和格式,大学毕业两年的他对这些情况多少有了瞭解。只是,迟早,都是要写的。想到这儿便挠着头去拔下手机,点开一看,果不其然,先是常规的问候祝福,紧随其后的就是整改方案,新年的第一天该有的喜悦都随着万恶的资本家的丑恶嘴脸消散,却只能卑微地回覆一句经典:“好的,收到。”
踏出卧房门的一刹,任缄下意识地瞥了眼窗外的晴天,似乎还是不甘心,仍要从其中找出一丝夜色。时间没到,晴天便还是那个晴天,只是捎带了一些片片飘雪,就再没什么的了。
不得不说,任缄很蠢:晴天,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出夜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