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中包,陈乐云一抓起麦克风就不想松手。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
“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错,忘不了你的好,忘不了雨中的散步,也忘不了那风里的拥抱,忘不了忘不了……”
他们那个年代的名人----邓丽君,经典的歌,经典的人,陈乐云要唱她的歌唱一辈子。
“伯母,你唱得真好。”林舞遥适时鼓掌、递水、夸赞,完美的准儿媳妇。
“是吗?舞遥啊,你来陪伯母一起唱。”
“我不行的。”
“没关系,没关系,快过来啊!”
方琰意兴阑珊地听了好一会,刚点着一根菸,便被方母拿着话筒吼到了门外。“要抽到外面抽去!”
有那么点河东狮吼的味道,搞得他烟兴全没了。
掐灭烟,他走向洗手间。
路经一个包间,就那么一眼,他捕捉到一点模糊的影子。
他退回包间门口,玻璃窗口让他将里面的场面看得清清楚楚,自是不会错过那个人脸上精彩的表情。
男人在和同事聚会,一大票人有说有笑的。
男人紧绷着身子,笨拙的在给坐在身边的女孩倒酒,深怕洒出来似的,小心翼翼。
男人显然很不适应这种场合,有点坐立不安。
方琰抬高头,吸吸鼻子,他有点厌烦这种场面,大步走开。
拧开水龙头,清水浇过面庞,他抬起头,镜中的自己越发冷酷,这是他给自己戴的面具,一定要戴好了,不小心碎掉的话,他没有勇气可以再承受一次。
走回去时,龚维叶突然从包间出来,四目相接,他有一瞬的动摇。
“方琰……”龚维叶的自制力显然没有他那么好,几秒钟的时间,感伤就蹿到眼中,定定凝视着他。
方琰偏过头,攥紧双拳,迈开步子。
“方琰……”错身而过,龚维叶从背后一把抱住他,不可抑制地抖动双唇,“方琰……你真的可以……可以对我视而不见吗……方琰……”
“松手!”
“方琰……”
“我叫你松手!”
“方琰……”
龚维叶贴紧他僵硬的背,双手搂得死紧,好像害怕会被他挣开一般。他却没有在意到方琰不管语气多恶劣,却不肯自己伸出手去摆脱他的钳制。
也许该说他不想,他做不到。
维叶的双唇贴上他后颈,温热的气息,熟悉的碰触,软软的,在他后颈烙下痛彻全身的回忆。
所有的,所有的,全都回到他脑中。
----“方琰,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也爱你。”----
----“你知道第一次有多疼吗?我当时真有要把你杀了的冲动。可恶的家伙!既然现在已经习惯了,那种痛还是我一个人尝试过就好了,我不想你也那么痛苦。”----
----“整整两天,我把自己交给你,你要是敢让我下了这张牀,就等着被我上吧!我说到做到!”----
离不开的味道,把一切带回他身体。
那些快乐的、痛苦的、悲哀的、绝望的画面,一遍遍在脑中翻腾、转换,撕扯着脆弱、不堪一击的神经。
“维叶,维叶,我们回家吧,跟我回家啊……”
“维叶吗……笨蛋……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下班……嗯……放心……我做了你爱吃的香酥鸡……好好好……有虾……有虾……我马上给你做……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就可以吃了……嗯……快点回来吧……我等着你……”
“维叶……我是方琰啊……我是你说过……要和我在一起五十年的方琰啊……我们说好一起努力的……你怎么那么快就忘了……维叶……我这么求你也不行吗……我都这么低声下气了……还是不行吗……我都为你放弃一切了……父母和自尊我都不要了……这也不行吗……维叶……维叶……我连一天都忍不了……你让我怎么忍没有你的五十年……维叶……你为什么不肯可怜可怜我……维叶……我是方琰啊……你天天说爱我的方琰……怎么能一下子就不爱了呢……可是我还爱你怎么办……你活着就不能和我在一起……可我要活着就只能和你在一起啊……维叶……我该怎么办……”
“不,他不要我,他不要我了,不,不,你告诉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他回家来,你告诉我啊……”
“维叶,维叶,是维叶回来了,是他回来了。你怎么没有听见呢,他刚才真的有回来,我听见开门声了。维叶他----”
“对不起舞遥,我是个同xing恋。这辈子我只爱过一个人,他是个男人。”
他跌在回忆的漩涡,闭着眼倾听身后男人的软言诉语。
谁能帮他赶走那些曾经的痛苦,仅仅是这简单的三个字----对不起吗?
对不起可以换回两年的悲伤,对不起可以抹杀曾经相爱的事实,对不起可以让一切重来,不在乎、不计较,谁得谁失吗?
“方琰……你恨我,对,你恨我,可我还是要求你,求你原谅,从今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求你,原谅我,原谅我,方琰,对不起……”
他不想松手,死都不想松手,这个男人,是他要用一辈子去珍惜的。
恶劣的他,温柔的他,差劲的他,痴情的他……
方琰,每一寸骨都刻上这个名字;方琰,每一滴血都流过这个名字。
就算一百次的践踏他也要夺过这个人,关进心里。
“琰儿!”
方琰猛地睁开双眼,陈乐云铁青着脸瞪视相偎的他们,林舞遥一脸莫名地站在身旁。
龚维叶抬起头,从方琰背后望过去,方母和他高贵的女朋友一副看怪物的眼神凝望着他。于是,搭在男人身前紧紧交叉的双臂慢慢放松力道,最终垂在身侧。
怅然若失的感觉让方揪紧了心脏,也让他瞬间清醒。
“琰儿,我们回去!”方母气得不轻,浑身轻颤着抓紧手中提包,迈步走过方琰身边。
“伯母----”龚维叶不敢抬眼看她,低垂着头,轻轻招呼一声。
长久悲愤的压抑使陈乐云再也无法克制情绪,双眉紧蹙,呼吸急促,她恼恨地转过身,扑向龚维叶。
“你这个坏蛋!”她抓起手中提包一下下往龚维叶脸上、身上招呼。“你这个坏家伙,你把我们琰儿害得还不够惨吗?嗯?你这个坏蛋,为什么还要来缠着他,你给我滚!混蛋,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她永远忘不了那段时间的方琰,她几乎认不出来的亲生儿子……
是这个家伙,就是眼前这个恶魔,差点夺走她唯一儿子的生命。她到死都忘不了这张脸----
“你这个该杀千刀的,为什么还要来缠着他,为什么,你还要再来害他一次吗,不看到他死掉不甘心是吗……”皮包掉了,她就用手,一道道抓痕留在龚维叶脸上,他不躲不闪,甚至不曾移动,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巴掌,他一一承受,那些是他欠的,他活该。
他只是不能忍受方母嘴里那些伤心欲绝的话。
方琰,方琰究竟受了多少的苦才让她有如此发疯一般的仇恨。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多可怕的事,在那个男人心中留下了怎样不可磨灭的伤痕。
他恨自己的软弱,没有在当时出现在方琰面前,帮他摆脱一切,只是爱他,爱他,爱他……
他开始觉得自己很可笑,可笑至极。妄想用对不起三个字抹灭一切他所受的苦,他甚至都不知道那苦伴随着那个男人度过什么样的岁月,没有他参与的岁月。
方琰……
“伯母……”林舞遥上前抱住陈乐云的身子,“伯母,别这样,伯母,伯母……”她无力拉住几近歇斯底里的女人,转过头对着仍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方琰喊道,“方琰,你快来帮帮我啊,方琰……”
方琰烦燥地撑住额头,眼前的一切乱透了,他看不清龚维叶的脸,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被一道道血痕掩盖,他甩甩头,他不知道想甩掉什么,总之,他不想,不想再看到这一切,这一切……
他上前拉住陈乐云胡乱挥舞的手臂,“妈,够了,够了。舞遥,你去拿衣服,我们回去。”
“好。”林舞遥点点头,看一眼满脸是血的男人后,跑向原来的包间。
方琰拉着陈乐云出了KTV,将她安抚在车后座,待林舞遥拿回衣服后,开着车远去。
龚维叶追到门口,却只敢躲在一边偷偷窥探,待车子走远后,他才从门后走到大街上。
随着那车子,他一步步往前走,口中一句句“方琰……”是他生命中最美的声音。
额头、嘴角处鲜红的血流在一起,滴在衬衣上,开出朵朵绚烂、凄迷的午夜花。
霓虹闪烁的街道,他脚步蹒跚,目光追随着尾灯上那点点红光,是他前行的导航。
渐行渐远的光点,他看得模糊,他摇摇头,想摇掉眼前那层阻挡视线的薄膜,行人撞过他,他听不见那一声声的对不起,只是站直身继续往前走。
不行,车子拐了弯,他找不到那点红光,他好笨好笨,还是跟丢了。
喇叭声响在耳边,紧接着煞车、咒骂,他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意识中只有一个声音在牵引他前行。
“维叶,我爱你……”
方琰,是方琰的声音,是方琰……
方琰,我也爱你,真的,再信我一次,我真的爱你,这一次,换我去追你……
只是请你,别忘了我,别忘了我,好吗?
别把我抛弃,我只能爱你了,方琰……
没关系,我记得找回你的路,你的点点滴滴,我全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