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怀袖,谁可与煮酒
青梅怀袖,谁可与煮酒
一行人从店中出去,天色已暮,街边店铺都挂上了灯笼,烛火印出各囧囧案,花草树木,又有鱼虫走兽,十分漂亮。行人如梭,显的几分繁华似锦。少年指向卖灯笼小摊,笑道:“今日十五,我差点忘了,两位若有喜欢的姑娘,大可买一个送去。”
姬任好负袖而行,道:“哦?有这样的风俗么?”
少年道:“正是,一般男子当晚会将姑娘约出,如果答应同来,就有戏了,途中一看湖灯,一逛长街,也有诗会歌会,也可以驾船赏月,最后到十五贯巷买一只花灯,灰媚锝恿耍富槁奂蘧椭溉樟恕
姬任好含笑,侧身道:“买一个与你,如何?”
瑄分尘抬手道:“少来少来,怀天阁主的关怀已然够多,瑄某实在是怕了。要寻花问柳,往这边可。”一指满是烟花之气的巷子,“这边也可。”又一指娇笑着路过的少女:“只恕瑄某,无法奉陪。”
“分尘原是怕的。”
瑄分尘摇首道:“怕与不怕,倒不在其内,该与不该,才是真的,青楼等地实在去不得,你就不要拖瑄某下水了。”
姬任好敛下眼神,微笑不语。三人已经拐入偏僻地段,四周渐暗,行人也少起来。少年并不熟悉路,拐错一条,才找到正确方向。
一条小巷闯入眼帘,脚下咯嚓一声,踩碎一片落叶。平石板铺的地,很是冷清,深处黑暗中火光闪动。少年一猫腰,靠在了墙上,悄悄探头。那是个城隍庙,年久失修,牌匾掉落一边,黑洞洞的大门里,泥金神像也只剩一半了。一堆火燃起,七八人坐着说话。火上还架着肉,旁边两坛子酒,散出阵阵劣质香气。
“今天那小子,实在可恶!”
一个粗哑声音响起。
“何止可恶,简直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总是破兄弟们的财,今天又打伤我们两个人!”
一人手挥了挥,道:“且别激动,我已经算好,明天上报堂主,就说这小子公然挑衅,骂咱们五湖帮不是东西,堂主一怒,必然派人教训他,我们也好报仇。”
几人纷纷喝彩,少年早气到头上冒烟,手腕一转,拔出剑来:“王八羔子,全都给我去死!”
捧着酒坛那人还未反应,只听啪一声,坛子分成两半,酒水哗的一齐涌到地上,浸了一大片。
明晃晃的剑尖,正抵在他鼻尖上。
火堆被踢翻,庙堂里砰砰乓乓,打成一团,那几人兵器不在手上,狼狈之极。但少年穷追其中一个,将其刺翻时,其他人拣得空隙,纷纷去神像前拿了刀剑,混战成一团。
姬任好站在庙外看了一会,道:“是否?”
“确实……此乃醉卧青云。”
“那剑法,你可看出端倪?”
瑄分尘摇首,道:“小巧灵活,配合轻身功夫是极好的,只是从未见过。想后来所创,也未可知。”
姬任好淡淡道:“当世谁有功夫,创此剑法?”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可一概而论,但之前那人,提起青竹二字,你想必惦记忒久了。”
姬任好大笑,道:“知我者,瑄分尘也。”
当时说的是,青竹的人,留不得。他们神态并无异样,想必青竹是一个帮派组织之类。少年身为一员,出手不凡,表示势力不小。但姬任好身为怀天阁主,每届武林大会的主持者,却从未听过青竹两字。
不是有意藏匿,就是情报机关出了问题,但情报绝对没有问题。一个比较大的帮派藏在武林之中……不得不令怀天阁感到威胁。
姬任好冷下脸来:“莫非是……”
瑄分尘敛了眼神:“你莫乱想,早在二十年前,它就销声匿迹了。”
“销声可以再响,匿迹可以再出。”
“我自是知道,不过妄然定论,不妥,先查实为上。”
庙中七人围攻,少年已呈败相,一柄九环大刀从身边擦过,布帛一声撕裂,刀铛然砍入地面,一块铜牌滚落在地上。状如玉圭,色带淡青,上雕着五枝竹子。两人看的清楚,先前店中偷袭,衣服刺破,救他一命的,就是这铜牌。少年神色大惊,伸手便捞。身后风声响,一对刚刺袭来!他望地上一滚,几人见牌重要,扑上去抢夺,另几人则扑了过来。他又要抢牌,又要躲刀剑,顿时险象环生。
一阵风吹过,瑄分尘右袖一卷,指尖夹了片叶子,是要救那少年。
姬任好长指一转,轻飘飘夺了来,半遮唇边:“分尘怎的如此不风雅,此叶枯萎一半,黄绿相间,毫无美丽之气,该寻一瓣花来……嗯,西湖的荷花,开的正好。”
生死关头,哪还有什么风雅。
瑄分尘默然,道:“你再看下去,万一他死于非命,不要算帐在我头上。”
姬任好正要回话,庙中刀剑相磕,少年的剑脱手飞出,也不知使刀者有意无意,竟啸然一声,直射他而来!
眼神蓦然寒如水。长指一错,树叶蓦然射出。一声撞击,鲜血溅起。持刀者看着自己胸前囧囧的长剑,眼珠似要跳出,却无法再说一个字。众人惊如泥塑木雕,少年拔出剑来,又刺倒一个。其余再无斗志,一窝蜂全作鸟兽散。
追也追不上,少年藏了牌,便与两人告别了。
从另一条巷子出去,拐了几个弯,蓦然热闹起来,一家家店铺连起,灯火通明。无论是竹竿上,还是牵绳上,都挂满了花灯。许多男女成双成对,在此嬉笑游逛。
原来这便是十五贯巷。
事既已毕,姬任好漫步了半条街,想起少年的话来,笑道:“我也应应景。”
瑄分尘摇首道:“太不仗义。”
姬任好笑道:“又如何不仗义?”
瑄分尘道:“有我在旁,你却想勾搭姑娘。”
姬任好顺口道:“这里的习俗,又有谁规定,买了就一定得送出去。”
隐者自在一边看景,他走到一家铺子前,随意选了几个,都不中意,能使他中意的东西原本也少。正想买一个雅致的便罢,一挑,看见了一只花灯。
素纸所做,灯形普通,上绘却是妙手。单纯的水墨,画花灯之节,细细几笔,勾勒一片嬉闹繁华,题着两竖行小楷。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囧囧去,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念此一句,不由得回首。
白衣长袖,人影清雅,站在一棵大树下,与人答话,身边有些许落花。
心中千回百转,只笑道:“分尘,这湖边画舫,不可不看。”
雕梁画栋,朱漆船柱,四角悬挂彩灯,风中晃摇出无限风情。湘妃竹帘高卷起,船上之人,婉转相和,却在唱一出白蛇传。白娘子与许仙,正当相逢,共一舟情缘。岸边人头拥挤,竞相观望。两人走在人羣中,姬任好驻足看了会,道:“好唱词。”
瑄分尘道:“唱词虽好,不如情深如许。”
姬任好笑道:“哦?分尘居然也解情之一字?”
瑄分尘道:“万物皆有情,这一字可大可小,可近可远,你却将我说成木头。”
姬任好失笑道:“是我的错……”
话音未落,声浪高喧,人羣忽然涌开,两人随之退后,抬眼一望,却是戏曲已毕,白娘子小青入船后整妆,画舫上鱼贯出来两排侍女,各提一盏花灯,中间空开一大片。
旁边有人道:“这娆月,今天怎么要抛绣球了?”
另一人道:“谁知道?别的花魁多少掷过,只有她从来不动,今日撞了什么彩?”
又有人凑过来,嘻嘻笑道:“老兄,你就别口是心非了,万一接到绣球,上船一亲芳泽……岂不乐翻了天?”
丝竹声忽盛,一白衣女子从中间步出。看不清容貌,身段却十分姣好。她欠身一礼,人羣更加鼎沸,欢呼声一直传到河中。侍女手中金漆盘子高举,宛然一个绣球,大红垂珠。
姬任好只觉眼前许多人跳起,往这边往这边之声不断,揽了瑄分尘便要走开。耳边众人齐声尖叫,他一抬头,却见绣球当头落下!想也不想,扬袖一拂,大红彩绸倒飞出去。又是一阵尖叫,岸边一人跳起来扑抓,几人与他同抢,被人一脚踢中,绣球高高飞起。突然扑通一声,却有人落进了湖里。
顿时一片热闹混乱,瑄分尘笑道:“你方才如何不接?”
姬任好正想说有你在旁,怎好勾搭姑娘,琳琅一响,那大红绣珠明明已远,不知被谁撞起,落了下来,目标正是瑄分尘。他一惊,蓦然转袖,横截在手。
隐者笑似非笑,道:“原来是欲擒故纵。”
姬任好很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他还未苦楚完,人羣一阵阵分开,画舫上两个侍女搭了条跳板,道:“请公子上船。”
默然抬眼,将灯笼放到瑄分尘手中:“拿着罢。”
手指相触,一点温热。素袖之人接了,他忽然心情大好,笑道:“你待我回来。”
瑄分尘道:“不必在客栈等么?”
好友美丽的脸缓缓转过,他连忙道:“是是,我在此等便是。”
姬任好负袖,一路进船去了。侍女立即收起跳板,湘妃竹帘放下,众人只见隐隐透出灯光,其他都看不见了。
瑄分尘提了灯笼,自去街上闲逛。
看了几幅字画,猜了几个灯谜,终觉没有姬任好在身边来的有趣,不由摇头叹息。正观赏一块玉成色,身侧突有人一撞。他脚下功夫极好,不着痕迹一转,稳了手中灯笼。
一个青衣女孩跌倒在地上,一只鱼状花灯也摔碎了,毕毕剥剥的烧了起来。她原本摔的痛,见此哭的更厉害了,道:“都是你,你赔我,你赔我!”
瑄分尘自忖不是自己所撞,但对方不过十五六岁,生的白嫩秀琢,一只粉臂都摔青了。便蹲身扶她起来,柔声道:“是我不好,这里有银子,你再买一只可好?”
女孩子一面抹眼泪,一面爬起身:“不要!爹娘说了,你们大人最会骗人,说不定钱是假的!”
瑄分尘一顿:“我带你去买?”
女孩子哭叫道:“你会把我卖掉!”
瑄分尘很有点知道好友接到绣球的感觉了,苦笑道:“那你要怎的?”
女孩一双大眼水灵灵的,道:“我就要你手上这只!”
灯若是他买的,一早就送了,瑄分尘为难在此。女孩立即大哭起来,呜呜咽咽,一手还抓住他衣摆,叫道:“你是坏人,你想赖帐,赔我的灯笼,赔我的灯笼!”
他一世高人,今天却被个小姑娘缠住,正想说话,突然直起身,往四周望了望。
有被窥视的气息。
女孩子还在哭,他伸手递过灯笼:“好啦,给你了,去吧。”
女孩子接过灯笼的竹柄,不哭了,一双俏目溜着他:“真的给我?”
瑄分尘道:“真的,快拿走吧,以后这样地方人太多,要大人陪你出来。”
女孩子扬起嘴角:“说好了,你可不能后悔。”她望向右边,脸色忽然变了变。
船中摆好一方小几,小菜瓜果,更有新鲜的菱角。一只描金高颈酒壶,配着两只杯子。舱后传出隐隐丝竹,淡淡薰香。侍女将席布好,伺候姬任好坐下。
“公子既肯赏光,娆月欣喜不尽。”
女子从后绕出,换了身衣服,一身鹅黄带翠绿,眼角抹上飞凤妆,自有几分妖娆。
姬任好微笑道:“姑娘可曾看清,我还是公子?”
娆月一怔,坐下身来细细看了两眼,转声一笑:“这位大人,生的可实在……年轻英俊,娆月一时看差了,还望恕罪……”
貌美两字险些脱口而出,她连忙捧起酒壶,将杯一洗,倒去一边白瓷圆柱罐中。重新斟了好酒,嫣然道:“还请用些酒水,算是娆月赔罪,这梨花酿,最是清甜可口……”目光在姬任好面上一转,又吃吃笑道:“大人纵使饮不醉酒,也要提防它,后劲极大的……”
她说这话,一般男人听了,必然在美人前逞力,饮的更加多。
姬任好淡笑,捞杯在鼻前嗅了一嗅,道:“确实好酒。”
娆月见他要饮,起身端了白瓷圆柱罐,将靠湖心帘子捞起一角,缓缓倒了出去,只听咕噜咕噜。姬任好趁其背对,往船边一靠,也撩起一角帘子来。只见随着那边倒酒,水中渐渐露出一个拇指宽的空草芯儿。惯做水下生意的,常常以此物呼吸,在水下偷听,又或者干别的勾当。
姬任好微一勾唇,手中酒对准草芯,一杯灌了下去。顿时水上猛的冒泡,扑腾声起,草芯儿翻滚两下,奔上水面,漂浮着远去了。那人偷听一辈子,至多是被人发现喝问,追杀逃跑,却万万没有想到,上面会灌下一杯酒来。
放下帘子,娆月见了空酒杯,笑的更甜了。
“大人……”
她不回座位,倚向姬任好身边,妖妖娆娆的道:“娆月第一次抛绣球,便被大人接到,也是与娆月有缘……不知大人是何方人士?”红色蔻丹之手摸上衣襟来,女子一双眼含情带媚,翻倒在他怀中。见男人眼神深沉,她娇笑一声,正待更进一步。姬任好凑到她耳旁,说了一句话。
“你可以不必继续,因为早无人听我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