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荷并蒂,一池水中天(八) 万字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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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角迸出泪水,顷刻决堤。舒蝤鴵裻我彷佛觉得胸腔内似要爆发,将我整个人都轰炸的不留片甲,只死死咬着唇,已无法喘息。
白琇见状,吓坏了,连忙过来扶住我,已明白我并不知悉此事,她一边拍打着我的后背,一边低低道:“你千万不能伤心,别忘了此刻你身处何地!”
身处何地?
如今我哪儿还管得了自己身处何地?我唯一的寄托,我活着唯一的希望,竟早已不在人世,早与我阴阳两隔,我如何能不伤心!
他竟也瞒着我他怕我殉情吗宀?
“是谁!”我死死攥住白琇的手,狠狠瞪着她。
“这我不知,但极有可能是西景皇宫里的人,除了他们,又还有谁知道公子去了何地?”白琇急忙道,又安抚我,“你可千万沉住气,现下不是发作的时候。”
西琅寰,西琅胤你们当真不顾兄弟骨肉情,如此狠心吗含?
他也欺瞒我,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还有多少我甩开白琇,用衣袖狠狠抹了一把脸,快步离开水榭。
“夫人!”
白琇和周桀在我身后急急呼我,我都不理,静秋见不妙,也赶紧来拦我,我大力推开她,冲进堂子里去。
此刻堂中正在敬酒,楚弋笙端了一杯酒,正笑着要饮下,见我气势汹汹的闯进来,立刻变了脸。
我在堂子里站稳,满面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我瞧见他高高端坐,心里不免又是一阵火气,我大呼:“为何不告诉我?不告诉他已经死了!”
楚弋笙冷了脸,神色阴寒。
白琇,周桀及静秋此刻也赶了回来,堂子里已是悄然无声,所有人都被我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怔住了。
“楚弋笙,你怕他死了,你就留不住我了是吗!”我顾不上其它,只一味发泄,狠狠道:“我告诉你,你永远都留不住我!”
“你娶了这样多女人还未子嗣,你这一辈子都休想有后嗣,我的未眠与你”
我话还未说完,楚弋笙已发作,从座上倏地起身翻案而下,一个翻身便跃到了我面前,我吓了一跳,后话也还未出口,正要再开口,他拂袖狠狠甩了我一个巴掌,将我掴倒在地。
喉上腥甜,嘴角已溢出血丝来,就连半边脸也有微微肿起的趋势,我伏在地上,已被打懵,只觉得地面都在摇晃。
“贱妇!还不快给我拖走,传本将军令,将她禁足,好生看着,不可叫她踏出东苑半步,否则提人头来见!”
“是!”
这头有人应着,已将我连拖带拽的从地上拎起来,急急拖出堂子。我心灰意冷,已不愿有所抵抗。
白琇一路跟着过来,扶着我的肩,在我耳边低低说:“你可千万不要失了分寸,别忘了这是南桀,有什么能比活着重要?”
正是因我要苟且的活,我才对不起自个儿的良心!.
这一夜后,我便被楚弋笙禁足于东苑,出入者仅有静秋一人。静秋为我取来药酒,又端了一盆清水回来,替我敷面。
楚弋笙下手极重,回来时我半边脸已肿起,连说话都费力。索性我不爱开口了,也不会感到太过疼痛。
我伏在榻上,任由静秋在我脸颊上折腾。
她哭红了双眼,一边流着泪,一边替我轻轻擦脸,“夫人这是何苦呢”
我何尝不是哭红了眼?
我清楚的记得,那日他走时,策马扬鞭未回头,只留了一句:阿锦,等我。于是我便苦苦等着,宫中的日子纵然不好过,可便是存着这个念想,我才撑到了今日。
那时我虽铁了心要和爹娘共存亡,决然离宫,不接受西琅寰独独庇佑我母子二人,毅然来到薄江上,却心存生念,妄想能同父母亲人逃离之后相守终老。
却也不过是痴心妄想,且不说当日我们是否能够逃走,爹爹也是从未有过临阵逃脱的想法,他太忠于自己的抱负,忠于信念。
这一仗,只我活下来,成了西景的逃兵。
我原以为活着,总能护我母子周全,总能等到他重振西景,接我们母子归故国。却不料,会成今日之景。
他不守诺言,先我而去,于这世间,我如何独活?
我绝望的闭上眼,只望这一梦,不再醒来.
一连数日,东苑被封锁的密不透风,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就连静秋也被禁在苑中,东苑有小厨房,倒不会饿着。
楚弋笙又派了两个稍大的奴才来照顾我起居饮食,但我不愿她们进我屋子,起居一应是静秋照料。
我已卧在榻上,数日不肯动弹,就连脸也瘦了几分,眼圈黑黝黝的。若不是静秋硬拿了镜子来吓唬我吃东西,我是看不到自个儿如今的模样的。
饵饼和粥食,我实在嫌她聒噪,偶尔被她强喂着还能迟些,其余的,便是半口都不吃。
我心已死,只觉得生无可恋,自然无心于餐食。
这会儿子静秋又端了一碗莲子羹和一碗薏仁粥来,置在牀榻旁的桌案上。入秋了,天气也凉爽起来,粥羹的热气一缕缕的,看得十分真切。
我抬了抬眼皮,怏怏道:“你不必费心思了,只管叫我自生自灭就好”
静秋也不在意我说了什么,取了一碗过来,坐在榻前,用汤匙舀起,置了置,才伸过来。
“夫人,你好歹吃一些,静秋费了好大心思煮的。”见我又不肯张嘴,她只好开口劝说。
我仍不吭声,阖着眼不动弹。
“夫人,算静秋求你了。这几日你总是梦魇,这儿还有一碗薏仁粥,语桐姐姐说能治梦魇呢。”
确实,这几日我总是梦魇,被噩梦惊醒,反覆再难入睡。我梦到过爹娘,亦梦到过他,只觉得他们已在黄泉,我何以不去相伴?
想着,我便又流起泪来。
静秋慌了,赶紧把碗放下,揣出怀里的帕子,往我脸上蹭,“夫人怎么又哭了您再哭,静秋也要哭了”
“哇哇”
此时,隔屋忽然传出啼哭声,声音格外的大。隔屋里是未眠,这些日子也都是新来的侍婢在照顾。这会儿哭声大起来,就连我都抬了抬眼。静秋瞧了我一眼,才小声嘀咕着:“语桐姐姐这是怎么了,前几日照顾小公子正好呢”
“夫人,将军吩咐过,东苑已被禁足!”
“是被禁足!将军只说人不许出去,可没说不许进来!”
“夫人,夫人你不要为难我们”
“滚开!本夫人你们也敢拦,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夫人”
“咚!”
隔屋里传来一阵凌乱的声音,与争执声,我只觉得烦躁的很,堵上双耳。静秋已急的跺脚,“夫人,隔屋出事了”
她见我没反应,又一跺脚,满脸焦急的冲了出去,不消片刻,她的声音便在隔屋响起,只是略显没有气势。
“四夫人我家夫人不舒服,正在休息,还请夫人不要”
“啪!”
“一羣贱蹄子!那个女人在哪儿?我要见她!”
“夫人若再执意,奴婢们也只好去禀报将军了!”
静了一会儿,大约是平息了,再无动静。我缓缓放下堵住耳的手,垂在被上。隔屋是未眠罢了。
过了一会儿,静秋进到屋子里来,瞧我依旧躺在榻上,不曾有半点动静,叹道:“夫人已经十几天没有看过小公子了,这会儿还不看吗?”
我倏地捏紧被褥。
看他?
看他,只会叫我想起他,我实在没了勇气!
我正被静秋的话,触动了情愫,闭着眼吞泪。屋外忽然闯进来一个女子,扑通一声便跪在我榻前。
静秋吓了一跳,忙去扶她:“语桐姐姐这是怎么了!”
那唤作语桐的女婢捉住静秋的手臂,急急道:“你跟夫人时间最久,快叫夫人去看看小公子,小公子不好了!”
我懒懒的抬眼,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子,她甚是着急,殷切的望着我。”夫人,香童正在隔屋照料着,小公子自四夫人走后立刻浅咳不止,脸色十分不好,您快去看看啊!“
病了?
我皱了皱眉,也是在是身子懒怠,不愿动弹。我招手唤来静秋,怏怏说:”罢了,扶我过去看看,免得你们成日的叨我。”
语桐闻言,欢喜极了,忙过来帮衬着静秋一同扶我。
我多日不下牀,现下只觉得动一动十分困难。语桐和静秋一人撑着我一边,好不容易才将我扶进了隔屋。
那个唤作香童的婢女见我来了,立刻也过来迎我,一边说:“夫人,快看看小公子是怎么了!”
我凑到未眠的小塌上,只见他满脸通红,张着小嘴不住的咳,眼睛都快要眯成一条缝了。我便立刻紧张起来,毕竟为人母,我倒不至于冷血的连自己的骨肉都不顾。
未眠常咳不停,小身子也不住的抖着,两只小手不停的挥舞拍打自己的嘴。我一急,挣开静秋和语桐的搀扶,颤抖着握住他的双手,自己差点站不稳。
“这这究竟是怎么了?刚才还听见他哭”
香童在一旁也急的憋出了泪,“奴婢也不知,四夫人来之前,奴婢正打算给小公子喂奶,四夫人就冲进来了,还过来摸了小公子两下”
四夫人?难道是她?
我轻轻抚着未眠的身子,他的两只手在我手里不住的挣扎,样子看上去极为难受。“好未眠,告诉娘亲,你究竟怎么了”
语桐凑过来仔细瞧了一会儿,道:“夫人,方才小公子还会啼哭,这会儿却连咳都咳不出声,只一个劲儿的作咳,怕是有什么堵了喉。”
听她这么一分析,倒觉得不无道理。我点了点头,伸手轻轻掐住未眠的下巴,“好未眠,张大嘴让娘亲瞧瞧。”
未眠小咳,已是气息急促,此刻如何都张不大嘴,脸颊愈发红,两只小眼睛几近阖上。我不敢用力,生怕出了什么岔子,焦心不已,只是不住的哄他。
他的动作渐渐小起来,身子扭动的也不那么大动静,两只手在我手掌里也安分了许多,似乎是没了力气。
他的小嘴微微张着,浅咳也变得缓慢起来。
我一怔,松开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脸,哑着嗓子,低低喊:“未眠未眠,你别吓娘亲”
静秋此刻已经乱了阵脚,哭出声来,吞吞吐吐道:“夫人怎么办小公子不会”
“混账!”我大骂出声,已被泪水湿了上唇。
眼看未眠的气息愈加微弱,我已六神无主。
“咱们得请大夫,夫人,咱们得出去请大夫啊!”语桐拉住我的臂,急急道。
是了,大夫,得快些请大夫。
我不顾自个儿身上穿的单薄,快速冲出了隔屋,一边吩咐道,“静秋你在这儿看好未眠,我去请大夫!”
语桐和香童见状,也急着跟我一块冲了出来,一边扶着我,一边快步朝苑子走。我走几步便崴脚,到了苑门口,已是跪倒在地。
苑口守了两个彪壮的汉子,举着长枪,面色阴冷,看似不好说话的模样。
语桐走过去,立刻被二人以长枪相阻。
“两位大哥,我家小公子病了,急需请大夫,两位哪怕只是放我一人出去也可啊!”语桐焦急道。
我不顾香童阻拦,用力撑起身子,扑到那两杆长枪上,已是泣不成声,“求二位,看在我身为人母的份儿上,让我去请大夫,来救我的孩子!”
长枪一震,立刻将我震了回去,扑倒在地。
香童急忙来扶我,一边哭着嗓子喊:“你们这是做什么,伤了夫人如何是好!”
眼见他们是不得通融了,我只觉得此刻绝望不已,我竟连我们的孩子都保护不了,我竟不能在他病痛时,为他请来大夫医治
我如何算得上一个称职的母亲。
早前不进食,此刻被震到地上,更是浑身没了气力。我伏在地上,勉强弓着身子,匍匐前进,一步步朝那二人爬过去。
香童和语桐见我如此,只着急着要扶我,却也使不上力气。也只好跪下相求。“两位大哥,烦请通融,将军若是知道也一定不会怪罪的!”
“芸豆姐姐!”
香童忽然大呼,冲了上去,一只手死死抵在长枪上,另一只手不住的向外挥舞着。我怔怔的看着她,脑海里浮现出芸豆的模样。
那是我来将军府第一日时,接我进府的人。
果然,是芸豆走了过来,她站在苑口,轻轻蹙眉,朝里头瞥了一眼,正看见我狼狈的伏在地上。
她淡淡问:“出了什么事儿?”
“芸豆姐姐,小公子病了,危在旦夕,还请姐姐想法子让我出去请大夫!”
芸豆抿了抿唇,深深望了我一眼,我努力睁大眼,满目乞求,此刻不论卑微,但凡能救未眠,纵使如何我都心甘情愿。
她又瞥了一眼守在苑门口的彪壮大汉,道:“他们只听命于将军,香童,语桐,你们是知道的。”
看来她不预备相帮。
我咽了咽口水,确保自个儿的声音不会嘶哑,缓缓开口:“芸豆姑娘,我求你,救救我的儿子”
“救?”芸豆挑眉,低低睥睨,“我为何要救你?”
“姑娘不要忘了,能救你们母子的,只有你自己。”她沉沉道。
“芸豆姐姐”香童怔怔的开口。
“现在去请大夫已是来不及,荀大人此刻在府里,我去请他过来。将军回来了,我自会禀报。”
芸豆忽然道,随后立刻转身离开。
香童和语桐立刻欢喜起来,急忙将我扶起,一边道:“夫人,小公子有救了。”
我亦诧异,但她肯相帮,我已是感激不尽,此刻没有什么比未眠的安全更为重要了。
芸豆走后,香童和语桐扶着我回了屋子。静秋一直守着,说未眠已不咳了,但还有气息,只十分微弱。
我过去一瞧,他张着小嘴,满脸通红,样子极为难受。他竟受这样的苦,而我却不能分担分毫,我深深自责。
过了一刻钟,那位荀大人便赶了过来,是香童领进屋来的。我在椅子上已没了力气,怏怏坐着,见他来了,倏地起身,拽住他的臂,恳求他救未眠。
荀卿叫我稍安勿躁,随后立刻去看未眠。
未眠已安静的没有半点动静,若不是能探到他微弱的气息,我快要以为已经不行了。
他看了半晌,从自个儿的匣子里取出一包布长盒,道:”所幸发现的及时,小公子尚有一口气,这是喉上卡了东西,只要取出来便好。孩子多大了?”
我张了张嘴,犹豫道:“大概,七个月了。”
荀卿微微皱眉,手上动作也是极为缓慢,他轻轻掐住未眠两颊,另一手举着一只细夹子,甚是怖人。“姑娘,去以山楂捣碎,一定要捣成碎末。置在清醋里,加以热水冲开端来。”
香童闻言,立刻点头,走了出去。
我紧张的望着荀卿,他已迫使未眠张开嘴,只此时未眠忽然有了力气,胡乱动起来。
他顾及不来,便喊静秋压好未眠的手脚,防止他乱动。他掰开未眠的口齿,将夹子伸进去,我便忍不住捂了自己的口。
好一会儿,荀卿才将夹子缓缓抬出,未眠重重的咳了一声,声音十分不乐观,静秋吓得松开了手。
那夹子上,赫然是一颗白色的物体,虽不大,但已足够叫不足一岁的孩童毙命。我在语桐的搀扶下凑过去,未眠红透的脸颊上,已布满泪水。
我心痛的为他擦拭泪水,一边问:“荀大人,未眠可还有事?”
荀卿将夹子举起,微笑道:“已无大碍。”
“这是一颗生莲子,虽算不上硬,但也不算小莲子了,这样卡在小公子的喉上,若再晚几刻,小公子必定毙命。夫人也太过不小心了。”
莲子?
竟是一颗生莲子,险些要了未眠的命。
“待会儿香童姑娘的山楂醋端来,给小公子送服半汤匙,再喂小公子吃些流食,这样一闹,总有些伤喉,也伤了气力。”荀卿一边说着,一边将那颗莲子放进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匣子里,装进怀中。
随后又将自个儿的东西收了收。
我点头应下,含泪望着仍是满脸通红的未眠。
荀卿见我如此,也只好叹气摇头,又吩咐道:“今晚小公子大抵会发低烧,夫人可要记得照料好。”
我复点头应下。
“我告辞了。”
“荀大人!”我哑着嗓子喊住他,回首握住他的手臂,便朝他跪下,“多谢大人今日相救,若非大人,我儿小命不保!此恩良锦必报,在此叩谢大人!”
说罢,我便朝他重重磕了一个头。
荀卿立刻扶住我的手臂,连连摇头,“夫人严重了,这是在下当做的。这是将军的儿子,在下岂有不救之理,夫人快快请起!”
语桐和静秋也忙过来扶起我,稳稳的搀住我。
荀卿见我被扶起,便松开了我的手臂,沉吟道:“夫人面相发黑,脉象紊乱,看样子是五内郁结,气不顺,胃不养,若不好好调养,倒是要大病了。”
我勉强笑了笑,这些日子以来梦魇不断,我又不常进食,加之心情悲痛,自然会养成病。倒也不多在意。
“我为夫人开几幅安神养身的方子,调理身子,可千万要就药,不可怠慢。”
“那就多谢大人了。”我盈盈拜谢.
入夜,未眠服过汤药已安稳入睡,脸上的晕红也渐渐退了些,也确实有些低烧。但荀卿曾说,只要夜里睡的安稳,盖好被,一夜过去,自然无虞。
我和未眠的屋子只隔了一堵红木墙面,角落里还有一扇窗互通,此刻便大敞着,好时时看得到他的动静。
晚上香童取出以前摘采的莲叶和藕,做了一道点心,藕粉糕。静秋又重新煮了红枣薏仁粥,这会儿子全都聚在我屋里看着我吃。
我只好妥协,乖乖的吃粥。
这粥微甜,许是红枣香甜,但并不腻,甚是可口,前些日子心不在焉,也吃不出手艺来。
我吃了几口,还未吃完便置在一旁小案上。香童懂刺绣,寻好了线团坐在一旁替未眠琇虎头帽,静秋在一旁玩弄线团倒也不亦乐乎。语桐捧着一本书就着烛火,细细的读着。
原先以为做奴才的,若不伺候主子,总是闲着无事做,但看她们,平日里过的倒还惬意。
我吸了吸鼻子,掀开身上的衾被,下了牀。
静秋瞧见我下了牀,惊疑道:“夫人要取什么吗?奴婢帮您。”
我摇了摇头,对着她三人,毅然下跪。
静秋吓了一跳,香童和语桐听见动静也都望了过来,大惊失色,丢下手上的活,立刻冲了过来,亦跪倒在地。
静秋反应最慢,跪下时已扶住我的手臂,口齿不清的叫我起来。
语桐最是惶恐的样子,她扶住我的肩,不住的摇头,“夫人这是做什么,折煞奴婢们!”
我满怀感激的望着她们,眼眶已有些湿润,“静秋打一开始就跟着我,这丫头年纪下,感情倒丰富,事事为我.操心。香童和语桐,你二人初到时我不愿见你们,更没有给过你们好脸色,可你们为我悉心照料未眠,我实在感谢。”
香童握住我的手,笑着:“夫人这是哪儿的话,这是奴婢们该做的。”
“不。”我摇头,按了按她的手,将语桐和静秋的手也拉过来捂在一起,“你们和我并没有什么主仆情分,可却愿意为了我付出心思,今次若不是你们,恐怕未眠命早休矣!”
“良锦无德无能,得你们倾心照料,此生无以为报!”
说着,我便要磕头,被语桐拦住,她扶好我的肩,叹道:“奴婢们本就是跟着主子走的,主子好,奴婢才会好。夫人言重了。”
她虽这样说,但我心中对她们三人已是倚靠有加。此次是我糊涂,竟连未眠都不知照料,若非他们,我岂不是要下黄泉,都无脸见他。
香童附和,沉吟道:“夫人若真想报答我们,自当好好过活,莫要叫我们觉得跟错了主子才是!”
我一怔,她们三人都是殷切的望着我。
她们莫不是希望我去争,在这将军府中有立足之地?如今楚弋笙已将我禁足,多半不会再过来了,况且我根本不想争。
我垂了头,不知如何回应她们的心思。
香童复握上我的手,定定道:“夫人,我虽不知你和将军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如今你身在将军府,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即便你不愿去争,难道你不为小公子的将来想一想吗?我们救得了小公子一次,却不一定次次都如此福运!”
我被香童一番话惊醒,顿时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实在愚蠢。她的话一点都没错,原本我愿苟且于世,正是为了阿慕和未眠,如今阿慕不在,我自当尽全力护未眠一生安好。
况且,我的性子,本就不甘在这人世间无声无息的走一回,即便没有情,也要于这世间尽力成活,并非为了我,而是为了我心中珍重之人。
对上她们殷切的目光,我终于点了点头。
香童如释重负,笑容甚是明媚。她复将静秋和语桐的手拉过来,同我的叠在一起,“从今往后,奴婢三人自当尽心伺候夫人,同夫人福难与共。”.
香童给未眠缝好了一个虎头帽,又合算着给未眠缝几件衣裳,等着他满岁了便送与他穿。
她说要做个几十件,我便笑她孩子怎么穿的过来。
今晚语桐下厨,说是要多做几样菜。静秋满心欢心的在小厨房里捏了几个月饼,以红枣作馅料,出炉时直向我炫耀,我才想起今天是仲秋,正是月节,团圆节。
我们出不了东苑,又不知楚弋笙何时才能消气,到我这儿来看一眼,也只好先安心将养着。
静秋将刚出炉的月饼端了过来,还是热的,倒是新鲜,没这样吃过刚做出来的月饼。她的饼奇形怪状的,总不是正圆。
我笑着掰了一小块,她填的馅料足,倒怕吃不完似的,咬了一口,正是香甜。她做的东西总是样子不好看,但吃着总是好吃。
我朝一旁正在缝衣裳的香童道:“快放下手里的活儿,静秋的东西样子虽不雅,但口感着实不错呢。”
静秋恼了我一眼,直跺脚,辩驳道:“这样子哪里不雅啦,谁说月饼非得是一坨圆圆的才行!”
香童也不急,将针线都收好了才过来捡了一块吃,点头称好。静秋便又得意起来。
这会子语桐的饭菜也做好了,在小厨房里嚷着叫她二人去端菜。今日这顿晚餐丰盛的很,她竟做了六道大菜,一道汤羹,委实有些多了。
这两年仲秋,我从未和家人一起吃过饭,尤其是在宫里头。去年的仲秋更是连阿慕都不曾在我身旁
这几个丫头围着桌,只不肯坐下。
我笑了笑,拉住静秋的手,一边对她们三人讲,“坐着一起吃,拘什么礼,倒不像过节了。”
三人互相望了一眼,只待香童开口。
“夫人,奴婢们怎么能与您同桌而餐,怕是不合规矩。”
“哪有那么多规矩,这会子只别把我当主子,我们一家人过节难道还不能同桌吃饭了不成?”我急急道,拉着静秋的手便往下拽,叫她坐到椅子上。
香童和语桐犹豫了片刻,也只好点了点头,缓缓入座。语桐拾起筷,笑着对我说:“夫人,奴婢们都是孤儿,能得夫人这样相待,甚是欢喜。”
“如今,我同孤儿有何分别?从今往后我们便是姐妹,是一家人,你们不许总拿奴婢的身份,压低了自个儿。”我故意板起脸,定定道。
三人笑着齐声应下。
这段日子来,若不是她们,我过活的怕是会如同行尸走肉般。
此时外头放起烟花来,透过窗户,瞧见夜空里绽开五颜六色的烟花,甚是好看。我们便都瞧着窗外的烟花,一时失了神。
香童叹了一声,“此刻将军府正是热闹呢中苑必定有宴会。”
我便也叹道:“此时我们若是能出去,欣赏欢乐美景,自是最好了可惜”“可不是么,这会子莲花都还盛放呢,比往日里有韵味多了!”静秋咂舌道。
我疑惑道:“这会子的莲花哪里比得上盛夏里?我看着南桀的秋比西景,冷得多呢。”
语桐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咱们将府这莲池,独独引了一股温泉入府,更有荀大人药汤相助,水温正好,便是在冬日里也能绽放,是咱们将府一奇景呢。”
“荀大人?”我有些惊讶,看来这位荀卿非同一般呢。“先前也忘记问,这位荀大人,是在朝中做官的?”
“是呢,荀大人是医官,但和将军交好,常常到府中长住。”
“哦”
“夫人夫人!”静秋忽然过来扯着我的臂,撒娇道:“静秋很想看满池莲花,咱们偷溜出去吧!”
我哑然,笑道:“傻丫头,咱们怎么出的去?”
香童促狭一笑,道:“倒也不是没法子。寻常府中巡逻兵甚多,自然不好办。但今日仲秋之际,又是团圆节,将军向来体恤下属,这会儿府中巡逻的人是最少的。若我们看准时机,翻墙出去,倒也不是不可能。”
静秋双眼放光,复去扯住香童的衣袖,不住的摇她的手臂,“香童姐姐,是真的吗?”
我抿住唇,若是能出一次东苑,倒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若是幸运,能够遇到他,倒也是最好不过了。
我沉吟道:“咱们东苑的墙虽比不上外墙,却也有两人高,如何翻出去?”
“夫人忘了,咱们苑里有一架长梯,虽不能够到墙顶,但上墙却是绰绰有余了。只是从另一面墙向下时,却有些难了。”香童说道。
静秋满眼期翼的望着我,只待我应下她便雀跃而起。我好笑的望着她,终于道:“也好,我也正想瞧瞧这奇景呢。”
她便真的高兴的蹦了起来.
今日许是佳节的缘故,就连守门的人都只剩下一个。语桐和香童小心翼翼的把长梯架到墙亘角落里,然后取了一根粗麻绳,拴在苑中的一颗杨树干上。
我换了一身简单的衣裳,只怕行动不便。
静秋摸上长梯,将脑袋探出墙上,左右瞧了一会儿,才回头道:“这会儿没人,咱们赶紧吧。”
说完她双手撑在墙头上,一跃便上了墙,蹲在墙檐上。香童将麻绳抛给她,叫她垂在墙外,另一头拴在苑中树上,我们待会儿便拽着绳子攀到墙下去。
瞧她垂好了绳,我便开始攀爬长梯。到了顶她便拽我一把,将我拉上墙头,稳稳坐在了墙檐上。我原有些功夫,只这些日子病着,身子比从前娇惯了些,差点摔下去。
静秋身子娇小,动作轻灵快速,她率先拽住麻绳,几步便踩到了墙根,稳稳落地,然后朝我招手。
我一狠心,拽住绳子,往下一跃,却砸在了静秋身上,所幸我拽着绳,被绳稍稍提高了些,倒没有实实的压在她身上。
她趴在地上做着鬼脸,小声低呼:“吓死我了,我以为我死定了”
这次香童和语桐留守苑中,免得待会儿我们要回去也是一桩难事。待我们走开,她们便先将长梯和麻绳收起,免得被巡逻的人发现了。
我和静秋鬼鬼祟祟的,猫着腰,低着头,四处望着,只怕被人发现了去。好在此刻众人都聚集在中苑,外头几乎没什么人。
静秋拽着我,一路小跑到莲池水榭上。这处水榭楼台离东苑最近,离中苑尚有距离,倒不怕被人瞧见。
今日过节,府中灯笼高挂,中苑那处更是灯火璀璨,热闹的很。烟火已经放尽,只等下一轮再放。
这莲池,果如静秋所言,莲花盛放,既是在夜里,灯火高照,也能清晰的瞧见满池盛放的莲花,尤其是池中放着莲花灯,个个烛火点明,倒叫人想不看见也不行了。
水池溢出阵阵温暖的气息,莲花的清香也扑鼻而来,比我头一次见到这莲池时,香味是更加馥郁了。还有这盛放之景,在这阴冷的秋季里,果真是举世无双了。
连静秋都说,即便是冬日,此景也绝不逊色。
静秋顽皮,趴在水榭围栏上,伸手去探莲花,我怕她栽下去,便拽住她的腰,叫她安心去探。
果然被她摘到一朵生长在水榭旁的莲花,虽比不上池中央的大朵,却也是好看的很,她摘来赠我,说我的气质与莲极像。
可红莲粉嫩妖娆,我却不如何喜欢,那白莲倒还入得了我的眼。
她不知,我最爱的,却是最为素净的白茶,比不上莲花大朵,却独有一份我爱的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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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中秋节,中国传统节日之一,为每年农历八月十五,传说是为了纪念嫦娥奔月。八月为秋季的第二个月,古时称为仲秋,因处于秋季之中和八月之中,故民间称为中秋,又称秋夕、八月节、八月半、月夕、月节,又因为这一天月亮满圆,象征团圆,又称为团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