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西天灿烂的晚霞象空中挂着块五彩的锦被,楼阁、花木都披上一层金光。白少枫站在院中,低头沉思着。
好了,想见的人都见过了,能安排下的事全己安排妥,他没有牵桂,可以安心离开。
白府对他十六年的养育,他要用他的生命来回报。
他没想过他的一生会这么短暂,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也许太子会把丞相那边的婚事推却,但也势必引起太子与丞相之间更大的分歧。然后呢,又不能辞官,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白府的九族、三代的祖业、白少楠的前程,全毁在他手中吗?
白少枫默默站起来,向大门慢慢走去。
“大人,你要去哪?”高山突然出现在他身边。
他怎么会忘了这号人物呢?这几天,翰林府发生的事,他有没有一点点的向太子汇报呢?以太子的爱猜疑、眼中容不一点砂子的人,怎么没有追过来责问?
白少枫有点好奇了。
“你怎么在这里?”
“那属下应在哪里?”高山浓密的胡须遮住了脸上的表情,只看到眼中滑过郁闷。
“东宫呀!丞相刚走,你不该回宫中走走吗?”白少枫都觉得自已非常刻薄,可是他无法顾及了。心情坏得象落了太久的雨,阴阴的。
“属下不是多嘴之人。大人,你要到哪去?”高山看到白少枫如喝醉了酒,跌跌撞撞地又住外面走了。
“去江心亭看落日。”白少枫挥挥手,潇洒得很。
江心亭是洛河边的一座小亭子,文人墨客好风雅,起名叫江心亭。
高山瞧瞧西天只有几缕霞光了,愣了下,“属下陪大人一同去。”口气谦恭却不容拒绝。
“好啊!”白少枫一笑,跨出了府门。
江心亭在落日的余晖中,孤零零地立着。两人一前一后,踏进了江心亭。
一阵晚风夹着河水的湿气扑面而来,白少枫打了个冷颤。“高侍卫,你回去拿件衣衫过来,我坐在这里等你。”说话间,禁不住寒意,背过身,猛烈呛咳着。
“明天再来吧,今日有些晚了。”高山体贴地说。这黑漆漆的河水和高耸的大山有什么好看的。
“去吧,我就今日想看洛河的晚景。速去速回。”白少枫扶着桌面,气息浅促。
这亭上只有大人一人啦,高山忧心地欲言又止,见他坚持,只得转过头,飞奔而去。
白少枫淡淡一笑。
步下江心亭,沿着台阶走下河牀,越向下,水流声更急,一波波剧烈地扑打着河岸。
一个浪头袭来,打湿了袍摆和鞋袜,他不禁抖索地想回头。但下一刻,他又坚定地站直了,只要他不存在,没有欺君之罪,兄长可以继续稳坐高位,白府可得平安,傅相的亲事也不能得逞,一切回到原点。他死不足惜,但不能拖累别人。唯有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去。。。。。。。
带着义无反顾的心,像振翅欲飞的蝶儿,任风把袍袖吹乱,他慢慢走向河心。
高山气喘喘地跑到翰林府,“柳叶,宗总管!”他大声叫着。
“宗总管和柳叶,下午就出门了。”门管好心相告。
高山眉头一蹙,抬脚往书房走去。大人的起居都是柳叶照硕的,他搞不清常穿衣衫在哪。
“高山,没规矩地乱嚷什么?”慕容昊跳下马背,把马绳扔拾门官,冰着个脸。
“太子,你怎么来了?”
慕容昊也不答话,四外张望着,“翰林呢?”
“在江心亭赏景,属下回来给他拿件衣衫。”
“小王刚从江心亭过来,没有见到任何人。”
高山失去了冷静,心慌地看向慕容昊。“属下刚离开江心亭,大人应该在呀!”
“你说他一个人在那边?”慕容昊语气冷凝起来。
“属下也不放心,催他回来,可他不依,只让属下回来拿件衣衫。”高山有点发抖。
话音未落,慕容昊如闪电般,瞬刻没了踪影。
高山面容霎时苍白,疾步跟上。
河上暮色渐重,余晖的霞光勉强映出浅浅的足印,慕容昊象疯了样冲向河岸。未久,终于在汹涌的河水中,他看到快要没入的身影。
“白少枫!”慕容昊纵身而起,捷如飞鸟地接近那个跄跄跌跌的人儿。
河水让衣衫如山般沉重,彻骨的寒意使白少枫的脑子昏沉。记不得自巳摇晃过几次,可他却还能站着,努力地走下去。
感觉很冷。。。。。。。很怕。。。。。无所适从。。。。。。意识那么清醒,死也这么难吗?
“少枫!”慕容昊跳下河水,然而仍有一段长得今人害怕的距离,最怕一个大浪袭来,白少枫跌倒,而他来不及伸手。
水。。。。。都是水。。。。。
手臂突然被重力紧紧抓住,搓揉额头的手一僵,白少枫茫然回望。天已全部黑了,他看不清是谁。
“你是来接我的吗?”人影一晃晃,象是二人,白少枫以为是地狱中来的黑白二常。
“对,我来按你。”高大的男子欣喜地拥紧,怕再次失之交臂。
耳熟的声音,是那位太子。白少枫怅然摇头,转过身,又欲走向河底。
“不,”慕容昊俊美的容颜惊恐的抽动,满含情感的声音不加控制带着泪意。“为什么要死,为什么??”
脚移不向前,反到慢慢在向河岸靠拢。白少枫奋力挣扎着,“放开我,让我走,让我走,我不想跟你回去。”
“少枫,不要任性,天掉下来,小王来撑,好不好?”慕容昊柔声宽慰。不懂他为何这般决烈,那个该死的傅冲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这一刻,慕容昊要血洗丞相府的冲动。
“天好大好大,撑不起来的。”白少枫喃喃嗫嚅。温透的衣衫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头好痛,不想动了,任身子渐渐没入水中。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了。
慕容昊无奈,长臂挥手重击,白少枫嘤咛一声,入水前晕倒在幕容昊的怀里。
拼命把白少枫嵌入心口,慕容昊艰难地涉水奔向岸边,轻轻地把他放在地上。墨黑的夜里,他看不到秀颜,闻不到呼吸,惊慌无助地闭上双眼,不禁放声痛哭。
“咚咚”的脚步应声飞奔而来。“太子?”高山低喊,一样的无助失控。
“小王在这!”止住悲声,抱起地上的人儿。“快回翰林府,不要声张,白少枫溺水了。”
“大人。。。。。。他还好吗?”轻历过生死的高大侍卫发颤,抖索着伸了过去。
慕容昊抬起一脚踢开,愤怒地咆哮,“小王让你守护好他,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高山沉默着。
“应该还话着。”慕容昊气息簿弱地粗声喘道,“你推小王一把。”一身湿衣的白少枫沉得他举步艰难。
“好!“高山愧疚地移步到慕容昊的背后。奋力推着。
慕容昊举起沉重的双脚,咬牙上阶。不长的距离,象挑着千斤担走陡坡,他粗声喘息不止。怀中人儿动都不动,藉着夜色,不带任何杂念,温唇不舍地贴近柔软的脸腮,情难自禁地低头啄吻,感觉不到热度,让害怕的他更压下身子,密密地深吻他。“少枫,撑住!”
冰冰谅凉却炽热的吻,缠住两人。直到怀中人低咛一声,他才错愕地退开身子,粗重的鼻息急乱,无力阻止嘴上的酥麻、灼热自背脊窜下,直入心窝,更困死他。
少枫还话着,慕容昊仰天长哭,把怀中人更贴向自己。
门官一五一十把刚才的一幕向刚回府的柳叶学说了一遍,柳叶一声惊呼,又喊又叫,所有的家人全部冲出来,乱成一团。
几个家仆提着宫灯,正想住河边走去,瞧见慕容昊怀中抱着昏迷的白少枫正朝这边走来。
“公子,你又怎么啦?”柳叶哭着扑了上去,才几日呀,上个月是一身的血从马上被抱下来,如今又是这个样,下次。。。。。。。
慕容昊脸如一块寒冰,冷得让人不寒而粟。“滚开!”他拂去柳叶的手,抱着白少枫走进最近的花厅。轻轻把他平放在桌中,拍打他的背,让他吐出一滩水。
“大人没事吧?”
所有的人纷纷上前表示关心。
慕容昊心中的怒火早就快压制不住了,“闪远一点。”他吼道。
高山拦住上前的人,“不要妨碍太子救人。”
白少枫水吐得差不多了,仍不见清醒。慕容吴忙将他翻过来,抱在怀里,深吸口气,对着他的嘴用力吹。
刚刚在洛河中,当意识到白少枫可能要永远消失时,就好像心里珍贵的东西被夺走了一般疼。
他的心咚咚跳着,不停默念着,快醒来,你不谁有事,快醒来。。。。。。。
旁观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那个。。。。。。。我来。。。。。。。”柳叶挺着个肚子挤上前,想从太子的口下救出白少枫。高山一道凌厉的目光,她把话又咽回去了。
“冷!”白少枫叫出了声,微微睁开眼,眨了几下,又晕过去了。
“小姐!”柳叶哭出了声。
“你们傻了吗?还不去请大夫?”慕容昊象头狂怒的狮子,暴跳如雷。无助的泪水从眼角徐徐滑落。
所有的人再次呆住了。
好象睡了长长一世,梦中有许多让人伤心的往事,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重生。
白少枫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眼翼掀了掀,悠悠启眼。
“小姐,少爷,大人,你醒来啦!”柳叶欢喜的泪扑簌簌住下掉,激动得语无伦次,死命摇着白少枫的手。“想吃什么,我给你瑞去。”
朝夕相伴的丫环,熟悉的摆设,白少枫痛苦地闭上眼。以为重生了,原来是梦。。。。。。
“大人,你睁开眼呀!”体贴的丫环诚惶诚恐地跪在牀畔,伞着沾湿的棉巾,轻轻润他干烈的唇瓣。又是发寒又是发热,拆腾了三日,方才脱离了危险。
嘴上突来的刺痛,令白少枫瑟缩了下。
“柳叶碰痛大人了?”柳叶慌忙放轻手劲。
心如死灰,连扯唇的力气也没有。他怎么没有死,为何还话在这世上?他在这世上一天,就如一个隐形的炸弹,迟早会把兄长和白府的人炸死的。
柳叶放下布巾,腾手端上一碗蔘汤,在嘴边吹谅,递到白少枫唇边,“大人,你都三天没吃了,柳叶吓坏了,你怎么会突然溺水呢?”
“溺水?”白少枫低喃了一句,谁想出这么好的理由?微睁开眼,对柳叶轻晃了下头,推开蔘汤,“不要。”
“呕当”,几声巨响,是桌上的瓷器被重力扫落在地的声音。白少枫一激零坐起,柳叶手中的蔘汤也不禁吓得泼出几分。
二人拾头、只见门边桌案旁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周身如寒冰拒人于千里,寒眸如刀,象杀人于无形。扫落了桌案,仍不解气,抬手又掀凡了桌案,一边还扯下装饰的帘幔。
“太子,你何时进来的?”柳叶颤抖地搁下碗,心惊肉跳地思索刚刚有没有自言自语漏出什么。
“太子在你端蔘汤时进来的。”跟随在后的宗田看出妻子的担忧,忙安慰道。
三日,看着昏睡的大人,太子青着脸,一言不发,但那股怒火却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让在场的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昏睡的三日,太子寸步不移这小楼,就连用膳也是在这里。他好来不知疲倦,捧着本书端坐在那里,目光专注,每过去一日,柳叶觉得太子就瘦一点。东宫几次来人,他只挥挥手,头抬都不抬。刚刚好象是皇上什么旨意,他下楼一会,而就在这一刻,大人却醒了。
白少枫挣扎着想起身行礼,慕容昊冷漠地一笑.“不必了,白大人,小王受不起你这份礼。”
“下官,下官应该。。。。。。”白少枫急喘着气掀开牀被,欲下牀。
“大人!”柳叶心疼地欲上前扶住。
“让开,由他自已走。”慕容昊厉吼道。“他的胆惊人呢,居然有胆做出那种壮举,好不容易从地狱门前拉回,还任性绝食。看不出啊,白少枫,勇气不错哦,你
就这么渴望离开这世界,是不是想借机让小王因你内疚?哈,小王的心是铁打的,你就不要打那种算盘。”
“不是这样。”头很疼,脚象踩在棉堆,屋中一切都在转悠,每张面容都是模糊的,太子的声音为何要这么大,白少枫汗湿衣衫,还没站起,又跌倒在地。
“不准扶。”慕容昊喝住含着泪,欲上前抱扶的柳叶,“你和宗总管下去。”
“我。。。。。。。。”柳叶想拒绝,宗田上前强拉住妻子下楼,现在的太子如一座火山正在喷涌而出,谁挨近谁就会烤焦,但那座火山一定会绕过大人的,他看得出。
“太子,”酸楚在眼眶中爆开,泪水冲落白少枫脸颊,“让我死吧!”
“离开小王,你就能解脱?哈,没那么容易。高山!”慕容昊连嘴唇都在颤抖,很想抱着他柔声宽慰,可一看到他刻意求死、神形俱灰的样,他无力的只能吼叫、
跳。
高山应声进来,低头听候吩咐
“啪!”慕容昊抬手,左右两掌,高山身形未动,依然站立。“小王让你舍命护好白大人,你干什么去了?”
“属下失职,求太子重罚。”高山跪倒在地。
“罚有何用。现在你的大人只求一死,你会如何?”
“属下会陪大人而去。”
“不要,不要。不关高侍卫的事,是我自己想死,太子,你不要为难高侍卫。”白少枫的眼眸被泪水糊花,手激烈地拍打着地面,“不要这样逼我,太子,让我死吧!”
“理由呢?你犯了错,还是杀了人?”慕容昊冷冷地笑着,“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告诉你,白少枫,你若死了,不仅高侍卫会陪葬,而且白少楠和你苏州全家、翰林府的上上下下也会一起作伴,给哈,黄泉路上浩浩荡荡一羣人,至少你不孤单哦,白大人。
白少枫闭上眼,气若游丝,“不要让我恨你,太子。我只是一个寻常的官员,朝中一抓一把,你为何不能放我回苏州,不能让我辞官?我也是没有办法的,被逼的!”
慕容昊的心被这句话生生扯疼了,眯着眼打量那焦粹的面容,如果能放,他早就放了,不是自已抓着他,而是他把自己抓住了,身不由己。”只要你话着,恨小王无妨。记住,你的命不属于你一个人,你无权做出任何决定,稍有风吹草动,小王让你死不膜目。”
面如死灰,白少枫努力坐起,凄婉一笑,“太子,下官本想有尊严地离开,因为你,下官注定要做个罪人。罢了,来世做牛做马,慢慢赎还吧!”
“你还是要死?”慕容昊真的被激怒了,威胁、恐吓,就差开打了,他为何还不能开窍?
疲惫地将清瘦的脸颊贴在牀角,隔着轻软的棉被,淡淡的薰香围绕颈间。从苏州逃出,他就是想好好话着,世间如此美好,他不舍放弃。但处境由不得他贪生,天地不容他呀!“今日太子拦住了我,我便话着,只是隔几日,别人还是会送我上路的。”
“谁?”慕容昊蹲下身,摇晃着纤细的身子,“傅冲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你给小王说,说,说。。。。。。”
泪水滑落瘦颊,苦笑溢面。“和丞相没有任何关系。”
“白少枫,不要象个女人做出可怜样,我不要看。到底是谁要杀你,傅相?皇上?还是另有其人?”慕容昊凶狠地回过头,“高侍卫,最近白大人才遇到什么事吗?”
高山沉思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前一阵,白少楠大人和白府的两位老人来过,今日丞相和小姐来了,其他没有什么的。”
俊挺的眉急促地挑动,慕容昊抱起白少枫,把他轻放到牀上,拉过棉被,怔怔地看着。“傅府的亲事,不管你愿不愿意,小王都会阻止,不是因为你,这本来就是小
王的事。白少楠对你讲了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小王会为你做出公断。只要你活,小王就是得罪所有的人,也值得。”
除了叹息,又能如何。如一个无用的木偶,让人扯向东扯向西。疏离地拾眼看着面前的寒眸,无法随意生命,只能倚着这棵大树暂且苟话于世,“太子,谢谢你的抬
爱。若想下官话着,能否应下下官几个要求。能应,从此后,下官定会赴汤蹈火,为太子效命。”
“说!”慕容昊冷声喝道,一股狂喜自心头涌起。
“请太子帮下官推却傅府的亲事,还有请太子让下官和兄长脱离亲缘,永无挂连,纵使下官犯错,与白府和兄长没有任何关系。”
“你想不孝?”慕容昊有点纳闷了。
“太子不要问下官的缘由,只求太子帮助而已。”
“好,小王做主把你过继给谢先生,从此后改姓谢,与白府没有任何关系。”一定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隐情,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白少枫如此绝然,他不必多问。
“不要过继,我想随娘姓柳。”如有朝女儿身被露,谢叔,他也不能连累的。
慕容昊愣了一下,费疑地看着他,重重点头,“行,小王全部答应你。”
白少枫闭上眼,象经历千山万水,又累又乏,终到彼岸了。“白少枫的命以后就是太子的了。”
想起他刚刚心灰意冷的样,这一刻犹如绝境逢生,慕容昊狠命抓住柔弱的双肩。“永不可食言?”
无亲人无牵绊,又不能逃不能死,他的一切是太子给的。“一言如九鼎!”他低低承诺。
“好!”慕容昊心中大石终于放下,无法忘记他哀痛求死的样,深切地感受到他的绝望。“高山!”
高大的侍卫掩住心情的激动,“属下在。”
“小王再次把大人交给你,如有不测,提头来见。”
“除非属下先死,前日的情形再无可能发生。”
“小王信你,下去让总管做些流汁和补品送上来。”
高山下去了,小搂中只有他和他。白少枫低着头,看不清情绪,但显然稍有些别扭。从前那抹默契和友爱不知何时荡然无存了,他对他起了生分。
慕容昊困惑地背手踱步,无力的很。嫌隙己生,只有以后慢慢补合了。但不管如何,他终于把他留在了身边,目前足够了。
四十四章 戏点鸳鸯 (一)
天刚蒙蒙亮,皇宫外文武百官的轿子和马就己停了许多。大臣们整整衣衫,理理官帽,相互点个头,有的还在打着呵欠,精神不太清醒地向候朝厅走去。
候朝厅里,小太监们早烧好了茶,温在壶中,桌椅也擦洗得锃亮。大臣们一般是坐下喝点茶,缓缓神,等着上朝。
大臣们一进去,发现有人比自己还早,正站在窗边出神呢。这单薄俏丽的背影,莫非是他许久不见的俏状元?
“白大人?”杜如壁试探地喊了声。
白少枫转过头,忙抬手,“各位大人早啊!”
“真是状元公呀!许久不见喽,可好?”
“好,托各位大人的福,本官好着呢!”白少枫有礼地作个揖。
“听说身体染恙,康复了吗?”
白少枫夸张地摊开双手,“康复啦!这些日子让各位大人辛劳了。”
“没有,没有,到是皇上常挂念,时不时就会问起白大人。”
白少枫含笑,和各位寒喧了几句,杜若壁一把拉过他,走到角落中,“听说丞相亲自去翰林府探望过白大人?”那一脸的羡慕,白少枫都嫌露骨。轻轻点下头,“是有此事!”
杜若壁啧啧直砸嘴,“呀,丞相对你可是没当门生看呀!”突然,他又诡异地低声说,“白大人,本官可要提醒下你,不要仗着有丞相就目中无人。吏部尚书徐湛上次被太子查出卖官收贿,不仅全部财产没收、家人发配,自己还落得在御街做了个清扫夫。你可要小心点哦!”
太子和丞相交锋了?白少枫一怔,笑了,“请杜大人放心,本官会自我检点的。”眼角的余光瞟到门外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失陪,杜大人。”
他欲举步迎上前,忽又迟疑地退后一步。答应过白夫人,不要再找白少楠了,他们不再是有血缘的兄妹了。
白少楠有点憔悴,眼窝陷上去许多,颊骨都突出来了,精神很差。看到边上有张椅子,闷闷地坐下。一侧首,白少枫表情复杂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少枫!”白少楠一振,站起身。在一帮城府很深的官员中,有一张亲切的面孔,他有些激动。
“哥哥!”白少枫抑止住心内的翻涌,走上前。
白少枫上上下下,把他细细看了几番,拉着他,挨着坐下,“看到你又活龙活现地,真好!我本想去看看你,唉,可你也知娘亲的性情,天天吵得府中鸡犬不宁、抹脖子上吊什么的,我根本不敢离府半步。”
“你没有听夫人说什么了吗?”白少枫苦笑地看着他。
白少楠眼中闪过一丝难堪,“少枫,那些话对于我来说没有区别。不管是从前与将来,你都是我的妹……弟弟!”他沉吟一下,灼热地直视着白少枫清澈的眼眸,“其实……其实内心里,我有点欣喜那个消息。少枫和我没有任何血缘,那么……”
少枫惊住了,躲开白少楠的目光,打断他的话语,“兄长,好象要上朝了。”
白少楠紧紧抓住白少枫的手,“少枫,我想了很久,知道现在提不合时宜,双亲也不能接受。但是过一阵子,等你恢复了身份,他们的想法也许会改变。那时,我们还是一家人。”
“哥哥,谢谢你不嫌弃我!”那样的画面好象很美,但是没有可能的,白少枫红了眼眶,拼命把感动的泪水往下咽,“哥哥应该娶好人家的女子!”说完,白少枫没给自己留恋的余地,站起身往厅外走去。
“我会奋斗的。”白少楠追在后面叫着。
白少枫苦笑地倾倾嘴角。他不再做梦了。
“上朝啦!”一通震天的鼓声,喊朝的太监站在太极殿外对空长叫。
百官忙整理好官服,步出厅外,按照各自的官职,列队往太极殿走去。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急促过来,陈炜气喘喘地,衣衫不整、官帽半斜地追跑着。
新任的吏部尚书瞪了他一眼,他惶恐地陪着笑。昨晚心情郁闷,去烟花巷喝了两杯酒,又逢娇娘多情,他一下不知今夕是何夕。睁开眼一看,都快上朝了。颈不得体面,他是一路狂奔进宫。幸好赶上了。
陈炜庆幸地抹去满头的汗,正拉着衣衫,瞧到对面行列中一个修长瘦削的身影。他“哼”了下,心情一下坏了,出风头的人一回来,所有的光芒全聚在白少枫身上,以后更没人注意到他了。郁闷!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齐叩殿内,高声三呼。
“众卿平身。”慕容裕伸出双手。百官起身归位。
龙榻侧座上的慕容昊一眼就看到了队列中的白少枫,欣感一笑。又见状元公,好不容易呀!可一看到白少枫超然而认命的表情,他无力地叹了口气。
何时才能看到靖江城中那个与乡绅戏对的白少枫呢?
傅冲站在队列中的最前首,白少枫刚好在他的斜对面,他和蔼地冲白少枫点点头,好象心情很好。
“朕听说今年春季的播种都已结束,老天作美,要风给风要雨下雨,如此一来,今年必是个丰收年了。哈哈,朕不胜愉悦。咦,那不是状元公吗?”慕容裕龙眉一抬,朗声问。
白少枫步出队列,“皇上,微臣回朝履命来了。”
“白卿,你这趟公差出得也太久了,让朕等得好苦。”慕容裕不掩饰口气中的疼爱,“不会骑马,干吗碰呢?”
白少楠长长叹了口气,内疚地注视着白少枫。
“就是因为不会,微臣想学。没想到又出下这样的洋相,微臣没有骑马的命,汗颜!”白少枫低头,毕恭毕敬地回着。
“哈哈,朕一想到白卿骑马……哈哈!”慕容裕可能想起那日打马游街的情形,放声大笑,朝中众臣也笑出一条声来。
白少枫面红耳赤,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父皇!”慕容昊瞄到白少枫的难堪,轻呼一声慕容裕。瞟了瞟白少枫。慕容裕掩住嘴,“啊,不笑,不笑,朕不笑。”说不笑,却又是笑个不停。
如春风刮进了朝庭,壮严肃穆的太极殿飘荡着暖暖的浪潮。
慕容昊不禁也轻笑出声。
“皇上,微臣……微臣以后再也不碰马了。”白少枫羞赧地忙表白。
“嗯,嗯!”慕容裕擦去眼角的笑泪,“朕也会下道旨意,为确保我朝翰林公的安全,所有的马匹都必须远离翰林公百尺之外。”
“哈!”殿中再次掀起一阵笑潮。
“皇上,臣有本奏!”傅冲不舍白少枫头都快弯到身子里了,忙站了出来。
“嗯,丞相请讲。”慕容裕终算止住了笑。白少枫忙退回队列,一张俏脸酡红如霞。
“现已初夏,据星相士说,不久将入梅。臣恐夏水猖獗,意把洛河筑高一些,确保洛阳不被水淹。”
“行,此事交到工部便行。让户部测查过,所需款项告知于太子,让太子定夺。”
“臣欲让杜若壁大人负责此事。”
“可以!”
慕容昊冷冷一笑,傅冲当没看到,“还有,二王子昱已近学年,皇上应在朝中挑选一位太傅,教授王子的学业。”
“嗯,朕心中早有人选。白卿,此事就交于你了。你乃前科状元,满腹经纶,定能担此大任。朕那小王子皮着呢,你可不能留情哦!”
白少枫脸一下惨白,他亲眼见识过小王子在宫中的恶状,还有那位盛气凌人的潘妃,他不认为自己能教得了那位王子。“臣……臣怕才疏学浅,耽误了王子。”他温婉地拒绝。
“不,朕信任你。你正年少,不会太墨守陈规,要是找位胡子一大把的太傅,朕可要担心昱会一天之间把它拨光。而你,朕不用担心。”开个玩笑,慕容裕却心一动,怪异地打量了下白少枫,真的,白少枫还没长胡子。
白少枫求救地看向慕容昊,他居然不看向自己,眉头皱得紧紧的。
“太子,你认为如何?”
“哦,儿臣觉得不错。儿臣思量再过几月,又是秋考,这次就让白翰林任主考吧。儿臣觉得白翰林又不会骑马,不如就住到宫中,方便教育昱,也方便上朝,出考题时,要避嫌,也不宜与外界按触。东宫有许多空房间,儿臣让一间出来吧!父皇,你说呢?”幕容昊眯着眼,神色坦荡地说。
“行,太子考虑得真周到。”慕容裕大悦,“好了,众卿,有事早奏,无事就散朝吧!白卿,你一会到议政殿来下。”
“是!”白少枫就差跌坐在地上了。傅丞相打的什么主意,太子存的什么私心,他心中明镜似的。芸娘说不要让自己成为别人拣纵的棋子,谁想到他会成为别人争夺的棋子呢?
何德何能?
“少枫!”夹在散朝的人列中,白少楠拉住白少枫,他的脸比白少枫还要白,透着惊惧。“你真要住到宫中吗?”他压低了嗓音问。
白少枫无奈地一耸肩,“你也看到了。我根本无法回绝。”
“你的身份?”这句话是用耳语说的。
“我会谨慎的,哥哥放心!”白少枫的担心不敢表露出来,想到那位被宠坏的王子,他的头无限大。
“我这样讲,不是怕少枫连累我,而是少枫,宫中不比翰林府,柳叶和宗田带不进宫,你吃饭、宽衣、沐浴,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啊!”白少楠揪心地叮嘱。
“嗯!我暂且住进去,等秋考结束,我会找理由出宫的。”
“好!唉!”白少楠叹了口气。冰儿小时就比自己聪颖,做了官后,还是比自巳出息。
“两兄弟讲什么悄悄话呢?”潘芷柏一拍拍白少枫的肩,挤挤眼。
“当然是家常话了。”白少枫换上笑容。
“既然是家常话,那就不打紧。白大人,刚刚魏公公来催过,让我们早点去议政殿。”潘芷柏冲白少楠挥下手,扯住白少枫的衣袖就走。
白少楠心累地摇摇头,他也该回府了,回府又要面对娘亲喋喋不休的责问,他真的好烦。
议政殿一向是皇上和大臣讨论国事的地方,后宫妃嫔不可入内。但今日潘妃却自自在在地在皇上身侧的龙榻上端坐着,举止嫺淑,笑意如芳。
“哈哈,河南百姓献上万民书,感激朝庭爱民如子。说来这一切全仗两位爱卿赈灾有功,才修得好民声。千金易得,民声难有,朕听闻此事,不胜愉悦,此次一定要大赏两位爱卿。”慕容裕抚着颔下胡须,朗声对站着的潘芷柏和白少枫说道。
潘芷柏诌媚地俯首,“臣哪敢贪功,还不是皇上慈心仁意,拨下银两救灾。臣只不过跑跑腿而已,论功,皇上数第一。”
潘妃也跟着符合,“潘大人讲的极是,是皇上的厚德,才有天下苍生的万福。”
“你们这对兄妹呀,”慕容裕执起潘妃的手,佯装不快,“尽挑朕中听的讲。”
潘妃娇柔地一笑,“皇上,臣妾和潘大人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哈哈,实话实说。”是人就会虚荣,慕容裕乐得心花怒放。“对了,朕今日不议国事,说点别的,那些封赏之事就交给傅丞相去办吧!”
“臣遵旨。”一直坐着微笑不语的傅冲起身说道。侧目打量满脸深思的白少枫,婉声问道:“白大人,听说你微染风寒,今日可曾好些了?”
白少枫慌忙起身作揖,“多谢丞相关心,下官好多了。”
翰林府如今真儿是透明的,什么都藏不住。
“嗯,初夏微凉,还是要多保暖。”傅冲和蔼地关照道。
“是,是!”白少枫谦恭地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