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楚昭特地记住的陈家煎包,没让路铭失望。包子皮煎成金黄色,一口咬下去,唇齿生香,吃不出来是什么馅的,就是觉得很鲜很香。
路铭一口气吃了四个,还要再吃的时候,楚昭伸手拦住了他:“别吃撑了,喜欢的话之后再来吃。”
路铭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哀怨地瞅了瞅楚昭:“等会买两个给我带回去吧。”
店里没什么客人,一般人家都是买了煎包带回家吃的,陈大爷闲着也是闲着,见这两个男孩子长得好看,又见路铭吃得那么开心,干脆搬了把凳子坐过来,正好听到路铭这话,朗声笑道:“大叔给你包四个煎包回去,不收你钱。”
路铭没听懂,但见老板和楚昭两人都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就知道应该是什么好事,趁着楚昭没在意,他偷偷把碟子里的最后一个煎包夹了过来,刚咬上一口,楚昭就看了过来。
嘴里含着一口包子,路铭小心地嚼了两口,对着楚昭露出一个忐忑的笑容。
“不是不让你吃,就是让你缓一会儿再吃。”楚昭哭笑不得地看着路铭,摆了摆手,“你要是吃得下,就吃吧。”
听到这话,路铭眼睛一亮,咀嚼的速度立马快了起来,三两下就把那个包子解决了。
“孩子,你们是外地人吧。”陈大爷仔细地看了看楚昭,越看越觉得眼熟,偏偏就是想不起来这孩子眉眼间的那股温婉到底是像谁,就特意问了一句。
楚昭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抹伤痛:“我妈妈是柳州人。姓柳。”
陈大爷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你是柳佳儿子?”
楚昭点点头,下一刻就被一双粗糙的手掌握住了双手,陈大爷眼眶有些红,拍了拍楚昭的手,说道:“孩子啊,你前两年送了你妈妈的骨灰回来吧。我年纪大了,都没认不出来你。你妈妈小时候啊,也爱吃我做的煎包。”
说着说着,陈大爷抹了下眼睛,见楚昭神色黯淡的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孩子,你有空就多回来看看啊。大爷给你做煎包吃,管够啊。”
楚昭眨了下眼睛,逼退眼底的泪意。柳州是个地方好,风景好,人也。妈妈还在的时候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这句话,她那么怀念这个地方,却直到离开人世才重新回到这片土地。
关于柳州,关于那些美好的从前,楚昭只能从她偶尔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大概的印象。两年前,他来到柳州,忍着巨大的悲痛,送妈妈的骨灰回来,一刻不敢多留,直到回到N市,他才敢放声大哭。他从没想过,这个地方还有人惦记着他离乡十几年的妈妈。
此刻,看着他妈妈长大的人就坐在面前,楚昭根本压抑不住心底的渴望,他几乎是哭着对陈大爷说:“您多给我讲讲我妈妈的事情吧。”
路铭伸出手,轻轻地握住楚昭颤抖不已的手,他觉得眼睛酸酸的,好像随时能掉下泪来。但他没有,他想啊,小昭已经那样难过,他一定要坚强一点,这样才能给小昭依靠。
在陈大爷的讲述里,楚昭瞭解到一个全然不同的妈妈。她不再是他印象中身体病弱捧着书发呆的女人,她是意气风发的,是坚挺顽强的,是柳州那一辈最有出息考上了名牌大学的女孩子。
失魂落魄地回到旅店,楚昭怔怔地坐在牀边,整个人都失去了精气神,灰暗的脸色,彷佛对生活失去了所有希望。
路铭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小昭,你别这样,我……”
所有话语都消失在突如其来的拥抱里,楚昭紧紧地抱着路铭,眼泪一点一点地从眼角沁出来,“她是被我拖累的。你知道吗,她是被我拖累的……”
如果不是他的到来,她完全可以拥有一个灿烂的人生,有一份令人羡慕的好工作,遇到一个好男人,然后结婚生子,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如果不是他……
路铭轻轻地拍了拍楚昭的背:“小昭,你别这样。柳妈妈那么爱你,怎么可能会觉得是你拖累了她。”
楚昭愣了一下,下一刻忽然用力推开了路铭,沉声吼道:“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她爱我,我才拖累了她!”
他眉眼间的伤痛那么沉重,张牙舞爪地揪着路铭的心。
路铭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他,忽然眼泪就流了下去,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道:“她那么爱你,你却把自己当成一个拖累,你才是什么也不知道的那个人!”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一片静寂里楚昭慢慢地蹲下身子,双手环抱着自己,任眼泪在脸上肆无忌惮地流淌着。
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路铭抹了抹眼睛,从地上爬起来,走过去一把把楚昭从地上拽了起来,拽到牀边,狠狠地把他推到了牀上。
“难过就睡觉,睡醒了再好好说话。”路铭拉过被子盖到楚昭身上,三两下蹬掉脚上的鞋,自己也躺到了牀上,伸出手去抹楚昭脸上的眼泪,那眼泪却越抹越多,彷佛怎么也擦不干净似的。
路铭从来没见过有人有那么多的眼泪,楚昭咬着唇委屈得像个孩子,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凑过去把楚昭的脑袋按到自己肩上:“小昭,柳妈妈不会当你是拖累,我也永远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少年的声音那么轻柔,脸上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因为是这个人,所以一辈子的承诺听上去就像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一开始就决定了,要一辈子陪着他的啊。
到底还是没能睡着,但谁也没说要从牀上起来,就这样相互依偎着躲在被窝里待了一个下午。
不知道是不是陈大爷和旅店的老板娘说了什么,快到傍晚的时候,老板娘特意拎了一个大食盒上来,路铭开的门,她往屋里看了两眼,眼睛有些红:“好孩子,多吃点。晚上要是饿了别客气,下来阿姨给你煮麪条吃。”
似乎是知道了路铭听他们讲话挺费劲的,老板娘话说得特别慢,几乎是一字一顿的。
路铭接了食盒,把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谢谢您。我一定不会客气。”
“不客气好啊。快进去吃饭吧。多吃点啊。”老板娘欣慰地笑笑,挥手让路铭赶紧进屋,随手关上了房门。
路铭把食盒里的东西摆出来,满满的一盘子煎包,一份煎得金黄的鱼,一份红烧肉,外加一大盆饭。
路铭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从小就没过过苦日子,虽然也没养成大手大脚挥金如土的坏习惯,但吃穿用度一应都是上等的。
他也吃得惯路边摊,但还真没在过年的时候吃过这么简单的饭菜,可是他知道,这恐怕已经是老板娘费了很多心思准备的了,特意招待他和小昭的。
楚昭也起来了,看着桌上的饭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路铭笑笑:“吃饭吧,别剩下啊。”
最后还真是一点没剩下,不过路铭显然吃得有些撑,小肚子滚圆滚圆的,靠在墙壁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肚子,看得楚昭有些想笑。
他伸手摸了摸路铭的脑袋:“对不起。之前摔疼了没?”
路铭愣了一下,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理他,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屁股的位置,明明先前没什么感觉的,现在被小昭一问,却觉得有一肚子的委屈,就连屁股也疼了起来。
看到路铭的小动作,楚昭伸手按了按他摸的位置,问道:“这里摔到了?”
扭着头的某人又哼了一声,就是不开口说话,楚昭也不再问,直接上手替他揉着那个位置,过了一会儿,路铭转过头,看着微垂着脑袋替自己揉屁股的楚昭,小声问了一句:“小昭,你以后遇到难过的事情还推我吗?”
楚昭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在那个位置按压起来,声音很轻:“不会,再也不会了。”
他怕路铭看到自己眼里的眼泪,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起眼,也没有看到路铭红着脸笑得一脸傻气的样子,眼睛亮闪闪的,好像看着整个世界。
第二天一早,一下楼就见到了陈大爷,楚昭和路铭都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打招呼。
陈大爷摆了摆手,慈祥地看着楚昭:“大爷带你们两个逛逛柳州,那么远的地方赶来的,可不能白来一趟。”
陈大爷毕竟是六十来岁的年纪了,楚昭哪里好意思让他劳累,推拒了几句,陈大爷还是态度坚决,老人家一副热心肠,就是要带他们把柳州这块地好好走一走。
“别和我家叔叔客气,真要算亲,楚昭你可是得喊他一声舅爷爷的。”老板娘也在一旁劝道。
楚昭一愣,直直地看着陈大爷,讷讷地喊了一声:“舅爷爷?”
陈大爷缓缓地点点头,伸手拍了拍楚昭的手臂:“好孩子,大爷带你去走走,看看你妈妈还有姥姥姥爷以前住的地方。”
柳家夫妇去世的早,那时候柳佳才十五岁,夫妇俩在一个大雨的夜晚跌下了山,第二天镇上的居民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陈大爷想起这事至今还抹眼泪,他和柳佳妈妈是表亲,感情一直很好,姐姐姐夫没了以后,柳佳那孩子过得可真苦,那些年镇上的平房都推了建楼房,一家一家的房子都起来了,只有柳家的房子仍旧是矮矮的小平房。
两个房间,煮饭和吃饭都在厨房,一个小厅是摆供桌和接待客人的,另一个小隔间就是洗浴的地方。
这些年,镇上也有人打听过这块地,想要推掉房子起楼。但都被陈大爷拒绝了,他想着怎么也得守着姐姐姐夫的家,指不定柳佳那孩子哪天就回来看看了呢。
结果他没等回来柳佳,直到两年前,听说有个孩子送了柳佳的骨灰回来,洒在了后山。他赶过去的时候,那孩子已经走了。老人家在后山流了半天的眼泪,连煎包铺子都关了几天。
早上知道楚昭是柳佳的儿子,他都没敢和这孩子认亲,他人老心不老,看这孩子生得富贵,又想到柳佳年纪轻轻就没了,哪里能猜不到其中的坎坷。柳州这地方好,却养不出这样富贵的孩子。他只希望楚昭以后有空能回来看看,看看柳州这块地,他老人家没别的本事,做煎包的手艺还是能见人的。
整整一天,算是把柳州逛了个遍。
大年初七那天,楚昭拎着一个食盒,和路铭坐上了去A市的大巴,食盒里装着陈大爷一早起来做好的煎包。
车子越开越远,慢慢开离了柳州这块土地。
路铭转过头,小声地对楚昭说:“以后我还陪你回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