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我这辈子曾感受到过最大的一种变化是在哪里的话,那大概就是在丝维卡身上了。
这甚至不能称之为“改变”,而是“奇迹”。
谁又能料到一个在几周前还对海星痴迷无比的半精神病患者的心理病症竟能短短的时间内彻底不治而愈呢?没错,我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帮助她,但这突如其来的反转的确是出乎意料。
她的父母看到她的情况慢慢转好,自然是很高兴,为此嘉奖我还多给我加了薪。【当然,这都是题外话。】
一个月后,当我偶然再次走进丝维卡的卧室,发现这屋内的景象已然很普通。没有过多关于海星的书,也没有海星的玩具抱枕、工艺品,种种杂物……只有一个海星状的闹铃还留着。少了些特色,却又多了自然。
更别提她本人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生’与‘死’又如何?上天让你拥有了灵魂,拥有了生命,就应该好好享受。想太多,其实也没用。无论最终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人世,又或是百年后还会不会有人记得你,都不再重要了。你活着一辈子,对得起自己,死,也无憾。
“‘真’与‘假’又怎样?假假真真,真真假假,不管是活在幻象中,还是身处一个马上支离崩溃的世界里,你曾快乐过,拥有过,便不能贪求太多。哪怕最后还是注定的黑暗结果,但仍旧遇见过光明。权当是缘尽人散,报应即来吧。
“想太多干什么?就算是大悟大彻了,却是把自己弄得浑浑噩噩的。当个糊涂人倒也好,一生不明世间真相,但过得比谁都快活。”
我嘲笑她在两种完全相反的真理极端点摇摆不定,更可笑的是那两种真理都是她提出来的。
她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如果整个世界本身就是错的,又怎么会存在对的呢?”
……
后来,我才知道她把她卧室里那些琳琅满目的海星装饰品、书籍、用品等弄去了哪里。她把它们都捐出去了。
“不会吧?那么多东西买下来至少也要花四百多块钱呢。”我估摸了一下丝维卡捐出去的各种各样的玩意能值多少钱,心疼得不得了,“我知道你家不穷,但我没想到你这么慷慨。”
“钱是身外之物。”她站在一个抽屉前,耸耸肩,道,“捐出去说不定还能积点儿阴德呢。”
“也许吧。”作为无神论的我也是醉了。
她蹲在抽屉旁翻找着什么,传来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咕咚”一声,她艰难的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墨绿色的小盒子,转身让我拿着。口中不时嘟囔着什么“改天要好好收拾一下屋子”。
我好奇的把小盒打开一条缝往里看。盒里黑乎乎的,隐约有东西躺在盒中央,与盒体发生碰触而“桄榔”响。我掀起整个盒盖,暴露在灯光下的,是一个近巴掌大的海星标本。全身的颜色历经岁月冲刷已经微微泛黄,但身上一圈圈盘着的彩色条纹依旧很鲜艳。
我经过她的同意,小心翼翼的将海星从盒中拿起,捧在掌心,举到面前仔细看。“这海星是你买的吗?”我啧啧夸赞道,“挺精致的,倒是个蛮好的观赏工艺品。”
不得不说,这年头好看的海星都被晾成干了。像丝维卡所有的这一个海星标本,说不上是千里挑一,但是百里挑一还是勉强够格的。
“我是在它还活着的时候把它从商贩手中买回的。”
“啊?”我一惊,不由得叫出声来,“太凶残了吧。”把一个活生生的海星弄死晾干,做成标本。我开始重新审视面前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孩,素不知道她作为“海星爱好者”还能做出这番事来。而事实使我不得不相信这一点。
“?”她却也愣了,接着又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笑出声来,“不是你想的那样啦。它不幸死去后,当年的我不舍它就这么死了——你要知道,一个海星死去在多数人眼里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不值得去记住,我若是再把它的躯体埋葬掉,让它化为泥土,那它真的在世上痕迹也没有了,不是吗——所以我才将它的躯壳制成标本留下来,也算是留给自己个念想。”
我点点头。或许那只海星也想用这种方式让世界记住自己曾来过一遭。那么说来,丝维卡作出的这番举动与古埃及人制作木乃伊还真是有说不上来的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也到时候了。”她的话锋忽的一转,指向了一个我始料不及的方向。
她挤出一个惨兮兮的古怪笑容,目光摇摆不定:“它待在世上的时间已经足够,再长也没用。是时候,让它真正,完全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