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达墓园的时候, 太阳才刚升到半空,温度适中,没有一丝不适。
然而当夏侯玟沁越靠近那墓碑, 心中就越憋闷。原来, 是颜凌曦靠在那里睡着了。
夏侯玟沁看她居然还穿着那身礼服, 在她身边凌乱地散放着几个空的酒壶, 显然是喝了很多酒, 然后在这里睡着了,一夜未归,难道是从新房出去之后就来了这里?这又是为什么?夏侯玟沁有点迷惑了。
她记得颜凌曦曾经说过, 颜凌晨是喜欢她的,而且她自己也多多少少地感受到了, 虽然他从没有亲口说过, 虽然他总是微笑着低头不语, 但是她明白。
那么,成亲了, 他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为什么要喝得烂醉?
为什么要让她看见?
心里有什么东西彷佛被一点点地软化了。
清晨的阳光落在颜凌曦的脸上,夏侯玟沁看不清她的面孔。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躺在那里的是颜凌曦,不知道是什么让她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是错觉吧, 她安慰自己。
“公主……”月儿在身后小心地开口, “用去叫将军起来吗?”这人一定是昨晚在公主那里吃了瘪, 所以跑来妹妹坟前哭诉来了吧。
“不, 不要管他。我们走吧。”临转身前, 又深情地望了一眼那墓碑,心中默念“我走了。”却连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在跟谁道别。
刚走出几步, 见一人迎面走来,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看那绝美的容颜,应当是在城中轰动一时的舞师潇湘没错。好像自从在大殿上发生那件事之后,这个潇湘没再公开表演过,甚至辞去了教授宫人舞蹈的职务,城中关于她的议论也越来越少。
她,是为谁而来呢?
潇湘早就看到了夏侯玟沁,却也看见了熟睡的颜凌曦。她唇角带着浅笑,从容、优雅地走到夏侯玟沁身前,稍微欠了欠身,就算是招呼过了,而后径直朝颜凌曦走去。
夏侯玟沁看着那个背影,忽然想起,曾经也是在这里,见过这个背影,怪不得在宫宴上会觉得她背影熟悉,原来那天也是她。这么说,她早就认识颜家兄妹么?怪不得总觉得那两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
潇湘知道夏侯玟沁并没有远走,也许还在看着自己,所以她走到颜凌曦面前蹲下身去为她整理松散的外袍,为她理顺凌乱的发丝,甚至伸手轻抚她的面颊,而后在唇角落下一吻。
夏侯玟沁安静地看着潇湘的一系列动作,身边的月儿先沉不住气了,月儿怒道:“这人也太不把公主放在眼里了吧,竟然当着公主的面做出这些……这些失礼的举动,也太放肆了!”
夏侯玟沁却是全然不在意的,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谁喜欢颜凌晨谁和他亲密都不关她的事。她看潇湘那些温柔的举动,忽然觉得或许颜凌晨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女子吧。想到这儿,心中反倒有些释然。于是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潇湘听到脚步声渐远,缓缓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轻声叫醒颜凌曦,带她回自己家中补眠。
路上,颜凌曦始终一言不发,视线一直落在身上这件大红喜袍上面。她依稀记得公主很难过、记得公主不高兴、记得那充满怨恨的眼神,可是她又好像梦见了公主看向她的目光逐渐柔和,或许还对她笑过也说不定。她轻笑着摇摇头,那一定是做梦,只有在梦里,夏侯玟沁才能对现在的自己露出那样的表情吧。
至于为什么她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潇湘,她大概能猜到原因。即使她那天做出了那么过份的事情,潇湘姐姐还是原谅了她。这份情意,她如何回报?所以当潇湘说让她去她家里,她没有拒绝。
潇湘将她安置在自己的房间里,轻声说道:“好好睡一觉吧,这里没有人吵你。”
颜凌曦木然地点点头,一头躺倒在牀上。宿醉后的头疼,来得凶猛,来得刚烈。
她不知道潇湘是何时离开房间的,当她再次清醒,她听到潇湘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给颜将军替换的新衣准备好了吗?”
一个男声答道:“是的,姑娘,小的这就去布庄取。”
接着是开门的声音,只是那双脚还没踏进屋内,又有一串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姑娘,这是御史大夫庄烨庄大人的拜帖,您看……”那个下人的语气明显透着迟疑。
潇湘连头也不回,沉声道:“退回去。”
“可是姑娘,这已经是庄大人这个月来第六封拜帖了,加上之前几个月被退掉的,一共有五十封了……”他为潇湘姑娘守门,从刚进这宅子开始,几乎每天都不断收到拜帖,潇湘姑娘均尽数退回,有些人写过几次不得拜见便灰了心自动放弃了,可是这个庄大人……风雨无阻,几乎每隔三四天就写来一封,如此执着,让身为下人的他也觉得,姑娘若是再不相见,也有点不近乎人情了。
潇湘冷笑一声,“那又如何?我本意要他知难而退,他却不听我劝,活该如此。退回去。”
“是。”那名下人缩了缩脖子,拿着拜帖又朝大门口小跑过去。
潇湘又在外面张罗了一些事情,才走进屋来,颜凌曦再看见她时,她已经笑着坐在牀沿看着自己,而她手里正拿着一件白色暗花的男式长袍,是颜凌曦平素所喜欢穿戴的款式。
“这里有替换的衣服,都是在布庄买的成衣,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先将就穿着,改日我叫师傅按你的尺寸再做几套新的。”她说完才发觉自己的这几句话,听上去好像妻子与丈夫之间的话语,好像昨晚和颜凌曦成亲的是她一样……她面带歉意地笑了笑,“我是说,换季了你也该做几件新衣服才对。”
颜凌曦红着脸,只慢吞吞地说着:“谢谢。”好像面对着眼前的这个人,自己总是要忍不住地说出这两个字。
“来,起牀梳洗,稍后吃过午饭才走吧?”
“嗯,好。”
潇湘替颜凌曦束发,颜凌曦看着铜镜中那有点模糊的美丽容颜,忽然想起之前听到她与仆人之间的对话,随口问道:“姐姐为什么不接庄大人的拜帖?”
“我为什么非要接他的拜帖呢?我来魏国,只为一件事。而那件事,也已经办成了,我又为什么要去接待那些无关的人呢?”潇湘略一挑眉,细看颜凌曦的反应。
颜凌曦果然是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末了,她说:“那姐姐就不怕外人说你心高气傲吗?”
潇湘听罢忽然笑出声来,“打从我进到这大梁城,人们对我的议论还少吗?应该,也不差这一句了吧。”
颜凌曦又被说到哑口无言。
潇湘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意味深长地笑着看向镜中的她,然后俯身在她耳边说:“你知道城里关于我的传言,说的最多的是什么么?”
那声音过于魅惑,那气息过于轻柔,那姿势过于暧昧,颜凌曦僵直了身子不敢乱动,只轻轻地问:“什么?”
“关于……”她的手攀上颜凌曦的肩膀,“关于我和颜将军的……艳情史。”
“啊?”颜凌曦张大了嘴巴,怎么会?她和潇湘单独相处的次数有限,也都小心地避过众人的目光了,而潇湘院子里的仆人又都嘴严,怎么会有流言传出去?可是她低估了世人的想象力,和以讹传讹的速度。
“呵呵。”潇湘见她那窘迫的样子便觉好笑,好像自己很喜欢这样捉弄她看她脸红的样子,真的是可爱的紧那。
“那个……潇湘姐姐……”颜凌曦忽然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瞬间打破这一室的暧昧。
潇湘强忍着笑意点头。
蔚蓝的天空中偶尔有鸟儿飞过,或成双成对,或一只在前面飞一只在后面追,叽叽喳喳地说着只有它们自己才懂的情话。
却说庄烨上门来递拜帖屡遭拒绝,虽然气闷,却因着良好的教育并没有发作,并且有着越挫越勇的气势,因为心有不甘,所以更加执着于此。眼下皇帝已经不再过问潇湘的事情,颜将军也已经和公主大婚,她又为什么还不肯接见呢?
庄烨站在门口等待仆人通传,却看见有一小厮拿了一件白袍从旁边小门进去了。那白袍看上去是男子长袍的剪裁,不禁让他多想。后守门仆人回来说是拜帖又被姑娘退了。他只得讪讪地离开。却又对那长袍的事情念念不忘,所以来到对面的茶楼饮茶,试图弄清楚一些事情。
他坐在二楼靠窗位置,远远地盯着潇湘的院门,那桌上的茶已换了三盏,他有些坐不住了,合起手中摺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拍子,忖思着是自己多心了,正要作罢,却看见有一白袍少年从潇湘院中出来,穿的正是那件小厮从外面拿进去的袍子。再定睛一看,原来是颜将军!
对于这个发现,让他有点惊讶却又似乎在意料之中。手中的摺扇用力在桌上一敲,发出“啪”的一声。他忽然站起身,面对颜凌曦离去的方向,优雅地展开摺扇,轻摇,“昨夜不是……哈,有意思,实在是有意思哇。”
随手丢了茶钱在桌上,翩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