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亘二年,初春。
顺承继位二年,社稷稳定,国力强盛。
年仅二十三岁的筵宿年少气盛,为了超越先皇在位时的辉煌,最终将目标放在了民间的传言里。
寻找木青,这个传说里是齐名与蓬莱的地方,汇聚了能人异士,若他能得到哪怕一位能人相助,便已如愿。
只是在这短短的两年里,却始终一无所获,直到那个白髯长者一席粗布短衣,满身酒气,摇摇摆摆闯入大殿后,一些彷佛也在那一天悄然发生改变。
“皇上,此人霍乱朝堂,按照律法,应当……”面对着这个突然闯入朝堂的老者,朝臣们更是议论纷纷。
“应当如何?从今天起,他就是朕的军师,为我中土大一统的军师,有异议不满者,立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是当今的皇权者。
而对于田辙,那天也是第一次见到筵宿眼里不可忤逆的戾气,毫不逊色与先皇。
说道与那个神秘老头的邂逅也说不上多么特别,那是筵宿还是藩王之时,一次去汐落之地游玩时遇到的人。
田辙当时作为筵宿的朋友也算是应邀才前去汐落之地,只因传言初春时节汐落之地的日出能够见到罕见的紫光,可称奇景,但是不少人却无缘邂逅,到是筵宿反倒对着汐落紫光有着不一般的向往。
那时的汐落之地虽然有名,只是恰巧那日阴云遮天,大雨一直延续到晌午,海湾边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这样的天气,怕是无缘见到那罕见的紫光了。”田辙坐在门槛上看着门外簌簌的雨水,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无可奈何,“你听说了吗,近日太子又因手下的人私自设立粮店盈利而被牵连,这一次怕是保不住这储君之位了。”
“宗室相争,与我何干,这些,你又不是不知。”屋里筵宿穿上了外衣,然后从里屋找出了一把纸伞。
“一山不容二虎,太子被废,也就只剩下燕王与你,即便你藉口游历出来,就真的能独善其身吗。”田辙站起身,看着已经穿好衣裳的筵宿,有些惊愕“你这是要出去?”
“屋里太闷,出去散散心。”筵宿说着已经迈出了房门,纸伞一撑,反到潇洒。田辙认识筵宿也非一两日,也只能摇了摇头随意揪起一柄斗笠跟着出去。
只是二人还没有到汐湾,却在一户简陋的土坯房门口遇上了一个疯癫的老婆子,大雨早已将她的全身浸湿,老婆子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时不时的还用身边的小石头向远处丢去。
虽说这么看着也知道只是个流落街头的疯婆,可是筵宿却不听田辙的阻拦,硬是将手中的纸伞递给了一个疯婆子。
想想都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发狂的老婆子像是见到了瘟神一般对着筵宿又打又咬,出门时穿着整洁的筵宿如今身上满是污泥,好好的纸伞也被撕得破破烂烂,反倒让田辙嘲弄了一番。
“你就当你的烂好人,这世上的可怜之人多是多,可是不是每一个都得去管,就像这个,你费力半天,那疯老婆子她也根本不知道你做的事是好还是坏,更不会感恩于你。”
“生活在皇城衣食无忧,却不知在享受这些理所应当福泽的时候,这片土地上竟还有这些人过着像这阿婆一样的日子,可是若是遇到了,又怎能弃之于不顾,不理不睬。”筵宿反倒并未生气,到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这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天下穷人苦者遍地,难不成个个要管,你不得累死。”说话间田辙看了看头顶,雨似乎渐渐小了不少,但是再看看身边的友人全身也已经湿了个遍。
但是在不知不觉里,两人也已经站在了汐湾。
这些年里帝王的身体也一日比一日差,也在这段时间里不仅是皇位之争还是周边各国乘机发难,种种琐碎之事也是层次不穷,再加上边境的一些大小不一的国土纷争,这些年说是安定,其实也因为战事不少平民饱受磨难。
“君主是人,庶民是人,疯子也同样是人,都有获得安定与享受福泽的权利,地位又有何不同?”
面对筵宿这样的话,田辙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若是放在朝堂上,这一番话怕是会招来一部分朝臣的嘲讽,本身身为藩王却说着不计较身份的虚伪言论,只是好在,也只有田辙明白这番话他并不是开玩笑。
或许那时,田辙以为这世间怕是只有他一人能够理解自己的友人,但是却在大雨停歇的时候,那个老者出现了。
“好一个有何不同,身为皇室却不眷恋权势,这份执念是真是假也无非是表象,能有如此胸襟,国土安已。”
初次见到这个老者,虽说没有太多的惊愕,但是不知为何在这个穿着朴素的青衣老者身上却总是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仅管他的出现总会带着一股淡淡的梅子酒的味道。
但是能认出筵宿身份的人,若说只是普通的庶民,怕是连田辙自己这样愚钝的武人也不愿相信。
“那个阿婆去年得知儿子打仗牺牲了,一时急火攻心染了疫病,家里只剩她一人,因为身体不适最后不得不落魄街头,最后终于还是失了心智。”老者说着然后看着筵宿,倒像是打量着一件珍宝一般。
“又是战争。”筵宿不由蹙眉,可也无可奈何。
“普天之大,却依然是一盘散棋,一盘散棋又怎能稳当。”老者说道。
“棋盘已散,又怎奈何。”
“棋局成败,因乃棋子尔?”老者反问。
筵宿犹豫,然后缓缓道出“乃持棋者……”
“天要晴了,老夫也该走了,二位珍重。”
但是也在那一天,随着那个老者的出现,筵宿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因为老者虽然时常游历各处,但是自从汐落之地相识之后,筵宿便常常收到一些无名信函,虽然田辙并不知道信中的内容,但是看筵宿每每读信的神态也猜中了九分,
也是在之后的几年里,田辙渐渐的从筵宿的脸上看到了当年皇帝的影子,虽然田辙一次次的告诉自己那是错觉,但是还是在筵宿吩咐他的一些事情里看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筵宿不仅开始在周边的各国安插眼线,更是不同于以往,渐渐有意无意的开始关注朝政,虽说表面上依旧与世无争,可却不是曾经的任人宰割,燕王好几次的试图陷害计谋也全都被筵宿个个击溃,令燕王偷鸡不成反倒失把米,丢了藩王的帽子。
虽然在田辙看来,在这朝堂里最适合成为帝王的也只有好友一人,但是心中依然还是有点点担忧。
果不其然,就在第二年,那老者寄来的一封信里出现了一枚玉佩,这枚玉佩虽然被后来的燕王大做文章,但是结果却以木青奇石为玉的传言而保全了筵宿的地位,同年皇帝薨世,筵宿继位,改年号为延亘。
也在这一年里,田辙被任命御前大将军。
同年四月,汐落之地,筵宿终于还是说出了一直以来的夙愿。
“这中土之地,朕要将它牢牢地握在手中。”这是田辙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好友说出这样贪婪而且却不失王者气度的话,若是别人他怕是会当做笑话,可若是筵宿,大一统这样的话只要他说出来,便一定可以实现。
“臣愿誓死追随。”田辙说道,虽然遥远,但也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田辙从来没有如此的感觉,对于筵宿的帝王之路,他想一直看下去,他想看着这片土地在这个男人的手中究竟会不会变成安乐的土地。
“以这汐落为期,汐湾之水一日不落,兄弟相称一日不改,不弃不悔。”
“不弃不悔!”
时间一晃十年,在筵宿执政的十年里,在多种准备下,不仅渐渐的收复了一些小国,更是让其他的四大国度渐渐的有些忌惮。
在这十年里,为了让战争缩减到最小,不仅是帝王绞尽脑汁,田辙也是日夜奔赴。
本以为只要再小心一点,再谨慎一点,将这咽喉一般的燕北大捷打赢便能不伤一兵一卒收复燕北之国,却偏偏犯了错。
出征的军令状白纸黑字,论罪当斩。
田辙虽然明白,只是依然心有不甘。
延亘十一年,初春。
在众臣联名上书下,撤掉田将军的大将军头衔,任命左前副将季修为御前大将军,而田辙最终还是得到了一纸罪诏。
可谁又能料到,将军被带走后,那一夜田府上下哀怨肆起,府上的家丁侍女纷纷带着值钱的东西逃了出去,有些趁着将军被带走之后丝毫不顾将军夫人和小姐,将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部席卷一空。
一夜之间,将军府人去宅空。
天牢里田辙望着头顶上铁窗外的天空,曾经的记忆一直在脑海中回荡,说是放下却始终萦绕在心中,直到那人站在了牢房的门口。
“是时候告别了。”田辙穿着白色的囚服,然后笑着看着门口的男人,“我走后,切记小心季修,这些年他与东瀛在暗地里确实有不少联系,当年孙禾白勾结东瀛一事,八成与他脱不了关系,虽然现在他在将军之位,但切不可将军权全部交托于他。再加上你之前安插在东瀛那边的人,之前听探子来报,说是那对作为眼线夫妇失去了联络,怕是那个孩子也没能安置出去,这枚棋子已经成了废子,东瀛那边确实是个大隐患,按照现状怕总有一天要面临一场恶战。”
“我明白。”田辙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却被筵宿打断“对不起……”
“身为帝王必定要学会放下吧,我田辙虽然只是一介武人,但是也明白这个道理,再说除了我,还有那个人在,那人可是你最强的棋子。”田辙笑道“所以,带着我的那一份走下去。”
而筵宿看着面前的旧友,这些年来,千言万语最总也只是化作一句“兄长珍重。”
田辙辅佐在他身边的这些年,他对他的信任历历在目,可是如今他有着天下最强的谋士也无法换来好友的性命。
他不知道如何去偿还,甚至不知如何继续走下去,离开天牢时,手里依然紧紧的握着一纸信笺,里面简单的几个字他自是知道何人所写:斩田辙,定军心。
毫无回旋。
汐湾之水未落,而汝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