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安五年。
木青书院靠近书房的亭子里。
在石桌上放着两盏酒杯,浓郁却又清凉的梅子酒香从酒杯中倾泻而出,其中一只酒杯被缓缓的端了起来,然后清澈的酒水顺着女子的唇齿缓缓划入舌根。
浅葱看着手中已经空了的酒杯,然后端起桌上的酒壶再次倒满了杯子。
“好久没有这么安静过了。”浅葱看着对面空荡荡的位置,除了那一杯梅子酒之外,再无其他人。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每当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会在这边摆上两杯梅子酒,仅管她明白,至始至终也只会是她一人罢了。
“先生,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子明她真的没事吗?”就在这时,苹果端着一碟子先生最喜欢的龙须酥放在了桌上,然后看到了放在先生对面的酒杯,不由的叹了口气。
“果儿,你说如果有一天书院不在了,先生也不在了,你会不会忘记这里。”
只是没想到先生会突然这么问,苹果先是一愣,然后回答道:“怎么会呢,书院不会消失,先生也不会消失,所以又怎么会忘记。”
“差不多到时间了,果儿你去帮我把柜子里的那件斗篷拿来吧,好像要下雨了。”浅葱笑了笑说道。
“好。”苹果虽然觉得今天先生有些怪怪的,但是也没有再多想,所以按照先生的要求,向着先生的房间走去。
于是在苹果离开之后,浅葱还是离开了亭子,只身一人去了后山湖心的宗祠,按照约定她只能一人前去。
湖心的宗祠依然像往常那样安静,房间里的檀香弥漫在周围,浅葱小心翼翼的点燃了旁边的香烛,明亮的火星将宗祠里清冷的感觉抵消不少。
三天前来到这里,就是在师父的灵位下,绑走子明的人留下了纸条,让她三日之后在这湖心岛上的亭子里相见,虽然这人带走子明的原因不得而知,但是也别无他法。
离开了宗祠,却发现在这片镜湖上竟是起了淡淡雾气,加上一直阴沉的天空,反而让人有些闷。
浅葱动身前往靠近湖边的亭子,远远的便看到有一个身着紫袍的***在远处,而子明正安静的靠着旁边的柱子昏睡着。
走到亭子前,浅葱才看清楚了这个人的样子,这个男人虽然相貌与中土人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却有着典型东瀛人的特征,腰间别着一把长刀,虽然衣着十分整洁,但从这个人的身上散发着的确实浓烈的血腥味。
“你就是木青先生吗,要比想象中的年轻很多。”男人率先开口,然后用左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让浅葱坐在旁边的石凳上,也让浅葱注意到,这个男人竟然没有右手。
“马上就要下雨了,我们还是长话短说吧,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浅葱并没有坐下,反而看了看旁边昏睡的子明,面色红润,看来这些日这个嗜血的男人并没有伤害子明。
“我不过只想让先生帮我一件小事罢了,先生想必也知道,如今中土合并五年,虽说国力已经恢复大半,但是在五年前刚刚统一的时候我东瀛早已将大部分的武士精英派出,五年的时间里,足以慢慢的渗透,掌握几个关卡也并没有那么难,只是这些人终归只是分散开来的小聚落,想要将这些人好好的分配指挥下去,就如同当年筵宿一同五国时一般,这就不得不就需要先生这样的人来协助完成。”男人说话间虽然一直保持着客气的态度,可是却让人不由的产生厌恶。
“我当然知道先生没有那么容易就答应,所以在完成这个协助之前,这个小丫头就留在在下身边可好?”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帮你们吗。”浅葱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睛,虽然如今不能轻举妄动去救人,但是也不能轻易的妥协。
“也不用做太多,只需要你的一封信,一封写给筵宿的信,信上的内容已经写好了,只需要经过您的手写上名字送出去就好。”说着男人从身上掏出了一封信笺,递给了浅葱。
浅葱结果信笺,拿出了里面的信封,虽然短短的几句,却让她皱起了眉头,“调虎离山之计,想让王城所有的兵力全部调动到偏远的北疆,然后沉积直接攻打王城,而藉口确实波斯大国背信弃义试图由北向南攻打中土,你以为筵宿他真的会信吗?”
“其他人说他当然不信,可若是以木青的名义,你说他会信,还是不信?”男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彷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一般。
湖心亭的雾气越来越大,就这么一小会儿,已经看不清前面的湖面了。
看到浅葱没有给出回应,反倒冷哼一声,俯下身扛起旁边昏睡的子明准备离去,却没有想到就在他刚刚迈出亭子一步之后,肩上的子明竟然就这么顺势从身上滑下去,落入了浅葱的怀里。
“木青是不会帮助你这样满身血腥味的人。”说着浅葱追被带着子明离去,可是还未转身,却感觉身后一阵冲击,那个男人竟然光凭一只左手手掌,利用气流打出了重重的一击,若不是自己躲的快怕如今也与这亭子的柱子一样碎成了两段。
“既然这样,那么就只好杀了你了。”说着那个男人再一次发动攻击,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掌中竟然多出了数十根银针,随着气流飞向浅葱。
下意识的浅葱护住了怀中抱着的子明,在空中侧身旋转,轻松的避开了那些银针,一排银针齐刷刷的插在了身后的石板台阶上。
但是男人的攻击并没有到这里结束,只见他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再一次攻了过来,不知是怎么回事,本来直直的刀刃如今竟然像是无数轮月牙连接在一起,弯弯折折到是连成了一条巨蟒的样子,张着血盆大口冲着浅葱疾驰而来。
情急之下,腰间的竹笛抽了出来,顺势挡在面前,然后向右一挥,将那弯曲的刀刃打在了一边,但是没想到那个刀刃却藉助着弹力再次反弹回来,冲着她怀中的子明飞来。
那男人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子明,但是为时已晚,为了用笛子挡开身前的刀刃,另一只手里的子明就被突然冲上来的家伙给拉了过去,浅葱想要继续夺回子明,但是本该收回竹笛的手却在空中停滞,随着一声闷哼,浅葱还是摔在了石阶上。
再看看那个男人,如今已经彻底的消失在了前面浓烈的白雾中,浅葱底下头看着腰间,浅葱色的长衫,渗出了黑色的血迹,刚才那些银针终究还是没能全部躲过去。
“子明……”浅葱努力的站起身来,身体里的毒在渐渐的蔓延着,也在侵蚀着她的意识,这种剧毒,若是一般人怕是会立刻血管爆裂而死,也幸好自己打小就吃着师父做的各种药膳,如今身体虽然不能说百毒不侵,但是也不会立刻发作致死,再加上在藏书阁的书籍中曾经记录过东瀛的这种蛊毒,所以她在那一瞬间她强行护住了身体的经脉,现在才能硬撑片刻。
跌跌撞撞,在浓烈的白雾当中摸索着,视线也在渐渐的模糊着,浅葱第一次觉得是那么的无助,就像是五年前师父从自己身边离开的时候一样,整个书院里,除了自己,依然是自己,小的时候一直在师父的保护下生活着,她就是个娇小的女孩子,喜欢撒娇,也喜欢和师父一起下山吃好吃的点心,更喜欢和自己的师兄弟们打打闹闹,总之师父在的时候,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子明……我一定会带你回来……”守护书院,这是师父交给她最后的心愿,也是她唯一能为师父所做的事,可是,如今,她却连身边的小书童都无法带回……
“子明……等我……”身体彷佛渐渐的变轻,浅葱只能看到前面一点点朦胧的橙色的一点点火光,在那微弱的火光中,师父彷佛就站在那边,冲着她伸出了手。
可是无论她怎么抓,师父总会轻松的闪开,然后继续温柔的看着她,师父身上的梅子酒香弥漫在白色的烟雾里。
“师父……我做不到……我守护不了书院……我……”
但是,朦胧中的砚白却摇了摇头,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伸出的手掌抬起,然后落在了浅葱的头顶,就像是小时候那样,宠溺的摸着她的头顶。
也就在这时,身后一阵瑟瑟的冷风,将浅葱涣散的意识又拉回了几分,师父也在朦胧的烟雾中消失不见,而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宗祠,之前点着的烛火依然闪烁着微弱的火光。
侧躺在地上的浅葱听到,就在她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吃力的坐起身,看向身后,从浓烈的白雾中渐渐的出现了一个人影,蓝色的轮廓渐渐的清晰了起来,“快,快去救子明!”浅葱先是有些欣喜,但是却在对方的脸渐渐清晰之后还是渐渐的失去了笑容。
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出现了与刚才那个绑走子明男人身上一样的血腥味。
“不后悔吗?绯村千羽……或者是……宗野千羽。”浅葱看着眼前的浪人,其实她有何尝不知道他之所以来书院的目的,只是从五年前师父安排好了一切之后,她就已经有了准备,当这个浪人出现在出院门口的时候她便下了赌注。
“有些事明知是错的,却还是要做。”他有他必须要守护的东西。
听不出话语中的语调,额头前刘海遮挡了他的眼睛,让浅葱无法揣测,在说出这话的时候,这个浪人的心理究竟想的是什么。
哗的一声,凛月刀被拔出了刀鞘,他等待这一天等的太久了,整整五年,就是等着这一天。
他,必须杀了名为木青的谋士。
本来安静的宗祠里却在刀刃出鞘的时候变成更加寒冷,虽然是还未到深秋,潮湿的雾气打湿了衣衫,却让浅葱不由打了冷颤。
在这座湖心岛上一切彷佛在渐渐的发生剧烈的改变,当沾满了鲜血的凛月最终退去了白月的光辉,笼罩在刀刃上面的,便只会是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在某个日子成为了血红的血月。
——血雾凛月【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