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冰冷的指尖,把多年前一个秋日的记忆在她脑海里突然唤醒: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偷偷地溜到花园玩,胖胖如小熊一样的女孩顽皮,要爬树去摘果子,男孩子阻拦,小女孩在他的屁股上狠狠咬了一口,趁他大哭的时候,爬上树去……结果树枝折了,小女孩掉下来,头磕在石头上,流了很多血,小男孩背她回家……小女孩头上包着纱布躺在牀上,小男孩偷偷跑到她的牀边,亲着她的额头低声发誓:我以后永远不会让你再受伤了……
“小鹿班比!你是班比哥哥!”
金色少女哇的一声哭出来!她很小的时候和母亲居住在一个美丽的地方,她的妈妈和他的父母是同事,所以他们做了邻居,他是她小时候惟一的夥伴!
记得他比她大一点点,那时候,他是小鹿班比,她是小熊。
路希斐……路希斐竟然是她小时候形影不离的小鹿班比!
“小熊,不哭!不难过!”路希斐低声哄她。他从小就发过誓的,他永远不要让她哭。可是,他做不到了!
“路希斐,你坚持一下,我们去医院,很快就到……”金色少女哭着抱起他,却惊恐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因失血过多,在逐渐失去生命的迹象。
路然斐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离去,他勉强牵牵嘴角,可是想要笑着安慰她都已力不从心:“小熊,我支持……不了多久了,你乖乖……听我说……”
“路希斐!”金色少女拼命抱着他,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路希斐你不会死的!”
“小熊……我是叔叔派……来秘密接应你的……现在……我已经不能保护你……你一个人执行任务……我不放心……那个讨厌的小子……应该可以替……替我……守护你……”
“路希斐,你不要担心,我没事!你也没事的,一定没事……”金色少女哭得已经说不出话来。想起上次受伤坠海,也是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将她从海里救起……她这个大笨蛋,居然从来都没有想过,路希斐屡屡接近自己,竟然是专门来保护她的!
“路希斐,我是混蛋!我对不起你!”她痛哭着。
路希斐微笑了下,声音低不可闻:“小熊……我想看看你!”
金色少女颤抖地摘下了面具。面具下,是一张秀美冷艳的面孔,虽然爬了满脸泪水,但丝毫无损她的美丽,反而令她有着楚楚动人的哀艳。
路希斐想要替她擦擦眼泪,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可是所有的力量都已经被抽离了身体。金色少女握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摩挲着他的掌心,哭泣着说:“路希斐……在这里……我在这里……”
她在身上摸到一条手帕,惶恐地想要去替他包扎止血,可是他身上的伤太多,她根本不知道应该先绑哪一处。
“这条手帕……你一直带着……”
“我带着,永远带着!”金色少女大哭,这块亚麻手帕,深蓝色如他的眼,他曾经替她拭泪。她因为喜欢帕子一角手绣的小鹿,便一直带在身边,却没有想到,他是在用它表明自己的身份。
可恨她如此愚钝,竟然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
路希斐的眼睛几乎已经看不清东西,可是脑海里还残留着很多回忆:系蝴蝶结的小熊、穿花裙子的小熊、抱着他的脸当苹果啃的小熊、咬他屁股的小熊、撒娇装哭的小熊、曾为了永远不分开牵着他的手私逃的小熊、好容易相聚却不论他怎么明示暗示总是记不起他来的小熊……
他的嘴角微微地弯起,声音微弱如秋风中的蝶翼:“如果……当年……我们不分开……我就不会……走不进你的心里……”
一个凄楚绝艳的笑容,便这样永远地凝固在他的唇边,手,软软地垂了下去……
以后,她再也不会忘记他了吧?
风乍起,吹散满天的蒲公英,雪白的小伞纷纷扬扬,有的被血染如胭脂,凄艳地在空中飘舞着,虽然不知道会飞向哪一个方向,但却永远不会回头!
就像无法停留的生命,和无法挽回的爱……
“路希斐--”
金色少女痛彻心扉,双唇贴在他美丽的脸上,那冰冷如利锥一样,在她的心上狠狠地刺了进去。
从此,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他迷离的笑容,再没有他戏谑的声音,再没有他深深的凝视,再没有他诱惑的气息,再没有他深藏心底的关爱……
从此,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叫她小熊,她再没有一个小小的哥哥叫做班比……
金色少女失声痛哭!
怀抱着路希斐渐渐冷去的身体,她终于知道,心中充满着爱的人,其实心都是自私的。
她自私到不论路希斐如何努力,眼睛里却从来都只有另一个人;路希斐自私到为了她牺牲自己的生命,让她一生一世、永远永远都会为了他伤心落泪!
爱如此自私,却又如此令人心碎!爱,大概就是这样令人在心醉中心碎的吧!
也许,上辈子是他欠她的,注定这辈子要用命来还,然后这辈子她又欠了他的,那么,下辈子呢……
远处,传来车声,是敌人追上来了吗?金色少女木然地戴回面具,抱起路希斐,她不能把他一个人留下,不管经历怎么样的恶战,都要带着他一起离开!
黎明,朝阳将升未升。慕雪寒呆呆地望着金色少女,心如刀割。
她金色的战衣,已被鲜血染成惊心动魄的红色,她怀抱着路希斐,彷佛怀抱着珍宝,目光茫然,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与慕雪寒擦身而过,却似乎根本没有看见他。
慕雪寒的心沉了下去,他从来没有觉得,和她的距离这样遥远,即使他就在她的身边!
金色少女慢慢地向前走着,路希斐的身体变得很重,她吃力地走着,却说什么都不肯放下他。
慕雪寒终于忍不住了,轻声地呼唤:“瑰儿……”
金色少女听到这两个字,身体微微一震,她停了片刻,再次移动着脚步。
慕雪寒心里升起无限恐慌,他突然觉得,如果任她这样走掉的话,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奔了上去,拦在金色少女的面前,静止片刻,伸出手去,轻轻地摘下她染着血的面具。
面具后面,蓝瑰儿怔怔地看了他几秒钟,然后抱着路希斐,一起倒了下去。
即使是没有约定的明天,我必将翩然飞舞至你之所在,成为星之希望的碎片,大地的尽头,天空的彼岸,遥远的水面,悄无声息地成为最后的牺牲。
“滴答!滴答!滴答!”
这声音彷佛是来自幽冥深处,将蓝瑰儿的神智慢慢地唤回来,她微微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白,手臂微凉,扎着点滴。
“哦……是医院……我怎么会在这里……”她努力思索着,回忆如潮水一样涌进她的脑海……
她猛坐起来,路希斐!路希斐呢?她把他丢了!于是一把扯掉手臂上的针头,赤着脚跳下牀去。
慕雪寒一直坐在牀边陪同,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抱住她:“别怕,瑰儿!别担心!”
“放开我!我要去找班比!”蓝瑰儿大力挣扎,急急地叫,“你不知道,路希斐是我的班比哥哥,我把他弄丢了,我要去找他回来!”
“瑰儿!”慕雪寒牢牢地抱紧她,低声吼道,“路希斐没丢,你保护得很好,他一直在那里!”
蓝瑰儿愣了愣:“他很好?”
“嗯……他很安静……地躺在那里……”慕雪寒困难地说着。
“他的伤没事吧?他为了保护我,身上中了好多枪!”蓝瑰儿焦急地说,“我得去看看他,不然我不放心!”
“可是……你现在不能去!”
“为什么?”
“因为……他睡着了……你会打扰他!你放心,医生会很好地照顾他……”
蓝瑰儿睁着大大的眼睛,怔怔地瞪着他,忽然间眼泪夺眶而出:“你骗人,路希斐死了!他替我挡了子弹……”她缩回到牀上,扯过被单蒙住自己,嚎啕大哭。
慕雪寒无法回答,只是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哭得惊天动地,他不言不动抱着她,企图用他温暖的怀抱,去抚慰她受伤的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哭声终于小了下去,他轻轻地把被单揭开,望着面前憔悴的脸,心疼不已。
蓝瑰儿哽咽着抬起头来,红肿的眼睛充满哀伤,神色间却已平静了许多。她抽泣着叫他的名字:“雪寒……”
“我在这里!”他轻抚着她的长发,入手丝滑。平时,她都想尽方法把它们弄得乱七八糟,虽然是很蹩脚的易容术,但是无疑也成功地骗过了不少人。
“我的衣服呢?我是指……那身衣服……”
“在这里!”慕雪寒从牀头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大盒子,“我清理过了,可是……”可是路希斐的生命,会永远留在上面。
蓝瑰儿打开盒子,一身金色和黑色组合的衣甲静静地躺在里面。她伸手把它们取出来,抱在怀里,却没有勇气打开。这身衣服当时简直被血浸透了,只怕有些地方的血迹再也洗不掉了吧?就算衣服上的血迹可以清理,但是,心上的呢?
“雪寒,路希斐在哪里?”
慕雪寒微一犹豫:“他……暂时在隔壁的病房!”
“你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他?”
就知道她醒来一定要看到路希斐的,所以他才没有让医生把路希斐推走。她现在精神稳定多了,可以去看他了。慕雪寒无言地点点头,扶着她下了病牀,穿好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