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里头在想着什么时候前去探视伊夫人,却忽的如晴天霹雳一般,曹操头痛症发作,久治不见缓和,传言来几欲痛死过去。
曹丕迟迟未归,我心中也在着急,赶紧前往卞夫人处,哪知闻知消息,竟是生生晕了过去。一时间,整个园子里闹翻了天来,唯独铜雀台上,呜咽着凄凉美丽的歌声,一袭红衣翩飞。
华佗现今已是曹操的专治,即是主治大夫。便急忙招来魏王御医,稳住卞夫人,再去安抚各处。其间,我可是真正瞧清这些夫人。
环夫人将三子交与奶娘,托到我嫂嫂处帮忙照顾。曹冲素来与思毓交好,不知其父情形,倒是安定。环夫人却是前去照顾卞夫人,服侍厚道,教我放下心来,好生前去“安抚”其他夫人。若说这铜雀台里的夫人美人确是不计其数,别人只知曹操好色爱美。可是偏偏叫我看出来了,这些美人大多貌似一人,不是眼睛神似,便是某一个部位像极了那位——袁绍发妻,刘欣刘夫人。
可见他用情至深,叫人唏嘘不已。
忽的又闻歌声,便不知貂蝉有何相似之处?无论她做得什么,曹操皆都百般忍让,宽怀待之。
步上台阁,果见红衣起舞,翩跹若朱红如火的烈焰之蝶,粲然飞舞。静静的动作,流云般的歌声,久久不断。她一直对着一个位置歌唱,嘉福苑,曹操居住之所。
我不知其理,心里却是知晓不要去打扰。再望其间,院内太医疾步来往,药童直接在园子里生火熬药,烟雾渐起。
在迷迷蒙蒙之中,一袭紫色锦衣负手立于一旁,昂首瞧来,凝眸之处,正是那袭红衣。而他之后亦有一袭清影呆立相候,郭嬛竟是在那。
一切尽入我眼,我不知其中种种,但是我知道,曹操与貂蝉之间,不是尽人皆知的那些。可是,我的丈夫呢?
不禁浅叹,郭嬛一事仍是不知如何是好。难道……
难道纳她为妾?虽说我不尽是倾尽情思相待,可我既是嫁作他妇,自然愿意白首相老,若是妾美成羣,我再是贤惠,怕也不堪受得。世间女子,莫不是愿意一心人相待自己。
再瞧曹操后院,众多美人,其间口舌,莫不是一辈子都混将进去了?
思及至此,再将望去,竟是不见曹丕身影,郭嬛自在一旁帮着药童熬药。
貂蝉忽的停止不再起舞,长袖落于地上,凄凉之意升起,我上前拂好她肩上滑落的衣裳,道,“唱的这般好,舞的这般美,尽是给大王看的?”
她没有回头,仍是看着那方院落,“可惜有人唱,没人和。”
接着又缓缓地悠然却是凄声道,“我答应奉先好好活着,便跟着他回来了。他待我极好,如同女儿一般……我说我一辈子只待在着台阁之中,不会出去……他便将婚礼安排在铜雀台,他说,只是因为……甄家女宓儿贤惠可人,心思独到,定能与你合得来,有个知心朋友,日子也好过不是……”
说着竟是汨汨地流下泪来,浸湿了一方衣襟,成了暗红的血色,教我心中忽的一抽痛。
我坚定道,“那便好生等着,他不会有事,我们的棋还没下完!就算他到了地狱里去,华佗也能将那阎罗殿掀了,将他拽出来!”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第二日夜里,曹操便转危为安,苏醒过来。一时间,众人尽皆松了口气,曹操的面色虽犹是苍白,却是性命无忧。
院中人尽皆散去,留守几位太医观察,闲杂人尽皆散去,留个清静之地。
我方入院中,便瞧见曹植面色黄白,想是思虑甚多,其间竟是不见杨修踪影。在触及眼眸,曹植却是悲凉丛生,竟是不再多言,负手离去。
瞧着他落寞背影,倒不似情伤未愈,反倒是不得于志,愁容于正事。我知道近日来他与杨修再暗里与曹丕相对,只是看如今阵势,倒是落败了不成。
我已知荀彧是他老师,教育的皆是仁德昭昭,却是已仁义为主;而曹丕行事确乎是暴戾些,因着近来的改变,倒是叫曹操越发器重。曹植一腔抱负,定是无处可诉。
不禁喃喃道,“倒真是有人唱,无人和。”
现如今曹操病重,想来他的悲伤不亚于任何人。
一回首,便瞧见倦容满面,眼圈都是青黑青黑的华佗。他朝着我望去的方向看去,捞起葫芦便是一口,却未喝得几口,便咂咂嘴舔着剩余的。
他嬉笑一声,嗤笑道,“只怕唱了反调反而更难受得……”
与他并肩朝外间走走,亦舒他连日劳顿,因是专治,如今华佗确乎是一步不能远离。如今叫他离开的,也只有一事了,那便是讨酒喝去。
我拿过葫芦交给婵娟,打来上好的酒酿,他拿过一闻,笑道,“呜……‘花迎驾’的百花酿!恩!还是丫头最懂老头子得心意……”言罢便兀自喝起来了。一时间疲倦的脸微有些酒红,湿润嫣然之色。
华佗确实像是个无牵亦无挂的人,享尽自由自在的日子,如今倒也有我一半缘由被留在这里,想想有些歉疚了。便问他,“司空大人的头痛症,先生可能根除其病根?”
初春时节,新燕低飞寻泥,天气倒是清爽之极的。华佗望着远处飞离的
燕子,眼神忽的黯淡下来,轻叹一口气,苦笑道,“他的头痛症已是顽疾,恐是要些个时候……”
暂居悬庐的时候,我得空读过张仲景先生的藏书,也有幸得瞧见他正在编写的书册,倒是见过——头风也叫首风,是感受风邪所致。这个“风”分为外风和内风。外风指的是自然界的六气之一,六气包括风、寒、暑、湿、燥、火,正常情况下它们不会致病,但遇到季节转换、自身体质虚亏等情况,而又避之不及时,六气就会变成六邪,侵犯人体,导致发病……
思及这些,便不禁问道,“可是大王近来‘欲望过多,思虑过盛’所致?”
华佗吱唔一声,“小丫头定是看张仲景那老叟头的杂书来着……唔……”他眉一扬,沉声道,“曹操是个王者,乱世之中求存求胜,长年征战,可以说风里来雨里去,即便是‘欲望过多,思虑过盛’皆是难免……可是此番……”
华佗忽的转头,极为严肃道,“照理说来,我一直在他身旁,按我的药方,不会出这么大问题……此番发病,却是由内风所致,也就是肝阳上亢导致化风化火,引起头痛发作。”
“肝阳上亢,”我兀自喃喃自语,忽的想起,“肝阳上亢的人一般体型比较壮实,情绪易激动,脾气暴躁,遇事若是思之不当,易气血上涌,引起头风眩……”
华佗叹息一口,抿着嘴点头示意我说的皆对。又咽了一口,叹道,“老头子也只能是治标不治本,心病还须心药医……老头子用了这么久,也只是用针灸根据其痛部施针刺穴,暂时止痛而已……只是这般短期内很难彻底治好,即使长期治疗,也只能苟延岁月……”
我急问道,“那如何才能根治?”
华佗怔了一下,沉声道,“外风得话,曹操的病要全部治好,使之不再重犯则需要先饮“麻沸散”,麻痹脑部,然后用利斧砍开脑袋,取出“风涎”,这样才可能去掉病根。”
“开脑!”我心中大惊,一时脑子里尽皆空白。
“这事也只和你说,若是叫他人知道,还不砍了我这漂亮的头颅!”言罢,又复浪荡之色,一时叫我辨不清他方才之言语不知是真是假了。
我又问,“那内风呢?”
华佗正踌躇间,却遥遥望见婵娟奔来,脸上尽是惊异慌张之色,还未走近,便喘着气断断续续道,“夫人……不,不好了……”她狠狠咽了口气,一口气呼出,“……大王要斩杀杨主簿!”
我闻言大惊失色,华佗却是瞭然于胸一般,饮酒方道,“哝……他自己已经开始根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