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早便醒了过来。我叫身侧之人环抱住,脱身不得。红锦鸳鸯被下,曹丕仍是在睡梦中。寒玉一般的脸庞此时难得的安祥,极像熟睡婴儿一般,嘴角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我一念转过,竟是将他想做婴儿,不禁轻笑。身上的手臂微紧,一阵翕动。凤眸微微睁开,只一眼,便又闭上,拥我入怀中,将我的头深深按入他的脖颈之下,仍是我怎样挣脱,也不得动弹。
便就叫他抱着,心中倒是极为享受这丝安宁。手也不禁环抱住他,找了舒服地姿势,暖暖的气息洋溢。这便是我想要的安宁罢了,纵然有得许多纠葛,纵然有甚多不甘,纵然有太多不舍。
我说过,单是为了今时的好风光,我也要把这两两相忘,也要把这人间当成天上。
清晨甫一起身,婵娟入内侍候。我坐于菱花镜前,曹丕一袭紫色锦袍,负手于我身后,细细凝视。此时此景,恍惚间似曾相识,一时愣住。
婵娟于一旁为我梳好发髻,曹丕便上前来,亲手拾起一支金簪,上垂金钿流苏,对着花镜欲为我簪上。我心中思及其他,微有一堵。
——谁在说:就你这么个纤巧的身,怎能戴得这般堪重的俗物。我妻子纵然什么都不饰,也是美艳动人。
忽的一斜头,发髻之上,那金簪竟是没有簪得进去。曹丕指尖便愣在半空,在那一方镜中凝视着我,金钿摇曳,冶冶光华。
我忽的回神,转眸笑道,“我这发髻这般薄弱,哪能戴得那般重物?”又见他脸上尽显阴郁之色,也不管他,兀自拿过珠花在髻尾处簪好。拿过眉笔,淡描几笔,转脸对他嫣然一笑,扬眉道,“夫君瞧我这深浅如何?”
他剑眉一扬,勾唇一笑,甩手将金簪扔进梨花盒中,笑道,“好。”
我端坐其间,他悠然转身离去。我却心有戚戚,轻轻拨过衣领,脖间尽是昨夜留下的痕迹,幸而穿了棉絮小袄,边角绞了兔尾绒毛。将衣领竖起,才堪堪掩盖脖间吻痕。心中,才是放心下来。
一番梳妆之后,便前去公婆处敬茶。却在那水榭之上,远远瞧见有一美人临水
而立,竟是芳华瞬现。美人只着了件青衣,在明亮的冬日阳光下,眉间尽是淡淡离愁。她似乎是看见我了,远远投来目光,映着碧波荡漾的荧光,像一袭仙子翩然而至一般。
“大哥,大嫂!”清脆的声音响起。迎面正是同为新婚夫妇的何晏与曹薇。
我笑着点头,再回首,那美人已是不见踪迹了。
曹薇遥遥间款款而来,步履翩跹,教往昔倒是更为得体,莫不是初为人妇,一夕便改本性?她梳着高福髻,斜簪着那支赤金珍珠簪,金珠摇曳,摆幅有度。别是一番少妇美态,见她含情微笑着,又是有着少女一般的灵动。
她身边的何晏仍是着了暗红色的华服,锦衣之下,是缠枝而上的藤花绣贴,映着他白玉一般的脸,煞是好看。远望去,倒真像是观音身侧的金童玉女。
何晏远远瞧见,眼眸便深深落在我身边的曹丕身上,曹丕只凝视我,淡然一笑,“这假小子如今成家了,竟还是朱衣穿着,难不成还想日日是成亲的日子?”
掩面轻笑,上前执过碎步而来,曹薇的纤纤玉手,她见我一眼,便垂下眼去,但笑不语。
我们相搀着跟在后面,眼前的两人。一袭紫衣,负手傲然向前,一袭红衣,翩翩并肩而行。
何晏且行且回头看一眼我,只一眼,便能瞧见他眼里满满的无奈与嫉恨,红衣广袖之下,紧紧握住的拳直至进屋也没松开。
方一进屋,便见曹家众兄弟已是坐定,我们甫一进屋,他们一齐站起,瞧将过来。一掠而过,竟是不见曹植,不免有些伤感。
教曹丕牵着入席,坐定之后,曹操携着卞夫人进来,笑语嫣然。后面还跟着二三美人,有一个是在婚礼之上见过的,环夫人,曹冲之母。
另一个却是方才水榭之上的美人,确是明艳动人的绝色。但见她红黛相媚,霎时绮徂流光。暂一起步,徘徊之间犹如翔鸿,一个抬眸便如那飒沓落英。却是散尽一身凄凉之气,幽幽然全是浅浅叹息。跟在环夫人的身后,坐于下首伊夫人身侧。
敬茶之后,我的目光仍是停留在那个美人身上。正值
曹操笑道,“我曹家众亲今日总算是能团圆在一起了,又得佳妇佳婿,本王很是高兴!”
众人站起身来,齐齐拜道,“大王福泽绵长,王恩浩荡!”
直叫他甚为欢喜,扬手唤过我去,直笑道,“好!好!”眉间却是一怔,环顾四周,细眼一垂,沉声问道,“子建呢?怎不见子建身影?”
有仆躬身上前答道,“三公子昨夜喝多了,酒未醒,现在还在沉沉睡着……愣是怎样唤也唤不醒……”
曹操哦了一声,一瞥望向我来,眉间紧皱,眼底深深,便又含笑了然,“昨夜喜事,子建爱酒,像是多喝了。无碍无碍!”卞夫人闻言亦是一旁打趣,笑将开去。
我手尖一抖,筷子没有握紧,菜肴欲将掉下。却正好叫另一双筷箸夹好,曹丕扬起手来,淡然一笑,“夫人可是要小心了。”
我见他面无颜色,心知不妙,又悔自己仍是不能定心。见他夹菜递来,便张口咬下,他灿然一笑,才转身开去。
细细咀嚼,咽下之后甫一抬头,正瞧见那边美人凝眸瞧着我,微微点头一笑。却真真是一笑倾城!
曹丕于我身侧,倾尽温情,见我瞧着那边美人不放,侧耳轻轻道,“伊夫人身边的人,你可知道是谁?”
我自然是不知,便摇着头来,擦了唇道,“宓儿还真不知。”
曹丕轻轻坐过来,更为靠近,望向那边美人,含着笑意说,“那是有名的美人,貂蝉。”
貂蝉。我倒是有所耳闻,知她原是董卓宠妾,却让世间第一猛将吕布,一见倾情。斩杀董卓,抱得美人归。只是自白门楼一役,吕布身死,美人貂蝉亦是不知所踪。再望将过去,不免怀疑,竟是在曹操身侧了?
曹丕望着我,知我心中所想,瞥了一眼座上的曹操,悠然道,“爹连张绣的寡婶都不放过,这等美人,怎会错过?”
我听在耳里,再见曹操模样,心中却是不相信的。见那美人的感觉,我便是知道,曹操决计不会如曹丕所言,强纳了美人。
又是一个命不由己的乱世红颜,不禁生得惜惜相戚之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