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是在睡梦中,忽的来到了涛涛的漳河水旁,有一墨色的身影荡漾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中,湖面时而平静,便可瞧见他零碎的发扬起,在耳迹飘忽不定,一双星眸,在水影中闪烁着,似是倾尽了半世的哀伤,轻轻地唤我,洛儿,洛儿。
——是你么?显奕。你终于入梦来了?
我想抓起他扬起的青丝,想感受那一丝顺滑,即便它会在我手中流失,我也毫无怨悔。可是,落到手中的只是满掌的清风。风吹皱了河水,他的影子也被打得零零碎碎,一片一片在河中飘散飘散。再抬首,他竟然不在河岸,除了盎然的山林,郁乎苍苍,再无其他。
只有耳边那阵阵呢喃——洛儿,洛儿。
暂回首,却瞧见青丝徜徉在脸颊,有丝丝麻意,眼前的男子凤眸潋滟,半含微笑,半含无奈。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捻着那绵长的青丝,眼里好似有化不完的绵长的情思,浓浓淡淡。他微微伏下身,唇边勾起,手指又近了些,轻轻一点头,示意我接着他手上的软稠的物件。只那么一怔,眼前明丽的少年是谁家的公子,为何心里会吐出缠绵的丝,将已经死去一般的心生生裹住,又给捂热了呢?就是那么的温暖,在他暖暖的笑意中沉溺,便会有那么一瞬间,我愿意伸手去接过他手上的青丝,喜他的眼角绽放的花梢。
又是那一阵风,又是那一阵风。
青丝还未接过,便叫风给吹走了,在空中缠绕纠结,挣扎着不愿离去,慢慢地,却也是一刹那之间,消失在茫茫江河,不复再见。那个少年在笑,笑的那般灿烂,眼角却是开出了冰晶一样的花,便消失了,像青丝一般,慢慢地,却又是一刹那之间,消失在茫茫天地。
我怔怔地望着手发呆,在那如玉葱般得指间,也曾是碰到那丝滑的发,便是在碰着的霎时,又在指尖流逝。我竟是没有好好的握住么?为什么不好好的紧紧地握住呢?不禁紧紧握紧自己的手,紧紧地。
手中确乎是有什么的,有些软,又有些韧,咯得手心隐隐作痛。只一张开手掌,见那春风裁剪成的柳叶在掌中欢快地起舞,在手心有些痒痒的,心里却是汨汨地生出些不安与难过。它紧紧地贴着我的手心,任是风也吹不走一般。我张开手,想叫风吹走它。忽的从身后过来一只绛紫色衣袖的手臂,厚实的手由下握住我的手,慢慢握紧我的手,
将摊开的手掌紧紧握在他的手中。他从后面抱住了我,我闻到夜里月光的味道,却不害怕,叫他抱住。从未有过的安定,我一定要看看他,看看他是谁!可是一转身,除了虚无的空气,竟是什么都没。
环顾四周,只有我一人孤苦伶仃,形单影只。——辽原之上,苍穹之下,何去何从?
在那遥远的遥远地方,似乎有一种声音,在呼唤我,在唤我什么?——洛儿,洛儿——
呀,是在唤我呢,洛儿。
忽然,“啪”的一声,极是大声的雷声轰鸣,像是过了上百年一般,昏昏沉沉,惊醒过来的时候,头也是隐隐作痛。听见滴答的雨声,偶尔有阵阵的雷声,哄哄作响。我才清醒过来,竟然是雷声。
不禁奇怪,这冬日里头,何以有了雷声?!
下雨了。
望向窗外,竟是仍是暗淡的,还没天亮。
吃了药之后,睡意便是沉了,混沉沉睡下,现在醒来,倒是清醒的多了。
窗棂叫轻风吹的有一下没一下的响起,房檐上豆大的雨珠打在窗沿上,滴滴答答作响。映衬着屋里更漏滴滴答答,没完没了。窗外天色未起,窗影却是丰富而旖旎,树影花影皆是晕湿了一般,蒙蒙地画在窗户上,悠然一幅冬日里的写意画卷。
一将醒来,便是再睡不下去了。一连来几日的季雨,夜夜皆是如此。不知是冬日时寒时凉弄人心绪不宁,亦或是细雨绵绵,扰了人大好的清净,总之,近来,总是不适的。夜夜惊眠。似是有所梦,又是不知究竟梦了些什么,就着这抽丝般得病躯,恍恍惚惚,犹如失魂落魄般。
只搭了件袄衫儿,靠着牀头坐定,轻轻拂过泼落而下的发丝,用手指一遍一遍的梳拟,在暗色中兀自望向案桌上的铜镜,明亮的金黄的光圈里,一眸子的春水潋滟,琼鼻下的不点而红的唇,隐隐有些青色的牙印,泛着一丝苍白。俏丽得脸上在铜镜里融化一般,不能久留,只那么浅笑的一瞬间,便颠倒了白日与黑夜。
——竟是绝色至此,才叫自己身不由己。
门被轻轻的叩开,婵娟悄悄委身进来,瞧清我是坐在牀上的,便缓缓走近,轻声道,“小姐,醒了?可好些了么?”
估摸着方才我又是梦中呓语,叫外屋的她给听见了,吵醒了她,忽的有些心疼,这几日,
我自己心烦睡不好,却是还连累她。室内虽是黯淡,但也瞧得出她脸上的倦意,便伸手叫她过来。
婵娟朦胧着睡意,眸子半张半闭。慢慢走近,见我拍拍牀沿,微微一愣。我便直接掀起被衾,示意她上来。
婵娟晓得我的意思,忽的清醒一般道,“不,不,小姐,奴婢不能!”
我仍是掀着被衾,忽的一道闪电,照亮了她的小脸,娇小的身躯隐在屋内的夜色中,接着是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极是吓人,像极了痛苦者的嘶吼一般,我有些惧意,道,“婵娟,我最是害怕雷声,现今又是冬日,怎会有这雷声?叫人害怕。你且上来,当是陪着我罢。”
婵娟虽是地道的丫头,可也是豆蔻梢头的姑娘,也是害怕得紧,听得我这么一说,便不顾其他,蹬蹬地跑来,脱了步履,便也躺了进来,她不敢靠近,只沿着牀边睡着。我便也躺将下来,拉过她的手,她才慢慢靠近我,静静地反握住我的手,转脸望我,在那窗外的闪电中,她的轮廓很是柔和。
心里一阵柔软,泪便下来了。
是谁说的,夜里最是止不住的情思,稍一拉扯,便能绵绵不绝地流淌出来。
我忽的想起在无极甄家的童年。那时我也是豆蔻的年华,最是怕那春雷阵阵与那隆咚的夏雨夜得电闪雷鸣。那时,便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悄悄爬上我的牀榻,一声不吭的躺在我身边,没有言语,只是轻轻握住我的手,彷佛是在告诉我——不要怕,我在这呢!
什么时候都是在这,在我的身边的,可是,为甚?在我最难熬的时候,你又在哪呢?
——念弟。
忽的脸上一热,婵娟的手慢慢在夜色里为我拭去了泪。我拉过她的手,轻轻地说,“婵娟,你知道么?有个女子跟着我很久很久,我从未当她是我的婢女,我只当她是我的姐姐,如今我把她丢了,是不是很没有良心?”
我不敢提她的名字,我怕我一说出来,便更难过了。
婵娟细细的声音响起,“小姐,奴婢的娘亲说过,好人有好报的!那位姐姐一定有好报,虽然小姐你没有亲眼瞧见,可是一定要相信她此刻也是幸福着得,就好像离开后的她也相信你现在是幸福的!”
她说完便不说话了,我只顿着,闭上了眼。幽幽道,“婵娟,你有事瞒着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