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无人,秋风萧瑟,竟是有些许冷的。我裹紧衣襟,焦急在城门处等候,久久不见婵娟身影,她说是寻俩车驾,多时却是不见。看时候,也不早,只怕会误了时候,叫人后悔不迭。
十月初八,懿德今日受戒。
正担心着,迎面而来一驾马车,只见在前鞭策的正是曹植身边书童阿木。心中一喜,疾步上前去。阿木见得是我,便拉紧繮绳缓缓停下。未顿,车帘一拉,便瞧见曹植苦笑的脸眸。
不及多言,只拉我上车,坐定启程。
帘外阿木呵斥驾马声与车轮轱辘声交织在一起,车驾檐木上的盏灯摇晃着,磕着咚咚的声响。我的心便也随着这咚咚声响跟着忐忑起来。
曹植坐我身侧,此时此刻,他不言,我不语。
目极之内,正见他双手握拳紧紧搭在腿上。车驾晃动,饶是摇晃着碰到一起。
竟是有些怪他的。怪他不该莽撞,竟然抗旨拒婚,惹出这些事端。暗暗有些薄怒,他不说话,我便也不再多言。两个人的空间里,莫名的有种难以言明的情绪覆盖住。久久不散。
直至许久之后,帘外阿木赶马叫着,“公子,甄小姐,再过得这道,便快到了。”
我压住心神,便快到了么,希望能赶得上受戒礼。忽的转念又想若是曹植接受了赐婚,又是怎样一番情景?没来由的一阵难过,轻轻闭眼深深呼吸。
“你在怪我?”许久,曹植终于按捺不住,幽幽地声音,有些许暗哑。
我正被心中那丝慌乱的难过围绕,一时不及多言。手上一暖,他紧握的拳已经分开,覆在我的手上,轻轻握住,却是颓唐之气,“宓儿,你怪我拒婚,叫懿德失态受罚,是么?”
是么?我也在问我自己。我确是怪他,可是……
嘴上却是隐蔽了心思,忽的抽出了手,紧紧握在另一边,狠心道,“是!子建你怎的这般糊涂!赐婚也是能妄拒的?若是懿德当真剃发,且不说谁过谁错,最终害的,是一个女子大好的年华!”
明明是生气的,可是还是不禁落下泪来。难言的情绪混着此时的眼泪模糊着此刻内心深深埋藏欲将冒出的情思。
曹植见我忽的掉下泪来,忽的紧张起来,想要上前拭泪,叫我拂过脸避过。他的手便停留在半空,无措无作。过了会,又握拳放下。
苦笑
一声:“宓儿,爹答应了子建与懿德的婚事。是不是在告诉我们,你便是许给大哥的?”
我微有一怔,心便是重重的一抖。终于,他还是一言说中我心中深埋的事情。一时沉重异常,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一般。心中甚是酸苦难熬,酿成满怀苦酒,呛得我满眼泪水。
我紧咬唇不语。曹植在一旁,脸也别在一边,“宓儿这般埋怨子建拒婚,可是在告诉子建,宓儿想嫁给大哥?”
转脸看向子建,但见他凤眸里水光潋滟,闪闪烁烁,眉间尽是散不去的哀愁。一时心痛如绞,又不知如何作答。
阿木一声轻呵,马车便停了。
我连忙起身,直欲尽快离开这狭小的空间,再多留一瞬,也便叫我万劫不复。
提裾拂帘欲出,手腕却叫曹植一把抓住。我慢慢放下帘子,竟是害怕再看见他的眸子,也不回头。
只觉他抓着我的手腕却是紧紧,这般的坚定,却又极是温柔。他沉沉的暗哑声缓缓传来,带着浅浅的叹息,“无论怎样,哪怕只是看着你幸福,也心甘情愿。可是叫我放弃,又谈何容易。”
待他说完,手腕上的那丝温暖便慢慢消融,轻轻放下。不及多留,急忙拂开帘子,藉着阿木下了马车。疾步一旁,紧忙擦干泪痕,整理烦乱不堪的心情。
阿木呆立一旁,从见我出来一刻,便是惊住。便盯着那浮动久久未开的帘子,他的主子仍是没有出来。
山林里,清晰而又沉闷的钟声,一声传来。
钟声飘至,倏忽乱意一扫而空。颤抖着,着急着,只怕再晚就迟了。车帘一拉,曹植拂衣跃下,远远瞧着我一眼。
只是一眸相视,便是千言万语。
沉沉而又重重的钟声又是一声。我们不禁同时望着石阶之上。不及等待,急忙拾级而上。
静怡庵是汉初始建,历经百年,风雨不动。前朝时,也有几位公主剃发于此修行,其说不问红尘,为这天下苍生祈福。真真是由不得而知。
殿内寂静无声。我站在门外,定住一般。曹植在我身侧,上前一步,推开门来,吱呀——
背后的阳光撒进偌大的正殿内,顿时佛像金光四溢,琉璃斑驳,有一层光晕笼罩在那莲花座上微笑捻指不语的观音上。
金光下,有个匍匐在地的影子。
听得声响,里面的
人,只有那匍匐的人转脸看来,又是愕然,又是凄凉。
为首正在做法的老师太完毕后,才转身看我们。并无任何言语。
懿德面容惨白,如墨的秀发披散在身后,惨然一笑,回过头去。俯首长跪。像着撒在地上的一池金水。
我们齐齐上前,曹植制止道,“阿德,莫要任性!皇上已经恩准你待发在宫中静养。”
她不理,好像待了很久,没有了其他的动作。
面面相觑。我缓缓上前,对老师太,合手施礼,道,“师太,此女尘缘为了,六根未净。不可受戒。”
老师太闻得曹植言语时,得知皇帝已经不再追究,也是舒了一口气。抿嘴微笑,回礼,“既是如此,公主便请回吧。”
哪知懿德抬头,眼里虽是悲戚,却是冰冷无他,“小女子参透因缘,看破红尘,只望红鱼青磬度此残生。”她连看都不看我们,只盯着老师太,“求师太为我剃度。”
不及想懿德竟是心绝如此,上前跪在她便,望定她,手抚着她的青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公主,当真想红鱼青磬,度此残生?”
她不看我,眼里却是汨汨地留下泪来,素脸上两行清澈的流。
她并不说话,我轻叹,“公主何必负气赔上一生的幸福?女子最为珍贵的便是这大好的年华里,遇见对的人,便可执手白首。”
说这话的时候,便悄悄看向曹植,见他一阵恍惚,慢慢上前。难过道,“阿德,你何必悔了一生,是叫我后悔么?”
懿德听得曹植的话,更是泪流不止。神色恍惚不定,未几,眼神一定,又是愤恨一般,转身看向曹植,“是!我就是要叫你记着!”
她一指着我,吼声道,“曹子建,只因这寡妇的一撮头发,你便是抗旨拒婚也不愿她娶!我便用这一头的青丝,让你悔恨终身!”
她情绪不定,又是哭着又是笑。转变之快,教我们一齐愣住。却只此时,她一把拿过一旁的剪刀,齐齐剪下绵长的青丝,丝丝缕缕的落了满地。
四下一片安静,念着偈语尼姑们的也停住了。
我闭眼一旁,颓然地站立不起。
曹植也吓到,睁大眼睛望着眼前近乎于疯掉的女子。
懿德剪了头发,剪刀便落到地上,跪坐下去,喃喃哭道,“三哥哥,三哥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