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劭曾经对我说过,“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
现在的世道,正值乱世。
现今想想那些个少年事,竟是不堪回首。世间确乎是有太多太多的无奈与苦心,叫人唏嘘不已。
那时我仍是年少轻狂,放荡不羁。是人皆说我不修边幅,品行不端,可是却不知我心中所想所念为何物。我虽甚是不休品行,可是也权衡利弊的。我听闻名士许攸之名,对他也是另眼相看,知他是个人才,一心想着何时能将他纳入帐下,为我所用。特地前去拜会。
那个时候,他也不过是富有些名气的小子,也并非老成持重,倒有些个自视甚高的味儿,竟将我拒绝了去。我微有些败兴,邋遢个面容正要回去。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如果我不走,再多留片刻,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现在也许就不会那么后悔,以至于叫我的头风之症反覆发作,次次却像生生撕裂我的头一般,这许也是当年留下的恶果吧。
那时的她站在一树的海棠花前,映着濯濯鲜明的容颜,隐约在红灼的花前,含笑非笑,竟叫我恍惚了好久。似乎是忘了前来的目的,缓缓跟上她的脚步,悄悄在她身后跟着,瞧着她曼妙婀娜的身姿,扑面而来的空气中也好想有股花香,沁人心脾。她似是察觉身后有人跟着,便翩翩然转将过来,歪着素雕的脑袋嫣然一笑,“你是谁?”
听的她的声音如同空谷幽兰一般叫我欢喜,于是正色笑道,“小姐叫我阿瞒便好。”
她也不甚羞涩,浅笑着问我,“你是来寻我表哥的,可是?”
原来是许攸的表妹,我心里微有些难过失落,听闻许攸未过门的媳妇便是自家的表妹,今日瞧眼前的姑娘举止大方,美艳不可方物,又在院中散漫闲庭,确乎是他的未婚妻子了。
她见我不答,也不再问,便笑着施礼离去。我没有追上去,可是瞧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的一阵伤心,有些闷闷的不乐,堵着难受之极。
一别几日,竟仍是止不住的思念。
我与本初自小相识,一起玩到大的挚友,一时无恶不作,那日他将我叫出,邀我去尝尝百花酿。我本就是个好酒之人,忽闻百花酿,倒是个好名字,想来亦是百花酿成的美酒,又逢心气不爽,不觉舌下生津,便欣然答应。
他领着我进了一府,我没注意了府门,只瞧里面便知是个大户人家。府内彩灯高挂,红幔铺开,耀眼之极,想来竟是在摆婚宴不成。此时隐约听得到众人的欢呼,似乎已进入青庐准备拜堂成礼了。
ωωω▪ T Tκan▪ c o
我一心玩大作,便糊弄本初道,“兄弟,可不知,你说是带我来喝那百花酿,还是一瞧此新娘之美艳?”
本初确乎是个直肠子,大咧咧道,“自是来喝酒的!”
我大笑道,“你不知这家娘子面容堪称仙女下凡尘,不如你且与我前去一瞧究竟,再将她抢来当自己的老婆,看看咱两谁能得手!”
本初听得,生出些兴奋,连连点着头答应着,说罢,便动身前去青庐置处,寻得那娘子身处。我转手拿了一壶酒,且行且饮。他在我前面,身姿雄伟,倒是个盛威的好男儿。
到了青庐,他一转身进去了,我心里正笑话他怎的这般心急。又是一阵年少气盛,加快脚步,进去了。
方入青庐,满满的人已经安静下来,只见本初一个箭步上前,扯过同心结的红绳,紧紧握在手上,那新郎一惊,忙转过身来。那一刻,我便后悔了,不该出这馊主意。
许攸。新郎竟然是许攸,我心下大奇,为甚不在他许府办婚,怎的跑这府邸办起,要不我也不会不知这是何地!他睁大双眼瞧着本初,一脸惊恐,手足无措。我的心瞬间黯淡下去,许攸在此,那新娘一定是海棠花前的女子了。便苦笑不已,道,“本初,你也忒不厚道了,说好公平的呢,你怎能趁我偷酒吃时来抢新娘子了?”
本初却是不依了,道,“阿瞒,你只知贪酒,就知你心不在新娘子身上,何苦与我争?”
他似乎定要与我争了,方要说话,只见他抬手扬起新娘的方帕,大红色得喜服更将她的容颜托称的美艳无比。她杏目圆睁,望着本初,眼里尽是恐惧,羞涩。
我瞧着本初含情望着她的神色,便知他决计不会相让,忽的瞥见许攸苍白的面容微微颤抖的手,在望本初与他怀里的人儿,竟是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心里一阵难过,她竟是不看我一眼,竟是不知我们初见时分的那一瞥,早已印在我的心里了。
心生悲戚,想她女儿心思正从那双眸子透出来了,忽的一计上了心头,既想成全了她,又想成全了本初又叫他欠我个人情,又,又叫许攸怨恨了本初,不至于日后与我为敌。
我便笑着不依道,“我可听闻这是城里第一等好的姑娘,我不甘心与你,你且答应我一事,我便允了你带走她。”
本初扔了手上红帕,毫不犹豫道,“你且说,我都应你!”
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脸上一片绯红,尽是美态。
四下一听我们的言语,才知我们是来抢新娘的,当下就乱了分寸。我与本初二话不说,当即身退。
我早已查的那女子名唤刘欣,却是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不假,她一路上只瞧着本初,当时我一直在想,你怎的就不好好瞧瞧我呢,终有一日,我定叫你好好瞧瞧我。可是,我既然答应了本初,自然不会为难于他了。不久,欣儿最终仍是嫁与本初。
我是不知当时我的决定是对是错。我想要许攸他日为我所用,助我一臂之力。本初是袁家之后,他日,我们难逃相争,今日他抢了许攸之新妇,许攸确乎是不会为他尽力办事了。而在很久很久以后,当我和本初反目相斗,决一死战之时,我军正值不利地位,正愁无法可用。许攸前来,拜我帐下,那时我便想起当年的那件事,想想真的是没有做错,可是为何,我仍是难过。
我听闻许攸前来,立即下来,不及穿履,直奔过去紧握着他的手,他确实是为我所动。原来,一介名士如许攸以大局为重,仍为本初出谋划策,只是本初仍是顾忌当年抢他新妇,恐他怀恨在心,弃之不用,叫许攸好生难过。
他才下定决心前往我营,他虽是有意气用事之嫌,可是甫一来便为我解决了官渡之战的蔽点,与我说的他的机谋之后,我心甚慰,一时忧愁全扫尽。当即我便亲自率领精锐步骑五千人,军队人衔枚,马勒口,换袁军军装乘夜从小路偷袭乌巢。我军至乌巢,命四面放火,袁军大乱,胜败已定。
羣雄并起,乱世求存,天下英杰终是有我曹操!
刘欣,我以为我只是瞧她一眼,只是有所好感,却不曾想过,当她成为本初之妇后,我心里竟是说不出的难过,一想到她在海棠花前的容颜,几乎头痛欲裂。
本初至死恐怕也没想到,早在轻狂当年,他的好兄弟阿瞒就在算计着往后。
这也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欣儿嫁作本初新妇后,我难过之至,推辞朝廷的召旨,遂避居乡野间,闲暇时打打猎,喝喝酒,陶冶情操,忘怀怡情倒也乐得舒服。
喜欢便是喜欢,哪有那么多的不得已,我曹操确实的好美人,特别是有才情的女子!蔡昭姬有才,我为了她可以一掷千金,将她从匈奴人那里赎回;兰儿有情,为了她,我可以与本初相争,死不罢手。可是,从没有一个女子,像刘欣这般,叫我求而不得,叫我断肠。
没多长时间,本初携了他的爱妾前来拜访,我虽是面上无所谓,心里早已憋闷不堪。
看的出来,本初却是疼爱欣儿的,这让我确乎是心宽得多。
那日我与他打了猎,前往小镇上的酒馆喝酒。
喝得正酣时分,楼下忽地传来悦耳歌声,淙淙如泉水,清清如空谷黄莺,歌声扶摇而上,日影婆娑,行如流水润泽柔意,苍茫蓊蔚,情似秋水宛转流连,叫我忘情倾听。
忽地歌声戛然而止,我方回过神来,却见本初在对面早已神不知归处,
飘飘然不知所觉。
瞧着他的眼神,我便什么都知道了,心里的弦立刻就紧了,微微颤抖着。
见他模模糊糊地起循着歌神寻去,我抬脚立马跟上。瞧见卞玉兰第一眼,确是个窈窕的好人儿。那一眼满目春景就叫人忘乎动情了。
在楼下的中台上,一女子款款行礼,接受着众人的赞美,虽是一介倡女,且有股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的风骨,举止生态,又是万种风情,和她清丽脱俗的歌曲遥相呼应,叫人神迷。她施完礼,便下去了。
我与他皆是少年心性,这次我一定要争,且要争得过,不能让他得了去!
现今想想,我确是不知当年是为了自己的意气用事的多,还是为了欣儿多。
当我知道欣儿寻到了刘良,央他带走兰儿,我就知道欣儿所想。她既然想,我为何不能帮她?
我百般手段终于得到了兰儿。本初虽然难过,可是恰逢欣儿诊得有孕,只悻悻然回去了。
他们走的那日,我骑着马悄悄跟在后面,马车摇晃,车轮碌碌,我瞧不见她,可是我的心里就在想,总有一天,我会赢了本初,总有一天,你也会是我的,总有一天!马车离去,烟波瀚渺中,隐隐约约,一直到我瞧不见,方打马回去。
归去时,兰儿便在屋外等候,一袭长袖,濯濯的容颜,水灵的眸子,在一方春景中美伦美幻。
忽觉得得此佳人,却也无憾了吧。
终于到了那一天了,我与本初不得不兵戎相见,在战场上一叫高下,得许攸之助,我胜了。本初大病去世的那夜,我竟是一晚未眠,眼前全是少年时的那个在我身边的少年模样的雄伟男子,如今竟然离去,怎不叫我伤心难过,只是这乱世之中,胜败皆是如此,生死亦怨不得谁的。
本初死后,我自是不能叫袁家有任何喘息之隙,乘胜追击。
邺城无援,我挥军兵临城下,六军不发,只为欣儿。
可是她竟是抵死相抗,再见她时是破城之日。她变了,容颜渐老,沧桑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下年轮,可是依旧掩盖不了她的神韵,在我眼睛里,她似乎仍是当年模样。
我不知她是否记得我的,夜里月光下,我说,“欣儿,一别经年,无恙否?”
她抬起望着我的眼神,彷佛碎了的琉璃,一片凄凉,叫我难受之极,头又痛裂起来。
那个夜里,我们谈了很多,我告诉她我的情思,可她却淡笑,只要我答应她,不伤她孩儿的性命。我亦答应了,下令放弃追击逃跑的袁尚袁熙二人,反而缴召攻打袁谭。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公孙康会杀了逃奔他处得二人,一时天旋地转,不及多想,快马从冀州赶回,我要赶在欣儿得知消息之前赶到邺城,心里只知道,我不能叫她知道,她若知道了,定会恨我一辈子!
可是,我仍是晚了,抱着她冰凉的身体,她的瞳孔渐渐失色,空洞散开,我惊的要死,头也跟着疼痛不已,又不想放开她,她忽的抓紧我的手,低吼一声,“本初!”
你死了,也都不曾给我一丝期盼么?
我从未有过这样的伤心,世人都说我挑起与袁绍的战争是为了美人甄宓,可惜,谁又知道,我为着的,是她刘欣。我日日夜夜想着这一天,想着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你好,可是,你竟是不给我这个机会么?
那个夜里,她说,“阿瞒,我怎会忘记,那个海棠花前,你落魄的眼眸,忽的亮了起来,对我说,‘你且唤阿瞒即可’。”
她说,“可惜,我从未这般叫唤过你。阿瞒,如果,当年是你先一步掀了我的盖头,也许,我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艰苦。”
她说,“我不恨你,你叫我认识了他,叫我成了他的妻子,即使是苦酒,我也甘之如饴。”
她至死也只知本初为了兰儿种了一株白兰花,却不知,我为她植了满院的海棠。
谁言从来最是女子长情,男儿薄情。
只是少年事,最难忘,总难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