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那夜,曹操将母亲请去,直至深夜方回来,母亲苍老的脸上,满是泪痕,空洞的眼睛直视着虚无的空气,如诉如泣,喃喃自语,“这都是命,这都是命。”。
命,这都是命。死死拽着人最后一丝奢望,在给人希望的时候又瞬间撕裂了他,刹那成永劫。就好像自袁绍死后,母亲便如一朵枯萎的白兰花,不复绽放,一瞬间沧桑了时光。
母亲与我在这袁府,我们自己的家,却嘲讽般待我们以上宾之礼,可是,却与俘虏无异。日日只能待在院里,方一出府门便叫人挡住。我们已为人囚,还能有什么奢望。
我从来没有问她与曹操究竟怎样,只是那日曹操的温柔如水眼眸中,那般无奈,万般多情,霸气豪爽如他,竟也有如斯美好时刻。我不得不相信,他们之间的事,不得不怀疑,当年母亲讲述的故事究竟是怎么样的。
夏天确实是叫人烦躁不堪的季节,夏虫一直都是叫着的,竟是不曾停歇过。偶尔一丝的凉风,仍是夹了城里叫人伤心的气息。只是,闷闷不乐的不是因为天气如何,而是此时此刻褴褛的心境。
审配身死,亏得曹植请求厚葬,这般也是好的,倒是叫我心安许多,转念却又是对曹植又是一阵歉意,想他的伤势还是没好,得着了机会,便前去探视一番。
夏季花期峥嵘,斗艳百芳。庭院里的繁华的花草是不知主人不再,时过境迁的,依旧绽放似锦,灼灼熠熠。当年的人面繁花相交映,如今繁花仍似锦缎,人已是面目全非了,不得不叫人一阵伤感,一阵彷徨。
穿过花苑,沿着庭廊水榭,便是曹植居住的楼阁。许是子建养伤之所,守卫倒是不在园内,自是宁静之极。
我方踏进门槛,便瞧见华佗席地而坐,仰头喝了口酒,复又拿下扔给一旁执笔的曹植,曹植一边奋笔疾书,一个转身,借住酒葫芦,仰头便喝了起来,罢了大赞一声,“好酒!”
一抹墨色麻衣飘飘,一抹青色长衫翩翩,此二人当真是酒逢知己,千杯也嫌
少。
见我进来,曹植连忙放下酒葫芦,置好笔,迎了过来,喜道,“今日一早便听闻喜鹊在窗前叫个不停,原是贵人到访,有失远迎。”
一开口,竟是清涓的桃花香味,这次想是桃花酿。
瞧见他俊美的面容,心里的烦闷竟是一扫而空般,变得轻松起来,莞尔道,“子建的伤现今瞧着像是痊愈了?”
华佗仍是就地坐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老头在此,还能有甚事。”
我知华佗脾性,也不去较真,转而对着子建恭敬拜将下去,他微微一怔,忙伸手欲扶我起身,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拂过他伸过来的手,我深深低眉道,“我袁家守将审配战死,幸得子建你仁心安葬,叫他魂归安处,在此谢过。”
许久,方听的曹植幽幽的声音,“你这是做什么?”
我一抬首便瞧见他潋滟的凤眸,藏着悲凉,看见我坚定的眼神,垂下眸子,道,“审配忠肝义胆,子建自是佩服万分,安葬他亦是我心之所愿。”
一缕阳光打在檀木的桌上,隐约尘埃在上面翩翩起舞,安详之极,忽的一阵风,打撒了这番安静。子建额前得一丝碎发迎着风舞了起来,衬这这张脸,这双眸,早已惊艳了流年。
华佗在一旁品着美酒,不理会我们,我瞧他饮的正酣,便道,“我闻着味,倒像是春日里桃花香气。”
子建别看脸,瞧着华佗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笑道,“确乎是桃花酿,只是子建倒觉着先生的酒酿和别的不同。”
华佗一听,面色喜气洋洋,倾身笑问,“怎的不一样了?”
子建身形未变,眉眼确是飞扬起来,“别的酒,只是酒味,喝了却是不知何酿;先生的酒,子建还未饮,便闻花香,仿若置身于桃花之中,忘乎所以,。”
华佗得意之极,复又问,“喝了又是怎样?”
子建一抹淡笑,灼灼目光望着我,道,“喝了,便早已醉在心里了。倒想放弃所有,寻
得那片桃花林,只愿为那桃花仙,摘得桃花换酒钱。”
我心里不禁微微一颤,竟是与我所想想象,只是放乎所有,谈何容易。淡淡别过他炽热的眼,虽是笑着,可意确是凉的,道,“倒有些采薇南山的意境了。”不等他说话,复又向华佗道,“此时已是夏季,何以仍有桃花来?”
华佗嘿嘿的笑起来,就着葫芦口细细的闻着,笑着反过来问我,“现今确是没了,可是老头就不能在它盛开的时候摘了?”
“灼灼的桃花开的争妍,竟是片片摘下?”好春景也叫他给悔了不是?我暗暗可惜着,诘问道。
华佗笑意未减,眼神却认真起来,“丫头,花开堪折,只须一折。不负了那景色,亦不悔了这韶华。”顿了下,又复往日嬉笑模样,道,“老头不折了它,现在哪来的好酒喝?!”
阳光照在他微有些佝偻的身体上,光束里的尘粒倒像是缕缕华烟在他的上空盘旋着,慢慢散去。他手执酒葫芦,被阳光强调出的明快的轮廓,赋予了朝阳般自由而又生动的神韵,遥远而干爽。
我瞧着他,不知究竟为何,对于昨日想念竟远远超乎对于明日生活的期冀,我宁可悔了这段韶华,也是不愿负那春景。可是明明在生命之中,似乎是一件正在发生的事情,不被自己所掌握住,依旧在摆布着我的心情,难以抒怀。
归去时分。
华佗说,花开堪折,只须一折。丫头,当日你退了小娘子,那时你仍是袁妇,他是刘备的人,终归是要走的。老头也不好说甚,由着你们,可是你一意要来寻得显奕,叫小娘子好生伤透了心肝。
华佗说,如今,邺城一破,袁氏亦亡,显奕……你终是曹操的囊中之物,子建痴情如此,男才女貌,你若随了他倒也是佳话不假。何苦再负韶华,断人心肠。
华佗说,老头的桃花酿太醉人了,酒后胡言乱语,出得老头口,入得你耳。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先生当真是醉了,过犹不及,切莫再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