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乔的脸色确是越来越不好,苍白之极,薄唇确是毫无血色,一日下来,大多是昏睡着的。
我趁着白日,拾来枯木,用草将它们扎在一起,将他安放在上面,试着拉起。方行了几步,草绳便断了,木枝散了,曲乔任由滑下,面色隐忍。
瞧着他的脸,几番零散,竟将他身后的伤口扯开,漫出血来。我心里难过着,忽的眼泪就掉下了,无助地坐倒在草地上。
他微微睁开眼,勾唇想笑,竟也笑不出了,抬手想为我拭泪也没力气,深吸口气,道,“小姑娘,哭什么?”
闻言,我不觉气绝,反唇道,“什么小姑娘,小子,我可是比你大好几呢!”
他苦笑着,累极仰头躺着,道,“已见到了想见的人……死了,也不冤了……”
我倏忽站起,哭着道,“你不会死!”
我擦干眼泪,从腰间拔出随身带的短刀,又去砍了些须长且韧的草藤,将木枝扎起,可是曲乔总是会从上面滑下,他几近昏迷,根本不能待在上面。我待在原地,想起酒馆中那一瞥,他递来的水,想起那夜,他舍命救我。便不再犹豫,解下麻布,拿起短刀,从后脑勺处剪下长发,分成几小撮,将他手脚上身系在木枝上。发丝长又轻柔,既安定了他,又不至于伤着他。
事毕,趁着天还没黑,拉起长藤,沿着河水,艰难向前。我自小养尊处优,竟是从未有过这般,体力自是不支,走几步,停几下,复又咬牙向前。口中竟有丝丝甜意腥味,汗如雨下。
“洛儿,”忽听得曲乔唤我,我连忙停下,只听他道,“我可以走的,无须如此……”
我不理他,见他唇干的竟泛起白皮,便跑到河边沾水过来挤给他喝,道,“你几乎是昏睡,难道要我背着你不成。”他只管喝,不再说话,润喉之后,他盯着我的赤足,叹口气,吃力道,“鞋,穿我的,总是好的。”
我知他的意思,也不拒绝,脱了他的鞋,是大的多了,我扯了草垫在里面,穿着顿时舒服得多了,我笑着对他道,“我们就快到镇上了!你一定得撑着。”
他
想动弹,低眉瞧见被青丝绑住的手腕,一抬首,凤眸里似是凝着露水的昙花,满目芳华。
我穿了他的鞋,脚下也不似之前火烧的疼,因着青草,反有丝丝凉意,步子也迈的多了,希望倒是越来越大。
直至中午,日头正好,于我却是闷热难耐。寻了桑果,先尝了,甜的就叫他咽下,酸涩的自己咬牙吃下去了。酸的桑果汁沾在掌心,一阵钻心的疼,我倒吸一口气,却见两只纤手,已是满布伤痕,结了痂,又覆冒出血丝。我用舌尖舔了下,腥甜的味道。
再拉的时候,将衣服撕了成条,包裹住手掌,方觉好点。
似乎时间只是停留了,我回望躺着的曲乔,他双目紧闭,紧紧抿着嘴,他背后有伤,估计每次走动都会碰到伤口,极是昏睡过去,仍是感觉得到痛么?
太阳渐渐沉下,晾在河面上,眯着眼望着我们俩,依依离去。我不知那夜到底是跑了多久,何以走了一天竟也不到镇上。
月亮临江,照亮我夜行的路。
露水极是重,草上沾了露珠,泛着白色闪烁的光。脚底却越是滑,不甚好走,便索性停下。瞧着他的面容仍是苍白,白日里只食了桑果,竟找不找其他的吃食,再不抓紧,只怕没来得及医好,倒能饿死。
思及如此,立马抖擞精神,还是将鞋脱下行走,倒是不甚滑了,便加紧着步子。
全世界彷佛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还有木枝与草擦着的声响。
不知过得多久,我头脑胀痛,手上火烧的疼痛,脚底微麻。
“公子!”忽听得谁在叫唤,我晃晃脑袋,想是我累极出现了幻听,正想着,却又是一声,“公子!”
连曲乔都听见了,微有些动静。我知这次不是幻听,放下木藤,循声跑去,叫着,“在这,在这!”我扯着嗓子,却不知叫的有多高。
“额……”曲乔微转过头,昏沉沉地望着我的方向,我连忙跑到他身旁,大喜道,“听声音,倒像是阿木的,曲乔,你有救。”我确是高兴的,阿木还活着,那念弟呢,会不会一并被救下?有了点希望,也好过无望
,我见他嘴微张微合,便又道,“你在这等着,我去叫他过来!”
“洛儿,别,”他抓住我的手腕,深吸一口气,哑着嗓子,咬牙道,“你用青丝缠着我,这一辈子,怕是情丝相缠,我再也不能解脱。这一世,我,定不会负你。”
我听得他所言,只道他是谢我说的这些,便静默不语,想着远处阿木的叫唤。
只听曲乔手上加力,轻轻道,“曲乔,参天乔木,日下高歌。”
“你的名字,我知道啊。”我不解他为何突然说这些,阿木的叫唤由远及近,我心里最是欢喜之极,他有救了!
曲乔似乎没听见,依旧望着我,眼里尽是碎琉璃般泛着光,却是凄凉的温度,他望着我一字一句道,“我不叫曲乔,参天乔木,日下高歌,才是我的名字。”
他不等我疑惑地眼神,苦笑道,“你也不叫洛儿,宓儿,对么?”
我真真是怔住了,抽出被他握着的手腕,手空洞的眼神,脑袋一阵晕眩,教我坐立不住。我在心里冷笑着,他竟是知道我是谁的,那他呢,什么意思?
参天乔木,日下高歌。
阿木的唤声,越来越近,其他人的声音也嘈杂的显现。我心乱如麻,害怕得手都抖动着,不住所错。身后窸窣声响,阿木尖叫一声,“找到了,老爷!公子在此!”阿木唤着公子公子,拨开乱草,一阵脚步声。
忽的泪如雨下,悲凉不止。脸上湿润一片,却仍是对着他笑靥如花。
参天乔木,日下高歌。高歌乃是曲一阕,日下高歌,曲日,是一个曹字。参天乔木,乔木以直着称,木直,是个植字。
我深叹口气,曹植,竟然是你。
我不再看他,整理衣容,站起身来,慢慢转身,回头。
他穿着乌金色甲胄,却不似袁绍般高大雄壮,细眼犀利,长髯入鬓,却是神明英发。天狼星下,仿若傲视一切,高不可攀。他身后急急匆匆地跑出了个摇晃的身影,摇着金箍铃,墨色发散开,见到我的一瞬间顿时呆住,叹着气,别开头去。
曹操,我们终是相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