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东风方至,城外春意已盎然。可城里人却是无心赏这好时光,日日受怕,担心着远方死死抵抗的将士。
自大将军袁绍死后,曹操乘胜追击,败了高干,袁家失去并州。只是,袁氏之败,却不在曹瞒,后院起火,袁谭与袁尚争夺军权。
显奕凭栏远望,凝眸处却不在如酥春光,他抬手一遍一遍的拍着栏杆,印着灿烂的日光,背影竟是说不出的清瘦凄冷。
我微微心疼,大哥和三弟之争,显奕帮也不是,阻亦无法,唯有一腔满愁绪。
“你是要将栏杆拍遍?”我趋步上前,行至他的身畔,柔声道。
他停下,灼灼目光凝视着我,多是爱怜,却又有些许担忧愁苦。他不语,覆上我的手,轻轻摩挲。
我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只听他缓缓道,“洛儿,最多三年,也许更短,我袁家定全败曹操。”
我亦猜测会如此,可从他嘴里听得,依旧心有惧怕,不觉手指微凉。
他握紧我的手,继续道,“大哥素来与我不和,三弟倒是敬我,只是并不听我劝阻,纵我再有能耐,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需得几日,我便会回幽州,你且与我一同去吧!”
“不,”我早已细细思量过此事,“父亲在时不愿我在你身边,父亲去后,我也不会在你身边。显奕,你带上我,只会更坏,我不愿掣肘于你。”
他深叹一口气,“我知你定会如此,也罢。”他细想半晌,轻声道,“只怕曹操会转攻邺城,若真如此,他不会为难母亲,只是你……”
“显奕,你放心!洛儿宁愿黥面毁容,也不会叫他霸去!”若真到那个时候,我的容貌确实是个问题,早闻曹操好色,不知是谣传还是真言。
显奕听得,淡淡一笑,眼里却蒙了层冰霜,摇摇头声音异常坚定,“我要你好好活着,曹操终为霸主,如果……”他眉头深锁,似乎经过艰难的斗争,咬牙道,“我身死他处……他要纳你了……于你,却也是好事,省了颠沛流离,担惊受怕,那样,我也死而无憾了!”
我不曾想他竟说这番话,倏地眼泪便涌了出来,幽怨道,“显奕,你若死了,洛儿亦不会独活!”
“罢了,且走一步便是一步。”他轻轻拥我入怀,温暖的气息,“洛儿,你记住,我只想你好好的。”
我在他怀里点点头,环抱住他的腰。不想其他,只愿静静
地享受不多的相聚时刻。
双燕归来,盘旋在天空,久久不愿离去,忽地一声巨响,惊得飞将开去。
只见袁尚怒气冲冲推门而入,转眼望见我们,微有些尴尬,转身僵持住,语言又罢。
我整理衣衫,退到一旁煮茶,显奕迎他至桌案。
袁尚不及坐下,喘着粗气,怒道,“袁谭竟然欲投降了曹操!”
我舀水的手不觉一抖,勺里的水倾泻出来,撒到裙上,我也不急着擦拭,抬首见显奕正在看我,脸上没有一丝惊讶,似乎早已料到了一般。
他对我苦笑一下,转脸对已经惊呼无措的三弟道,“大哥不过酒肉之徒,无勇无谋,投降曹操亦是迟早的事。”
袁尚扬眉不屑道,“父亲尸骨未寒,那厮便投靠敌仇,你怎的还唤他大哥!”
“他不义,我们却不可不仁。”显奕不理会,无比惋惜道,“他此举只是暂时安逸,可却是真正自寻死路!”
“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袁尚并不在意袁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须更改布防,以防大哥向曹操泄露了军机,到时我们便真的被动了。”显奕若有所思,以指叩桌,咚咚作响。
“哥说的是。”袁尚恍然,朗声道。
“你且与我回幽州,曹操安抚大哥需得几日,不会立即攻打我们,我们须抓紧时机……三弟,你去准备,明早我们动身!”显奕已经决定。竟是明日就走?我站起,慢慢走近,袁尚诺了一声,望我一眼,又是无奈又是愁苦,作揖便离去。
仍是我们两人,显奕站在原地,静静望着我,低眉注视到我裙裾上被茶水晕湿的印痕,微微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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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掩丝罗帐,烛辉鸾凤帏,暖风处处,心猿意马,色授魂与颠倒容华。
我紧紧拥着显奕坚实的背脊,细细摩挲,似乎从未有过如此的真实与温暖,唇边漾起一抹柔情。他一遍一遍拂捋我的青丝,吻着我的眉眼,蜿蜒而下,抵唇描摹。浅浅的呼吸,深深的神绪,我沉醉如此,却又不敢睡去,我想这般看着他,一如他深情的望着我,相
谙静好,一生一世。
我所希冀的,与世间的所有女子一样,不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偏偏我与显奕,相聚甚少,离别却多。我便思念弥久,竟不堪忍得明日之别。
他似看出我的心思,嘴角带着愁色,不忍道,“洛儿。”他加紧手臂,拥住我的腰肢,“你且放宽心,我袁熙还想与你生儿育女,共享天伦,怎会教人轻易夺取我要幸福?”
心里丝丝甜蜜,又有些懊悔,嫁入袁家已有多年,竟未产下一儿半女,愁上眉梢,一想到虎视眈眈的曹操,更为心慌意乱,死死投入他的胸中,脸贴在他的颈锁,闭眼不愿再想。
“你只要平安归来,洛儿便什么都不想啦。”我在怀中喃喃道。
“你可曾记得,我与你提过的诸葛孔明?”他似若有所思,忽然问道。
显奕曾经向我提及诸葛孔明其人。那时我方嫁入袁家,因着父亲往昔好友诸葛玄之逝,遣显奕前往南阳隆中祭拜。显奕回来后便一直赞赏诸葛玄之侄,诸葛孔明。说他为人孤傲不羁,常以管仲、乐毅比拟自己,人称“卧龙”。
我不知何以显奕会提及他,不解问道,“倒是有些印象,怎的突然问起这些?”
他深吸一扣气,满含希望道,“我与他曾把酒畅谈,孔明其人,风度端凝,当是将相之才。如若请他出山,倒或许可以解我袁家于危难!”
我听得他口气,饱含兴奋与久违的欣喜,知道此人当是我们的救星,便道,“只是你也说他孤傲不羁,却不知他能否答应?”
一时无话,显奕似想起什么,微微皱眉,“确是如此,怕是要费些周折。”复又轻松安慰我,“有得希望就好,洛儿,不必担忧。”
“好,洛儿便在这等你回来。”她抬头许他。
翌日,为他穿戴整齐,瞧得他一身戎装,眉如剑,目如星辰,熠熠生辉。他仍披着从前我为他缝的战袍,里内的“平安”,一清二楚。
我将当年我们成亲之日剪下相结的青丝装进绣好的锦囊,郑重为他戴上,他拿起放在鼻下轻轻闻了下,唇间一抹笑意,将它放至衣内,紧贴心口,轻轻笑道,“一朝喜结千年爱,百岁不移半寸心”。
拜别了母亲与众人,与袁尚一同上马,扬鞭离去,却终是未回眸望上一眼。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抹身影,那般决绝,那般英勇,消失在初起的晨曦中,倏忽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