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柳谨夏, 小名叫豆腐。我爹是柳祁潇,娘是瞿雪,不过她更喜欢柳倾歌这个名字。
——等等!我要着重强调一下我的小名, 那么难听又傻帽的名字是娘取的, 因为她在怀我的时候特别喜欢吃臭豆腐, 百吃不厌。所以我一出生, 她就顺口喊我“臭豆腐”。
爹对此提出了反对, 说是一个女孩叫什么“臭豆腐”,听上去极为不雅。后来,在他的要求下, 娘不得不把“臭”字去掉,改口喊我“豆腐”。至于我的大名柳谨夏么, 自然是爹爹取的了, 因为我是在夏天出生, 而且爹爹又希望我能做一个内敛谨慎之人,所以我的名字就这么来了。
估摸着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从小就跟爹爹亲,和娘则是各种互相看不顺眼。
爹爹长得很好看,雾锁烟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泛着清凌凌的波光,身姿秀颀修长, 走起路来如同带过来一阵清润的风。我一没事都喜欢赖在爹爹身上, 只要他一从药铺回家, 我就扑进他的怀里使劲儿蹭着。
爹爹对我很温和, 很疼爱我。
这次回青城去看望祖父, 本来娘说不带我去,把我交给邻居吴大婶照管。后来我对着爹爹一阵哭闹加哀求, 爹心软就答应了下来。娘一见,顿时没话说了,只得把我给带上。
说起邻居来,我们有两家邻居。一家是吴大婶,待人很是热心快肠,娘和她很是处得来。但是另一家邻居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俩,妻子好像是叫什么“小环”的,听娘说这小环曾是云千碧的贴身丫鬟。我连云千碧是谁都不知道,所以对娘的话也就不以为然。可娘却上了心,她对那个小环很是防范。其实也不怪娘,小环这人也的确有点儿莫名其妙,她天天缠着爹,她家就算做了一盘麻婆豆腐,她也要给爹端来尝尝。咳,豆腐什么的,我一说就自然而然的联想起自己的小名了。
娘简直对小环这种行为深恶痛绝,还好爹对小环极为冷淡。要不然,娘只怕都要抓狂了。
从遥城回青城这一段路,我过得很是开心。毕竟有这么多好看的风景还有许多好吃的食物,我都快要乐开了花。只不过有一点令我不爽的是,这次路途中爹抱我的次数可谓大为减少,多数的时候,爹都在跟娘说话。他们二人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表情很是愉悦,不时地低声笑起。
我感觉我被他们二人隔开了,顿时心里酸溜溜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我的怒火,在这天晚上达到了顶峰。
住客栈的时候,娘说要我一个人住一个房间。她说我毕竟满了六岁,是个大姑娘,不该总是跟着父母睡一块儿,也该学着独立了。而且在客栈,三个人挤一张牀也睡不下。我极为不满,又对着爹一阵缠来缠去。可这回爹也没有妥协,不过他担心我的安危,于是便把他们房间的钥匙给我配了一把,说是如果夜里碰到什么事情之后记得去找他们。
哼!我愤恨的接过钥匙,瞪了他们一眼,转过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夜晚很漫长,约莫是是因为择牀的缘故,我翻来覆去死都睡不着。当我不知道第多少次翻身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一下子坐起身来,“哗啦”一下把被子掀开,蹑手蹑脚的下了地。
伸手执了烛台,我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的,悄悄离开了我自己的房间。我贪恋爹的怀抱来,我要让爹哄着我睡觉。
拿了钥匙开了旁边那间的门,我慢步走了进去,端着烛台四处查看。结果,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声,我手中执起的烛光一闪,瞬间熄灭了。
“爹爹!”
黑灯瞎火的,我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下意识的喊了出来。——方才——方才我看到牀上爹压在娘的身上,然后我的烛火就熄了,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们在干嘛?难道在打架?
“出去,赶紧回去睡觉去。”这是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喑哑之感。
“不,我要和爹娘一道睡。”我下意识的换上了撒娇的声音。
然后那牀上便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好像是娘下了牀,她伸手抱起了我,无奈的伸出手指往我额前一点:“真闹心!”
我不服气的撅起嘴:“我要爹爹抱!”
娘抱着我回到了我的房间,压低声音道:“你爹没骂你就算不错了,你就别指望他抱你了。”
我没来由一阵心慌,细想了一想:“方才我烛火熄了,是怎么回事?”
“是你爹用指风弹灭的,”娘在我身边躺下,用手枕着脑袋道,“豆腐,你现在可以安心的睡了罢。”
“我睡不着。”我实话实说。
“睡不着就使劲睡。”娘淡声道。
“……”我觉得娘这说的跟没说似的,一点作用都没,“使劲也睡不着。”
娘无奈的叹口气,然后把我搂入怀里,轻轻拍着,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儿。不知为何,听着这杂乱的声音,我倒渐渐萌生了睡意,眼睛一合就睡过去了。
回到青城之后,我见到了祖父,他虽年事已高,却依旧精神矍铄。除此之外,我还看到了三叔和三婶。三叔一见我,顿时亲亲热热的抱起了我,口中道:“一晃眼小豆腐都长这么大了!三叔都快抱不动了。喏,家里有好些好吃的,你尽管拿。”
我笑嘻嘻的应了。
三婶长相清秀,但人却很拘谨,垂着头。等到娘的眼光不经意间扫过去,她就顿时转移了视线,嗫嚅着垂下眼。
难道三婶和娘曾有什么恩怨么?我有些好奇了。
吃完接风洗尘宴之后,爹和三叔在说话,而娘一个人出了正厅。三婶见到了之后,也悄悄的跟了过去。
我好奇心大增,于是便也跟了过去。
娘走至一片竹林,忽然住了脚步,微微回过脸,轻声道:“我就知道你会跟过来。”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行踪被娘发现了,额前冷汗都快冒出来了。结果看到娘只顾瞅着三婶,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三婶站住,望向娘:“这么多年我一直心头有愧,难以解脱。”
“还是因为当年的背叛陷害么?”娘轻微的摇了下头,笑了笑道,“温明月,你本不必如此。事情过了这么久,而你也同三哥成了婚,有些事情还是能忘则忘的好。”
三婶面色有些激动:“还好我当时并没成功,不然你若是被我送至殿下那里,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娘伸手掸了掸石阶上的灰尘,然后坐了下来:“你这又是何必呢?都过了这么久了。”
三婶坐在娘的身旁:“除了那件事,我温明月这辈子行得端走得正。但是,那件事却像个污点一般,提醒着我自己曾经有多么愚蠢。——我想给你补偿,你想要我怎么补偿?不然的话,我会一直不安。”
娘半晌不语,过了好久,方幽幽道:“有一次回老家雁城,我亲眼见到了月亮雪。你知道那是什么场景么?皎洁的月色下,片片雪花飞落,极为唯美。我那时才知道,原来月亮和雪花还能同时存在的。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你的名字里有个‘月’字,而我的本名里,恰好有个‘雪’字。月和雪本就不是对头,它们……是可以同时存在于同一片夜空下。”说到此处,娘伸出手覆在三婶的手背上,轻声接着道:“所以,温明月,你不欠我什么,你也不必对我抱有什么愧疚。努力的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别的一切,真的不重要。”
三婶眼中,滑落下来一滴泪来。她不言不语,却忽然掩面而泣。
我对于娘和三婶所说的话基本上听得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她们在谈论什么。只不过,我觉得娘劝人的本事真是一流,三言两语下来,三婶就没有执着于方才那个话题了。
娘离开了三婶之后,又去找三叔说了一番话,谁也不知道内容究竟是什么。我们又去外祖父家里住了几天,这才启程返回遥城。
终于回到久违的家了!我格外自在,只恨不得跑牀上去打个滚儿了。
娘一回来就去了隔壁邻居家,令我意外的是,她居然跑去小环的家里了。平日里娘可是一步不踏足她家的,这么这会子又忽然转性了?
三日之后,小环和她夫君就搬家走了,搞不清搬到哪里去了,我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后来我悄悄问娘,娘终于把原因告诉了我。原来娘那一次跟三叔私下里谈了一次话,说的正是想让小环的夫君来柳清居帮工,工钱待遇优渥。三叔见娘开了口,自然不会拒绝。然后,小环她夫君就带着她去了青城,再也没有回来了。
我还记得当时娘笑得格外开怀:“哈哈哈,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狐媚子敢纠缠你爹了!”
她一口气还没笑完,爹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听上去像是夹杂了一丝忍俊不禁:“原来这一切都是夫人的功劳。”
娘被唬了一跳,忙回过头,陪笑道:“哥哥,你不会怪我罢?”
爹走过来,伸手把娘掉出来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笑容格外煦暖:“不会,我很开心。”
我看着这一幕,莫名的有些感动起来。所谓的相濡以沫,携手为伴,大抵就是如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