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月正在收拾东西的手一下子停了, 她的面色先是有些慌张,后来又逐渐镇定下来,慢慢起身道:“小姐, 你在说什么?小婢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这么浅显易懂, 你就别装了, 不累么?”柳倾歌没有进去, 只是站在门边, 用手撑着门框,“你现在打算收拾东西走人?我觉得有点儿晚了,估摸着你也没料到我会这么快就回来了罢。”
浣月知晓柳倾歌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索性也就坦然大方的承认了下来:“没错,我在柳府隐藏了这么多年, 早就料到终会有一天会暴露的。不知小姐是如何看出的?”
柳倾歌目视着她:“我三哥失不失踪你一个小小丫鬟又是如何得知的?而且, 你并非是三哥的贴身丫鬟。我今天中午在饭桌上跟三哥说话的时候, 你当时也在场,自然将我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全都听了去。在温明月实施那个计划失败之后, 你才接着实施下一个计划。而那个所谓的下一个计划,就是骗我去了平安村温明月的家里,然后趁机把我抓起来,不是么?”
浣月慢慢睁大双眼,颇有些难以置信的道:“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想的, 慢慢想通的, ”柳倾歌的眸光冰冷淡漠, “因为我想出了你的主人是谁, 所以别的一切也就很好猜了。”
“是谁?”浣月追问。
柳倾歌一字一顿, 缓缓吐出一个许久都没有喊过的名字来:“曾经的太子殿下——轩辕楚欢。”
浣月听了之后,浑身大力的颤抖, 怎么也止不住。她踉踉跄跄地往后倒退几步,最后脚步不稳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她的眼中像是忽然燃起了些许的亮光,这转瞬,这亮光便逐渐熄灭了,什么都不剩下,无比空洞,只留有一片寂然的死灰。
柳倾歌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再开口了。有些话可说,而有些话即使不说,大家心里也都明白。今天浣月跑来报信,说三哥不见了,柳倾歌当时坐在马车上就对她产生了怀疑。而她若是真的这么多年都潜伏于柳府,那么她背后的主使就只可能是轩辕楚欢。当时丽妃入宫,其入宫之前的曾经嫁人生子的事情应该也瞒不过,对于丽妃的宿敌慧妃来说,若是能从丽妃曾经的情史里揪出什么小辫子更就是再好不过了,所以她就和她的儿子轩辕楚欢谋划着在柳府安插一个眼线。若是柳府一旦有人犯事,慧妃他们就可以拿出此事来大做文章,趁机打压丽妃。不过这么些年来,柳家一直从事经商,倒也没干什么十恶不赦之事,所以慧妃他们也就无从下手,最后也只得把那个安插在柳府的棋子给弃了。
那个棋子,正是浣月无疑。
不过,柳倾歌仍然有一个疑问没有解开。按理说,轩辕楚欢他们实施那个抓住柳倾歌的计划,浣月并不知情,她已经许久都没和废太子他们联系了。那么到底是谁通知她,让她去怂恿柳倾歌去平安村温家的呢?她左思右想都无法想通,于是便开口问了出来。
浣月坐在地上,目光怔怔的,像是在透过柳倾歌看向那飘渺的虚空:“就是在那次公主大婚之时,我遇见了温明月,她悄悄塞给我一个纸条。”
柳倾歌一愣,眼神逐渐犀利起来:“我不记得我和三哥出去看公主大婚的时候,身边带的有丫鬟。”
“小姐是没有带丫鬟,就跟三少爷一道出了门。但是我随后跟上,跟门房说小姐要我去拿点东西,待会儿跟上他们的脚步。门房不疑有他,这才蒙混过关。所以公主大婚那天,我也出去了,就隐在人羣中看热闹。没想到忽然遇到一个女子,她说她是温明月,然后递给我一个纸条。”
“纸条在哪里?”
“被我烧了。”
柳倾歌有些无语:“上面写得内容是什么?”
“若是温明月计划失败,就要我实施下一步计划,鼓动你去温明月的家里。他们在温明月家里布下了天罗地网,若是你一去,就会被抓起来。”
柳倾歌虽然躲过了这一劫,然而经浣月再次提起,还是觉得有些后怕。……还好当时她并没有去平安村,不然的话,她现在就落入轩辕楚欢的手中了。不过话说起来,轩辕楚欢这个疯子,到底是抽了什么筋才非要抓她呢?真是个莫名其妙的怪人。不过目前的当务之急不是管轩辕楚欢,而是该怎么处理这个浣月。柳倾歌略一思索,随即唤来几个家丁,没什么表情的吩咐道:“去,先把浣月捆起来。”
浣月笑了一笑,笑容很是苍白:“小姐,你就不怕我会武功么?”她一边说话,一边顺从地任凭那几个壮实的家丁用绳子给她捆了起来。
柳倾歌挥手让那几个家丁出去,这才开口道:“你若是会武功的话,肯定早就被哥哥给发现了,怎么会一直平安无事到现在?毕竟习武之人走路行事跟常人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而且,从我刚才来一直到现在,你一直没对我出手,这也证明了你事实上并不会武功。”
浣月垂下头,那微长的刘海儿遮住了眼:“小姐的确聪明过人。我栽在你手里,也算不冤了。”
柳倾歌没吭声,只是最后看了她一眼,随即将门关上,顺带落了锁。
晚上柳祁潇回来的时候,连饭都没吃,只是对柳倾歌丢下一句:“到我书房里来。”就迈开脚步走了。
柳倾歌避开了柳祁瀚好奇的眼光,内心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但是她又不想让柳祁潇发现她心里有鬼,所以便恢复了一贯的昂头挺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就那么理直气壮的跟在他身后去了书房。
柳祁潇进去之后,点了灯,随即便有跳跃的光芒充盈在整个室内。在烛光下,他的五官愈发显得朦胧深邃,然而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眸此时却是极为肃然。
柳倾歌心头莫名的有些发紧:“那个,哥哥,你找倾歌有啥事?”
柳祁潇并未落座,只是推开了窗,任由清渺的月色倾泻而入,映照在他秀挺的身姿上。外面一个人影都无,只有竹影婆娑,甚是清丽幽朦。“今天废太子找了我,你可知是什么事?”
柳倾歌的心猛地一沉,她等着柳祁潇的下文,自己并未开口。——在情况明瞭之前,还是不要冒冒失失的说话,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他说,他暗地里费了好大的劲都没有把你请来,所以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约你。你意下如何?”柳祁潇眸光一转,像是有什么东西隐藏在内,可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柳倾歌听了之后差点儿怒极反笑。……“请”?轩辕楚欢这样子,像是准备“请”吗?又是迷药又是高手又是内应的,这个态度摆明了就是抓人的好嘛!……至于见面么,柳倾歌觉得自己有必要和轩辕楚欢见一见,问问他究竟想干嘛。而且,温明月身上也有颇多疑点没有解开,所以这一见面是势在必行的了。心念及此,柳倾歌便道:“好。”
柳祁潇眉骨一挑,对柳倾歌的这个决定不置可否:“那我陪你一道去。”
柳倾歌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单枪匹马去,心头不禁涌起了一股暖流,微微笑着点头:“好。”
柳祁潇摸了摸她的头,复又收回手去。他长身玉立于她面前,有风扬起了他的发,稍稍遮住了一部分俊颜。那双清眸闪动着脉脉的波光,像极了那轻柔幻美的月色闪耀在里面。
柳倾歌适时提起了浣月,她把今日发生之事原封不动的告诉给了柳祁潇,随即问道:“哥哥,浣月该怎么处理?就一直把她关着么?”
“虽然浣月只是慧妃和废太子早期安插在柳家的一个眼线,然而毕竟还是他们的人。所以目前还是把她暂时关押,别给她任何机会寻死,虽无足轻重,但也算是一个筹码。”柳祁潇略一沉吟,这才低声开口道。
柳倾歌稍一颔首,心底很是赞同:“哥哥说的是。”——有筹码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钥匙呢?”他早已猜到那关押浣月的房间落了锁,而钥匙在倾歌手里,所以便有此一问。
柳倾歌从腰间解下钥匙,递给柳祁潇。
柳祁潇伸手接过,随即轻声开口:“明日傍晚,一品清茶庄。这是他约得时间地点。”
柳倾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于是便“嗯”了一声:“哥哥,我都记下了。”
柳祁潇待得柳倾歌走后,自己一人去了关押浣月的那个下人房间。他掏出钥匙开了门,藉着朦胧的月光,看清了那个被捆成一团的少女此时在瑟瑟发着抖。他不疾不徐的走至她身边,拔下了那个塞在她嘴里的布头,然后便站起身,眸光清淡:“你和废太子的关系怎样?”
浣月原本吓得不行,以为柳祁潇是要来给她秋后算账,毕竟她作为轩辕楚欢派来的眼线潜伏在柳家这么多年。可她万万没想到,柳祁潇首先开口问的,竟然是这么一句。她下意识的垂了眸子,将脸稍稍别过一边:“没什么关系。”
柳祁潇听了这个回答之后,轻声的笑了笑,然而那笑容中却是透着一股森然冷意:“若是没什么关系,你会这么死心塌地为他卖命?”
浣月闻言浑身一抖,复又更低地垂下了头,声音细如蚊蝇:“我和殿下本就没什么关系,大少爷若是不相信,那我也没办法。”
柳祁潇的眸光愈发冷冽如冰,语气也逐渐寒了几分:“或者我换个问题,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浣月紧紧地缩成一团,这下彻底紧闭双唇,什么都不回答了。
柳祁潇见她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随即转过身去,做出要迈步出门的样子:“既然你不说,那我就彻底帮不了你了。若是你和他有旧情,我或许会心一软,考虑放了你回到他身边。但是你不配合,我也就爱莫能助,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等等!”浣月立即颤着声唤住柳祁潇。
柳祁潇立住了脚步,回过身看向那个忽然激动起来的少女。
“我和他是在青楼认识的。当时我还小,因为家里穷,就被卖到了青楼。妈妈嫌我太过年幼,还未到接客的年龄,所以平素就是打杂扫地。后来,我遇见了他。他从妈妈手里把我赎了出来,问我爹娘是谁,家乡在哪里,我都回答说不记得了。于是他给我买了新衣,给我饭吃,然后还给我找了一处遮风避雨的房子要我住下。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忽然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帮他一个忙。我对他的要求没有不答应的,就这样,我就来了柳府,一直当丫鬟当到现在。”
柳祁潇听了之后,点了下头,俊颜波澜不惊:“你喜欢他。”——他说得很直接,而且用得是肯定句,未有丝毫疑问的意思在内。
浣月的脸色微微一红,嗫嚅了半晌,这才道:“是。”
“那他喜欢你么?”
浣月这次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大少爷会帮我么?”
柳祁潇顿了一顿,然后轻声道:“无论成与不成,我都会给你一个准信的。”说完这句之后,他迈步出了这房间,眼光一转,忽然看到浣月吃力地给他跪了下来……她明明手脚都被束着,连移动都很困难,可她仍旧是给他做出了下跪的姿势……
柳祁潇在关上门之时,最后见到的,就是浣月那一双盈盈的泪眼。
——都是穷苦的可怜孩子。虽然浣月在柳家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眼线,但是毕竟没有对柳家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而且她的身世也是极为可怜,小的时候被狠心的家人卖了,在青楼里又过着艰苦的生活,好容易被人从火坑里给赎了出来,结果又被派到别人家做眼线。
她这么多年的心酸,又有谁能够一一体会呢?
其实,柳祁潇今晚原本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套浣月的话。如果废太子喜欢浣月的话,那么他手里的筹码就更增加了一层。他完全可以用浣月来迫使废太子答应一些条件。但是经过今晚的一番彻谈之后,他这才知晓原来浣月是喜欢废太子的,而至于废太子喜不喜欢浣月还是一个未知数。所以,那么浣月作为筹码的可利用性就低了,换言之,也就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
柳祁潇敛了心思,将门锁上,随即离开了这里。月光在他身后,洒下一地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