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倾歌收拾了一下心绪,便走出了厨房。她正准备蹑手蹑脚的溜回自己的闺房,刚走至一曲径通幽的游廊处,就看到一身绀青色长袍的柳祁潇迎面走来。在他身旁,还有敛去坏笑、一脸正儿八经的柳祁泽。他们二人边走边谈,似乎在说着什么要事,面上皆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想必是他俩刚送走云初阳,然后又返回院内……哇呀,不好!若是柳大哥哥见到自己不好好儿在牀上躺着休息而是在府内东奔西跑,肯定又要生气了。为了避免同他打照面,柳倾歌急中生智,飞速闪避在一旁的藤萝架下,手指扒着那直立的竹竿,小心翼翼的探出半张脸来窥察动静。
柳祁泽边走边道,声音已经距离柳倾歌藏身之地很近了:“大哥,这次乡下庄子旱灾严重,极为影响我们的原产粮食材料供应。眼下冬至将近,若是不将这个问题解决的话,只怕我们设在青城的柳清居饭庄会大大亏损一把。云府手下的几个庄子,这次受灾也极为严重。……方才云初阳那老小子名为探望倾歌,实则就是来探我们口风,想从我们这里寻找可以扭转颓势的计策。”
柳祁潇静默了会儿,清冷的目光流转,唇角勾起一抹讥诮之意:“眼下那庄子是指望不上,若是从外地运来粮食果蔬之物,怕还要等一个月不止。如果再赶上大雪,道路堵塞,运途艰险,那就更花时间。府上囤积的仓库尚可还支撑不到半月的时间,为今之时,我们必须要提前考虑好接下来饭庄应该如何做才是。”
“那大哥可有好法子?”柳祁泽紧接着问道。
“暂无。”柳祁潇波澜不惊的道,清泠眸光闪动,凤目里丝毫未泄露任何的心绪来。
柳祁泽无意识的“哦”了一声,随即便道:“那我就先去仓库里清点一下余粮存货罢。”
“不急,先等一下,”柳祁潇微垂了眸子,清咳了一声,道,“待会儿为兄喊上柳管家,咱们三人一道去。”
“哦?大哥还准备干什么去?”柳祁泽又恢复了以往的坏笑,一双桃花眼眯得愈发不怀好意,开口追问道。
柳祁潇没理他,只是负手自顾自的往柳倾歌的院子里行去。柳祁泽一见,便知道他不放心,要去柳倾歌那儿瞅瞅,看那丫头的病好些没有。心下不由得一叹:这个大哥,天生就是操心的命。收回思绪,他目视着柳祁潇走远之后,便提步返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了。
柳倾歌一下子着了忙,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若是柳大哥哥去了本小姐的庭院,一扫眼发现没人,肯定要板着那张冰山脸把本小姐训得体无完肤!——不行,现在就算返回屋里也来不及了,但是也不能就待在这里干耗着。所以,本着“从来处来,从去处去”的行为准则,柳倾歌立即重新猫着腰溜回了厨房。
等到柳祁潇面色不善的从柳倾歌的闺房走至厨房,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一道玲珑纤瘦的身影正在竈台那边忙活,摒退了全部的下人,手里拿着蒲扇在煽火,上面煮着一个大炖盅,却见有袅袅香气从那微微震动的盖里传来。不过柳祁潇素来研习医术,稍微一闻,就知道这里面有饴糖①等物。他并未开口,只是看着那丫头忙活,静静而立,秀挺的身影在门边逐渐清晰。
柳倾歌把水烧沸,就开始煮豉,待得其三沸之后,随即去滓,将饴糖倒进炖盅里。此刻,她见饴糖味出,已经煮化,便将干姜倒入滚汤里②。
等到那炖盅之物已经煮的差不多之后,柳祁潇才淡淡出声:“若是咳嗽,嗓子不舒服,大可叫下人去煮就好,何必自己又冒着风跑来?”
柳倾歌此时早知柳祁潇站在自己身后门处的暗影里,但是又不得不佯作刚刚发现,惊慌的回头,把那蒲扇也给掉在了地上。她咬着下嘴唇,又重新回身,将那炖盅端下来,倒出一碗浓稠的汤药,端着它走到柳祁潇面前,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他,发出了“哥哥”的口型。
柳祁潇一挑眉,接过那碗:“怎么?你是做给为兄喝的?”
柳倾歌连连点头。
——这丫头心倒细。昨晚他解下外衫给这丫头披了,一路受了寒风,回到府内便感到喉咙有些微痒,时不时的嗽了几声,没想到倒被这丫头发现了。他修长的手端着碗,那微烫的触感像一股暖流般,似一直流入了他的心底。饴糖甜蜜蜜的味道逐渐在这凉凉的空气里蔓延开来,那丝香气淡烟萦绕在他周围,使得在那一刹那间,眼前那个娇俏丫头的脸有些模糊不清,他只能看得到,那双扑闪着期待之意的大眼睛。
柳祁潇喝完,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方青白色的帕子拭了拭唇,将碗搁在身旁的桌子上,没什么表情的淡然开口:“以后不必你这么费心。天还寒着,你又穿得这样单薄,还不快回你房间里去?”
柳倾歌见此情景,知道自己暂时没事儿了,心头不由得乐开了花儿,立即顺水推舟的点了点头,优哉游哉的迈开脚步离开厨房。
她刚走,柳祁潇的面容之上便浮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淡微笑,如昙花一现般难得。他走至那搁着炖盅的桌子旁,将蒲扇拾了起来,放置其上。他的眸间一片水纹漾开来,手指下意识的抚上了那炖盅,只见里头还剩了一些汤药。这眼见得就入了冬,温度骤降,人稍一不注意会有个头疼脑热的。尤其是那种富家公子小姐,老爷贵妇,更是如此。如果将药膳、果膳之类的东西煲好给他们食用,既好吃又补身子,真可谓产生一举两得之功效呢……
——嗳……等等!药膳果膳?!柳祁潇面色一凝,心中微凛,眼前顿时一亮。
没错,就是药膳、果膳。这两种食物所需粮食不多,至于那些干果、百果等物,仓库里囤积的还有。这些不属于那种传统正餐美食,但是确实可以解燃眉之急。将医理同食物相结合,将饮食同养生放在一处,确为好法子。他的唇角微不可察的微微勾起,目光泠然,清澈如流泉。
晚上柳祁潇回府之时,并不讶异的发现自己的书房里多了一个人。那小人儿就那么毫不客气的睡在了他的躺椅之上,玲珑单薄的身体紧紧的缩成一团,像是怕冷极了,通红的鼻头还在不时的抽动……他神色一紧,凤眼里现出一丝着恼的嗔意,大踏步走过去拉开了自己的衣柜,拿出一件厚厚的雪白兔毛披风盖在了柳倾歌身上。看她仍旧睡着未醒,自己便悄悄放下心来,于是走至书案旁,挑亮了烛心,自己捧起一本医药书手抄稿来看。那本医书,他已经在那次生辰宴会上还给云初阳。柳祁潇心知肚明,云家老二那家伙素来不喜读书,他家所有的藏书都在书柜里躺着,那人还曾笑言说有朝一日定要将那书一把火给烧了,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以后,他尽量避免和云初阳来往……心头一沉,他念及上次云府之事,实在是不想再看到丫头受伤。
目光对上窗外的一胧残月,那水色的光芒轻柔的镀在他身上,丝丝沁凉的风吹拂了进来,惊扰了一室温暖。他上前,将窗户掩上,几乎未发出任何响动。
正待返回座位,忽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哥!大哥!”话音未落,就看到柳祁泽风风火火的一挑帘子走了进来,脚步声蹬蹬蹬响起,他刚想接着说下去却被屋内之人淡然止住:“出去说。”
“为……”那个“啥”字还未出口,柳祁泽一晃眼就看到了躺在躺椅上睡得正酣的柳倾歌,于是下意识的掩了唇压低声音道,“走罢。”
紧接着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关门声,待得柳倾歌一睁眼,就看到这书房内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那书案上还摊开着一卷书,旁边搁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
柳倾歌悄悄掀了那披风,下了牀,几乎是踮着脚尖走到了书案边,给柳祁潇重新冲了一杯热茶;随即又踮着脚尖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仔仔细细的聆听着门外的动静,看他们俩究竟在说些什么。
“你这么急匆匆赶来,究竟所为何事?”门外先是传来了柳祁潇淡然的声音。
“大哥!我方才一想,若是云初阳那老小子把我们的计策学了去,也打出个什么药膳果膳的招牌,那我们可该当如何?”柳祁泽声音虽极力放低,到底还是让柳倾歌的耳朵捕捉到了。
“不妨事,”柳祁潇语气虽淡淡,但还是掩饰不住一丝自信之意,“若不能占上风,那为兄这么多年的医术不是白学了么?”
柳倾歌一听,唇角不禁往上勾了勾,心头一暖,眉宇之间神采顿显。看来,淡定清冷如柳哥哥者,也有自己不愿服输的方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