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倾歌牢牢地盯着他的脸, 表情虽极力维持着镇定,然而内心却是如同掀起了狂风巨浪般,来势迅猛, 震撼冲击着心底最柔弱的部分。她感到自己浑身的冷汗一点一滴的渗了出来, 浸透了内衫, 紧紧的贴在肌肤上, 很是难受。五指合了又开, 即使用指甲掐着掌心,却是感受不到一丝痛意。
柳祁潇微微垂了眸子,再次抬起的时候, 有股莫名的情绪酝酿在眼眶,眸光深邃迷人。他离开了火堆, 长身玉立站起, 目视柳倾歌, 视线并未有任何的闪躲:“若是你愿意离开柳府,那便离开罢, 我不再拦着你。”
柳倾歌眼皮一跳,心脏顿时不受控制的大力颤抖起来。她不顾自己的脚踝受着伤,瘸着脚一步一步挪到柳祁潇身边,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眸光充斥着一股黯然的死灰:“你是说真的?你……”
剩下的话她再也说不出口了, 心脏的每一处都像是被绞过一般, 痛得已经失去了知觉。
“是, ”柳祁潇长身玉立, 清润无暇的面容上写满了复杂之意, 深邃的目光里像是有一团幽深的火焰在跳跃着,“你寻找自己的亲人, 本也无可厚非,是我……任性了。”说到这里,他有些心疼柳倾歌的伤势,担心她站久了脚疼。于是便伸手拉她坐下,让她靠在石壁上,可以稍稍缓解些痛楚。待得这一切做好之后,他方接着开口,声音低醇如酒:“你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那我也算是彻底放了心。”
明明只是朴实无华的语言,却是那般震撼人心。柳倾歌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儿,唇角哆嗦得说不出话来。她蜷缩起身子,双臂环绕在膝盖上。鼻端笼罩着许多苦涩的意味,自己满头凌乱的青丝纠缠在一起,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脸颊滑下,声音含了几丝委屈之意:“好。”
柳祁潇轻轻的拍着她的手背,语气柔和了许多:“我是为你好。”
柳倾歌自然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不由得心头一颤。她稍微松了手,往后侧了侧身子,隔开一定的距离。然后抬眸注视着柳祁潇,轻声开口:“罢了罢了,我都知道了。从此以后,便撂开手。”
柳祁潇面无表情的望着她,清冷的眸光流转。声音虽不大,却是含着毋庸置疑的坚定决然之意:“你好好养伤罢,我去外面看看。”语毕,他眸子一黯,重新站起迈步往外走,熟悉的清润冷冽的气息越来越远。
他走了……
从此以后,他就会像这样,慢慢走出自己的心里……
柳倾歌眼眸中雾气萦绕,她狠狠地擦去泪水,目光追随着那跃动的火焰。通红的,滚烫的,却也是痛楚的。
她是他转身之后的无关痛痒,他是她顾盼之间的黯然神伤。她原本以为她在他眼中是与众不同的,现在看来,她想多了,想得真多。她和云千碧、李媛都是被他拒绝的女子,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柳倾歌努力使自己逐渐镇定下来,或许,他真的是为她好。彻底死心,总比还留有一丝希望要好。从现在起,她该好好想想如何去寻自己的亲生父母了。
柳祁潇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神色明显肃冷许多。他抬眼望了一眼柳倾歌,随即便换了一副表情,轻声开口道:“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晚上,你休息好了么?休息好了咱们就出发,继续找人。”
柳倾歌感到除了脚踝处还是有些疼之外,别处倒也没什么大碍,于是便一点头道:“好,走罢。”
柳祁潇将火堆熄灭,然后掩埋在土里,不留下任何痕迹。然后他便蹲了下来,将柳倾歌背了起来,慢慢走出山洞。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偶尔可听到风拂过山棱树梢的“唰唰”声。柳倾歌其实原本想自己走来着,后来发现照她这种走法,速度实在是慢得要命。但是脚又不敢用劲太大,免得把伤势变得更为严重。她伏在柳祁潇坚实瘦削的脊背上,只觉得无比的心安。那来时还觉得有些阴森诡谲的大森林,此刻看着也不怎么怕了。
或许,此时此刻,再无别的私心杂念,反倒释然。
柳祁潇小心的避开坑洞,抬脚迈过许多纵横的枝桠,脚步很是沉稳。
柳倾歌举着火把,气沉丹田又高声地喊了几声李媛的名字,仍旧是没有人答应。“哥哥,这李媛到底去哪儿了?你可否看到了那报信号用的焰火?”
“一直没有看到。”柳祁潇回答。
柳倾歌望着暗沉沉的天空,有些担心的道:“不如我们先离开罢。不然的话,这山上夜晚这么冷,很难撑过去。”
柳祁潇举目四望,眉梢微凝,忽地开口止道:“先别说话,你听。”
柳倾歌忙闭了嘴巴,屏气凝神细细一听,果然似听到一丝微弱的呼救声,不知在喊着什么。她心头骤然一阵紧缩,忙叫道:“哥哥,这周围有人!”
柳祁潇立在原地静默了一会儿,似在判断这声音究竟是从哪里传来。过了须臾,他便背着柳倾歌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几乎要及膝的雪,大大减缓了行走的速度。柳倾歌虽一直觉得自己算是那种不胖不瘦类型的,但是在此时,她巴不得自己身上一下子掉几十斤肉,免得把柳祁潇累着了。
呼救声逐渐清晰起来,离他俩的距离越来越近。
柳倾歌伸手帮忙把挡路的乱枝拨开,果然看到不远处的雪地里,就在一块巨石旁,隐约有一个人影。她眼尖,细细一瞧,立即开口大声唤道:“二哥!”
柳祁泽原本已经濒临绝望,看到柳祁潇和柳倾歌之后,又立即来了精神,忙招手道:“快,快!大哥,丫头,我在这里!”
他俩过去了之后,见柳祁泽浑身冻得发抖,不由得一怔:“你的火把呢?”
“别提了,我正走着呢,一个脱手就把那火把给掉在地上,一下子被雪扑灭了。我又看不清路,只好站在原地不动了。”柳祁泽悻悻然道,边说边打了个打喷嚏。他的鼻头冻得通红,一抽一抽的。
柳祁潇眸子一闪,接着道:“那焰火呢?”
“焰火原本带在身上的,后来走着走着也不见了,估摸着是不知何时掉了罢。”柳祁泽一脸无辜的道。
柳祁潇彻底对他没了脾气,正要开口;忽然见一道焰火冲上了天,光焰决艳,甚是清晰。他稳了下心绪,立即道:“好像是寻到人了。事不宜迟,我们就快些去会合罢。”
等到大家都回合到一处之时,果然是李睿寻到了已昏迷不醒的李媛。柳祁潇给她把了脉,简单检查了下,便没什么表情的道:“是一时虚弱昏倒,别的暂无大碍。”
柳倾歌悄悄皱了下眉,这个李媛受刺激之后,居然能跑出这么远,还真是有体力。不过总算是无恙了,她也算是暗地里松了口气,心头的愧疚感稍稍去了一些。
由于李媛昏迷不醒,所以李睿只得咬着牙背起了她。但是李睿毕竟是一介书生,哪里练过武?才开始走着还算稳当,过了一会儿,便觉得气息不稳,呼吸不畅,腿脚都沉重得抬不起来。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这么寒冷的天气,额前竟滚下豆大的汗珠来。
那李府的一介仆役下人只能站在一旁干看着,却也插不下手去。毕竟他们是下人,完全没资格碰小姐的身体。
柳祁泽听着李睿在他身旁喘得都不行了,不由得皱了皱眉,没好气儿的道:“李公子,你要是实在背不动了,我来帮你背罢。别还没回去,你又倒下了。”
李睿有些犹豫,毕竟柳祁泽是外人,这么贸然只怕不甚妥当罢。虽说大齐王朝民风甚是开放,此事根本不算什么,但是他毕竟从小都深受那些纲常啥的薰染,所以只得婉言拒绝道:“多谢二少爷好意,李某不累。”
柳倾歌闻言,诧然看了一眼李睿。这家伙,明明没那个体力,偏还逞什么能?
“这可是你说的哦,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本少爷其实本来就不怎么想帮忙。”柳祁泽自得的哼着不成调儿的小曲,冷言冷语道。
李睿咬牙应是,又接着背着李媛走了一段路,实在是撑不下去,他觉得浑身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罢了罢了,如今是特殊情况,就不必在乎那么多了。于是他只得开口向柳祁泽道:“二少爷,你帮李某背一阵子罢,李某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
柳祁泽鼻子眼儿里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道:“是谁刚才拒绝来着?现在又跑来求我,真是……”
李睿一听,顿时有些无地自容,那一张清秀的脸涨得通红。于是他也不再相求,继续迈开步子背着人前行。
“喂,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嘛,你还真是骨子里都带着那种文人的傲气,莫名其妙。”柳祁泽说完,便从李睿背上接过了人,背着李媛走着。
回去的路途就畅通多了,速度也稍稍放快了些。很快,他们就走出了那阴沉诡谲的起云山。柳倾歌悄悄靠近柳祁潇耳边,压低声音道:“哥哥累了么?倾歌自己下来走罢。”
“没事,我习过武,你不必担心我。”柳祁潇柔声安慰道,步子一如既往的沉稳。
李媛轻轻呻.吟了一声,慢慢睁开双眼,看向这四周,显然还有些摸不清状况:“我这是在哪儿?”
柳祁泽听闻,觉得这女的真能给大家添乱子,偏还喜欢装,于是便冷声回答道:“你在山里,被我们救出来了。”
“啥?我怎么会在山里?”李媛面上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趴在柳祁泽的背上,立即厌恶的道,“喂,你背着我做什么?是不是趁机占我便宜?真可恶!”
柳祁泽差点儿气得五官扭曲,这女的真是活脱脱一个白眼狼:“你以为我想背么?要不是你哥哥背你累得半死,我才懒得管呢。”
李媛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错怪了他,颇有些下不来台,只得干巴巴的道:“哦,那就多谢了。”她此刻差不多已经恢复,于是便从柳祁泽背上滑下来,站在地上。举目望了望四周,街头已无一个行人,商铺店肆全部关门。天黑得可怕,路上的雪也还没化。
柳祁泽见她能走了,便撇下她,一个人自顾自的走在了最前面。
柳倾歌忽然忆起一事来,便看向李媛,面无表情的问道:“李小姐,我有事情问你。”
李媛转过脸,看到柳倾歌被柳祁潇背着,愈发觉得心口像被堵着什么一般,甚是不舒服。她丝毫没有察觉到柳倾歌唤她的称呼已经由“李媛姐姐”变成了“李小姐”,一双妙眸炯炯的注视着柳倾歌:“你问。”
“那件事,你是如何得知的?”柳倾歌话虽说得含糊,但她知道李媛一定听得懂。
果然,李媛稍微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我为何要告诉你?你跟祁潇哥哥,你们……”
柳倾歌冷声开口,眸子发寒:“还望李小姐说话客气一些,我和哥哥不是亲兄妹,这件事我从小就知道。而且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李媛显然有些震惊,她原来一直以为柳祁潇和柳倾歌是亲兄妹,所以对那时听见的事情感到难以接受。结果……却是这么个结果……浑身止不住的一抖,她略微偏开了视线,垂了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倾歌冷冷注视着李媛,波澜不惊的开口道:“李小姐不说也可以,只是你的小命似乎已经被人盯上了,这次还能侥幸捡回来,下一次可就说不定了。”
李媛闻言,表情明显一变:“你说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