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外面空气一片清新。柳倾歌一夜都没好生睡,不仅仅是因为云千碧和她睡同一层楼,还包括昨晚所听到的事情太过震撼。很早,她便起来了,由于这次也没带丫鬟小厮,于是便自己叠了被拢了帐下楼了。
要了一份煎饼馃子和一碗清粥,柳倾歌饱饱的吃完了之后,闲的没事儿干,便信步朝着客栈外面走来。由于昨日下雨的缘故,空气中隐隐还笼着一层湿润之意,苍松滴翠,寒柏染绿,石阶蜿蜒直上,错落有致,像是要一直绵亘到看不见的天上。她步履轻盈,行至卧牛石处,兴致盎然,开始研究起那石头上的飘逸的书法题词来。正看得兴起,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由得唬了一跳,连忙将整个人的身子掩映在卧牛石之后,睁大了一双眼睛瞅着那动静的来源。
“你是藉着还愿的名头,实则是因为本王的缘故,才来这连云山的么?”一个冷峻的声音响起,不含半分温度,恰似那人一般,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器,没有半分放松的时候。
——老天,居然是王爷!柳倾歌一怔,随即屏住呼吸,生怕被人发现。不知为何,她一见王爷,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怎么也压制不下去。似乎自己曾经恨透了他一般,单单看了看那张麪皮,她整个人就觉得有股窒息的恨意漫延至骨髓,直至五脏六腑,充斥着她的每一根神经。……难道,这与她的曾经有关?或者说,是与她的身世有关?!
王爷这次一身藏青色袍服,襟边一圈儿金线绣着祥云朵朵,身披褐色大氅,眉目略显青白,笼着一丝令人难以忽视的阴厉之气。他负手而立,看向那个逐渐朝自己袅袅走来的柔弱女子。
云千碧浅浅一笑,似春风吹皱了一池江水,愈发显得楚楚动人,直激起男人心底的保护欲望:“是,千碧正是如此想。得知王爷近日要来连云山,千碧便也来,希望能够得以遇上。”
柳倾歌忍不住瞪大了眼,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看来,传言不假,这位王爷和云千碧果然有私情……啧啧!这样也好,横竖这一对男女她都看不顺眼,正好他俩配在一块儿拉倒,倒也是绝配。
王爷闻言,唇边露出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难道你真的以为本王中意你么?”
云千碧闻言一愣,清婉的面容上诧然之色犹显:“王爷此言之意是……”
“本王从头至尾都未曾中意过你,”王爷冷冽的眸子里不含半分情意,蔑然冷嗤道,“一切,都不过是你心头想太多了。……那段时日的连云山普救寺之缘,本王只不过将你论为知己之交,并不曾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
云千碧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如同一张惨白的纸般,脚步踉跄,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王爷,您……您说笑的罢?……这都不是真的罢?”
“你何曾看到本王说笑了,”王爷面色未变,依旧是冷厉如初,并未缓和一分去,“一字一句均为真!”
云千碧似是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她脸上的血色尽褪,唇角哆嗦个不停,却是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即使不能嫁给一直心心念念着的柳祁潇,起码攀上王爷这座靠山也不错。但是现在,冰冷的现实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原来……原来不仅柳祁潇不喜欢她,连那个王爷……连他都从没中意过她……
王爷无视她的表情,只是侧过脸,唇角微动,面上现出了一丝讥嘲的笑意:“记得你弟弟曾经还准备利用本王喜欢你用来谋害柳祁潇,只可惜,这个如意算盘终是打错了。不说别的,单说本王看了你和其他男子私相授受,根本不会动怒。因为……”说到此处,他忽地顿住,一双眸子望向那个楚楚动人的娇弱女子,补充道:“你不是本王心仪的女子。”
你不是本王心仪的女子。
云千碧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恍若魔音一般盘踞在内,狠狠地击打在她那可笑的自尊心上,将其一击即碎,留下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这一切的一切,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内心里不愿揭开的一面。
那句话,的确够犀利,够冷酷,够……伤人。
是啊,她本不是他心仪的女子,他又何谈会吃她和别的男人的醋?——那个计划简直糟糕透了,愚蠢透了!
云千碧忽然想自嘲的笑出声儿,但是这笑意涌上喉咙之时,被她极力压制下去了。她伸手扶了扶一旁的苍松,好使自己稳住脚步,紧接着便向王爷行了大礼,口中有压抑不住的颤意:“若是王爷没什么事的话,民女告退。”
王爷虚手一抬,没什么表情的道:“嗯,去罢。”
云千碧失魂落魄的转过身离开,清瘦柔弱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寂寥之意。她的脚步也有些不稳,一步三晃的,令人光看着就觉得心惊胆战。
柳倾歌只觉得自己听这墙角听得面部表情直抽筋,但是又不能动上一动,膝盖都快僵硬了。王爷还没走,她可不想这会子忽然冒出来找死。——怎么无论到哪儿,自己都逃不开听墙根儿的命呢?!以后打死她都不要自己擅自出来了,免得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惹上一堆莫名其妙的麻烦。
王爷的确没走,他依旧负手而立,静静的立在原地,眉目阴郁,窥不出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他方迈开脚步,走远了。那一抹凝重苍郁的褐色身影,逐渐消失在清早熹微的晨光中。
柳倾歌这才松了口气,又多躲了一会儿,担心那个王爷会忽然杀出个回马枪。待到她确定那王爷确实走掉了之后,这才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腿儿,慢慢从卧牛石后站起身来。
回到客栈,柳倾歌发现众人差不多陆陆续续都起来了,自己却是突兀地从外面走进来。柳祁潇一见她,眉梢一动,开口道:“去哪儿了?”
柳倾歌打了一通手势,示意自己出去上厕所去了。
柳祁泽大大伸了个懒腰,笑着兜了一下她的下巴:“客栈内就有厕室,你又何必出去?”
柳倾歌瞪了他一眼,摆出一副“我就愿意出去我乐意”的挑衅表情,微微撩起裙衫下摆,坐了下来。
“这荒郊野岭的,你还是不要乱跑的好。”柳祁潇清隽面色微凝,冷然开口道。
柳倾歌联想起自己今天早上的奇遇,赶紧附和的点了点头。
柳祁瀚稀里哗啦的喝着粥,柳祁潇看了他一眼,复又收回目光,淡淡向大家道:“吃完之后,接着赶路。”
众人还未说话,却听得客栈的一个角落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声:“祁潇哥哥,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听呢?”
柳倾歌回头一见云千碧,心头登时警铃大作。这女人今早被王爷说了一通,只怕这会子心情低落,怎么又忽然想起找大哥说话呢?不知道打的是什么算盘。
柳祁潇面色未动,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表情,客气而又疏远的道:“云小姐要说的,在下已然明瞭。”
云千碧闻言猛地站住,脸上瞬间便浮上了一层苍白的颜色,浑身抑制不住的哆嗦不已,已然全部豁了出去,顾不得女儿家应该讲究的含蓄矜持,就那么直接直白的问道:“祁潇哥哥,你当真不肯再给千碧一个机会了么?”
柳祁潇忽地轻轻浅浅的牵了牵唇角,容颜如玉,语声清泠:“云小姐何出此言?——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就在此作别罢。”
他的行为举止一如往常彬彬有礼,令人几乎挑不出一丁点儿错处去。适可而止的礼节,优雅淡定的从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字眼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云千碧身子一震,紧咬嘴唇的站在原地,直到品出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的面色寂如死灰,就那么呆呆的看着那道清冷的萧萧之姿逐渐走出了自己的视线里。……或许是,根本就未曾来过。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小的时候,自己爱追随在他身后,腻着甜甜的嗓音喊他“祁潇哥哥”。但是这一次再喊,那人却终是不会再回头的了。
她的泪,蓄在眼眶里许久,在这一刻,终于控制不住掉了下来。耳边似乎听到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一点点沉到深不见底的黑渊中,脑海里唯存支离破碎的记忆。彷佛有无形利刃在一寸寸凌迟着她的心脏,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伤口,却再也无人肯多看一眼,肯多关心一下。
——无数个念头闪过脑海,云千碧却是一个都没能抓住,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眸底黯淡,神情苍寂。她的手无力的缩在拢着的袖内,整个人像是被抽调了灵魂的躯壳一般,行尸走肉,失魂落魄。单薄的身躯像是无法承受这么重的打击,微微一晃,眼见得就要倒下。还好小环眼疾手快一伸手,这才把自家主子给扶稳。
云千碧想推开小环,示意自己没事,然而力气不够,只得垂了眸子吭吭哧哧的咳了起来。
小环却是感到一阵心惊——云千碧的手,竟是如此的冰凉……
柳倾歌收回看向她们主仆的视线,紧紧跟在柳祁潇身后,任由他半托着进入了马车。
柳祁泽眼珠子转了转,随即利落的钻入马车,靠在一角,闲闲开口问道:“大哥,你为何对云小姐那么冷淡?”
柳祁瀚闻得,随即也把视线投了过来,一脸感兴趣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