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炀将会议主持得无休无止。
舒荷偶尔抬头, 察觉到大好几位参会领导明显面露疑色了。职位不高的一些参会人员,收手在桌下偷偷地玩起了手机。负责会议记录的办公室秘书,神情也极轻松, 不似往日那样顶着高压、精神集中奋笔疾书的状态。
渐渐暗淡下去的天色反衬出会议室灯光的明亮。舒荷轻轻移动了下左手, 觉得指间有束光随着流动, 怔了一秒, 立即转动了无名指上的指环, 让戒指的钻面朝里。
辛炀眸瞳透出的利光,比那钻石折射出的精光更加灼人眼目,直接射往与他隔了好几个座位的苏荷。
舒荷心里一凛, 挺挺背脊,压住背心传来寒凉感, 保持着认真听会做记录的僵硬姿势, 笔尖在无人能看到的笔记本上, 无意识地一个接一个画着圈。
在与会人员都露出无奈的倦色的时候,辛炀召集的临时紧急会议终于宣布结束了。与会人员快速离开了会议室。舒荷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一起吃饭?”辛炀让秘书先提了自己的公文包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他和舒荷。
“算了, 你忙!”舒荷提了自己的包站了起来。
“约了他?”辛炀用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敲击着,斜眼睨着舒荷。
“没有!”舒荷绕过宽大的会议桌走往门边走。
“那你急什么?”辛炀悠然地向后靠了靠:“陪陪我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舒荷的手搭在了门把上:“是想过清静的日子。”
“戴那破玩意儿能给你清静的日子?”辛炀再往靠近进椅背,双腿轻轻一抬,一先一后轻轻巧巧交叉着搭到了桌上:“舒小九,你是骗我呢, 还是骗你自己?”
“......”舒荷垂下头, 咬咬唇, 答不上话, 搭在门把上的手也使不上力。辛炀的话太残忍, 直截了当,一针见血。下午陆晚舟那句“很重要、不一样的重要”, 让她恍惚;那句“可怜的是我”让她心软,还隐约有点点的心疼。
“调令两周后就会到。我去C市,你也去!”辛炀双手置于腹上,十指交叉着,搭在会议桌上的脚摇晃了一下:“你最好在这边把离婚手续办了。你哥估计最迟后天就到C市上任。不想他知道的话,明天好好配合李律师!”
“我不去C市!”舒荷抓紧了门把,没有往下压。
“不去也得去!”辛炀收回双腿,身子前倾:“看看你把自己作成什么样儿了?再不管你,还等着你将自己作没了?”
“说了我的事我自己处理!”舒荷有些恼怒。她不想去C市,一点都不想。更不想别人插手她的事,哪怕是从小一块长大、与亲哥哥无异的辛炀。
“舒小九,怂包了是不?”辛炀双手撑着桌子缓缓立起身子:“不就是在那里摔了一跤吗?你就不敢去了?不在那里站起来,你就永远站不起来!”
“我不去!”舒荷拧紧了眉头:“凭什么要跟你走?”
“凭我可以保护你!”辛炀的大掌轻击了下桌面:“你这段时间就不要接手新的工作了,主要精力放在剪掉那些乱起八糟的关系!”
“我不去!我自己向上级组织申请!”舒荷压下门锁,门被推开了条缝。
“舒小九,是你爷爷的意思!”辛炀提高了音阶,声音被挤得有些尖锐。
舒荷放下门把上的手,正要回头说什么,甜甜的糯糯的呼唤从门缝里传了进来:“妈妈!”
“小溪?!”舒荷疑惑,完全推开了会议室门。小悦溪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妈妈,你忙完了吗?”穿着崭新公主裙的小女孩跑了过来:“妈妈,我和爸爸等你好久了!”
舒荷弯腰抱起粉妆玉琢的小女孩,亲亲她的脸颊,将孩子的脸压向自己的颈窝,在她耳边柔柔地问:“小溪穿新裙子了?”
孩子看不到的地方,舒荷面色沉凝如雪。陆晚舟背着她接了小溪出来!辛炀不问她的意愿就帮她做了决定!他们!他们都来左右她!
“爸爸说带小溪回家!”小女孩伏在舒荷肩上:“爸爸帮小溪买了好多新衣服,帮妈妈也买了。我们等你一起吃饭呢!”
“陆晚舟!”舒荷瞋视斜靠在走廊墙上的身影,尽力将自己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僵硬,以免吓着孩子:“你不知道新买的衣服要洗过才能给孩子穿吗?”
“哦,我下次注意!”陆晚舟一步一步走来,清淡的灯光湮在他身上,英俊高硕的轮廓更加的丰神俊朗,五官也立体得如同雕刻。嘴角弯着浅淡的弧光,深远邃厚的墨色眸潭深处,有熠熠的精光斜来,如灯火阑珊处,有一地的月光洒落。
“走吧,小溪饿了,我们先吃饭!”陆晚舟双手优雅地伸到孩子腋下,轻轻往上一提,小悦溪就到了他怀里。就势倾头靠近舒荷耳边,放低声音:“孩子敏感,有什么话一会再说。”
舒荷闭着眼睛深深吸气,没有挣开单手抱孩子的男人揽在她肩上的另一只手。
“舒荷!”会议室门被人一脚踢开,撞在墙上发出的巨大声响阻止了三人离去的脚步:“明天下午两点,把时间空出来!”
舒荷呆立着没动。
陆晚舟抱着孩子转身:“我太太不会见什么律师!”
“她会见的!”辛炀勾勾嘴角,微垂首,再抬头时,眼角尽是浅浅的蔑笑:“你也会很快接到法院的传票!”
辛炀不紧不慢踱步而来,拍拍小悦溪的后背,如利刃般的余光从舒荷身上轻轻划过:“小溪乖乖听话哦!”
“辛伯伯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吗?”孩子天真无邪地问。
“伯伯以后陪小溪和妈妈吃饭!”辛炀宠溺地揉揉孩子的头,错开身子,目不斜视地举步离开。
“爸爸,辛伯伯不高兴吗?”小女孩倚着陆晚舟,环着陆晚舟的脖子细声细气地问。
“嗯!可能工作太累了!”陆晚舟掂掂孩子,晕开眉眼处的柔和:“叫妈妈吃饭去!”
“妈妈,我们吃饭去吧!”幼小的孩子隐约感觉到了大人隐藏在深处的暗潮涌动,声气弱弱的,透着小心翼翼的忧心。
“小溪想吃什么啊?”孩子那丝小心翼翼的脆弱触痛了舒荷的神经,转脸向孩子时,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心底,眸底全是软软的柔和。
“妈妈,爸爸安排好了的呢,就等妈妈下班!”舒荷柔和的微笑,撕开了孩子瞳仁里的云层,星眸亮晶晶的。
“小溪等了很久吗?”三个人肩并肩走下大楼台阶。此刻,楼前的停车处仅有雄霸的悍马静待着,虽但并不阻碍人联想到它刚才在车羣中超羣绝伦的唯我独尊。舒荷暗瞋了陆晚舟一眼。她的生活,可能真的无法清静了。
“也不是很久啦!”夕阳照在小悦溪的身上,为她镀了一层快乐的光:“我和爸爸做了很多事的!”
“是吗?小溪都做了些什么?”舒荷接过陆晚舟递过来的孩子,将她抱进后座,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这次,主驾驶位上的陆晚舟没对舒荷的座位过多干涉。
“妈妈,我们买了好多东西,订了房间,还点了菜呢!”孩子乌亮的眸瞳难掩兴奋:电视上看到的好些事,她今天都亲自做了。
“我给小溪添置了些衣服,明天你帮她整理整理。”陆晚舟发动了车子,缓缓滑动车子向前:“家里要重新布置下。今晚我们住酒店。”
“陆晚舟!”舒荷拥紧怀里的孩子,咬着唇将眸光调向车窗外,硬生生压下将前座淡笑着的人拽出车外、问个所以然的冲动。
孩子,陆晚舟用孩子捆绑了她!
工作,辛炀用爷爷牵制着她!
她变成了木偶,两派不同的力量都想要操纵她。她被牵制着,拉扯着,难以动弹。
舒荷一直忍耐着。一直柔和地配合着陆晚舟陪孩子吃饭、玩玩具、讲故事,直到帮孩子洗了澡,孩子沉沉睡去。
“舒荷!你要去哪儿?”陆晚舟扣住了舒荷要拉门出去的手腕。
“陆晚舟,明天我会去见律师。孩子的事,你自己处理!”舒荷硬着心肠,语气非常僵硬。她给孩子一个“悦”字,最希望的,就是孩子能快乐。
“舒荷,你不会的!”陆晚舟强势地抓过舒荷手里的包,扣着舒荷的手腕将他带进了套房的里间,放下包,轻轻掩上门,靠在门上,举高舒荷的手腕,拨正了她无名指上的指环,才缓缓地松开手:“这两天都没好好休息,洗洗早点睡。睡衣我帮你准备在洗簌间里了。”
“陆晚舟,我有自己的家。不住酒店!”
“家里刚换了新家俱,透透风,明晚再回去!”
“陆晚舟,那是我的家!你有什么权利擅自改动?”
“舒荷!我们是合法夫妻!现在,还有一个共同的孩子!”
“孩子?!”舒荷因怒而笑:“共同的孩子?!”
陆晚舟心底一痛,眼前有刺眼的血色闪过:“舒荷,小溪现在就是我们共同的孩子!她喊我们爸爸妈妈!院长哪里的手续都办完了,其他的,她会完善。小溪不能再回去!”
“陆晚舟!你明知将会对孩子造成伤害,还要一意孤行!”舒荷面色一凝,谴责的目光直刺向陆晚舟的双眸。
“我们好好过日子,就不会对孩子造成伤害!”陆晚舟握着舒荷的双肩:“舒荷!我不会离婚!哪怕他帮你约的律师有通天的本事!”
“我们怎样好好过日子?”舒荷戚然一笑,满脸的凄色:“我们还能好好过日子吗?”
“舒荷!”陆晚舟的心被扭成了麻绳:“那时,是我太冲动了......对你的伤害,不是我本意!”
“但是,我的孩子回不来了!”舒荷拂开陆晚舟的双手,摇着头踉跄着连连退后,身子似被抽空力气般要瘫软下去。
“舒荷,现在,小溪是我们的孩子!”陆晚舟大步向前,再次扣住舒荷的双肩,给她支撑的力量:“舒荷,当小溪就是那个孩子!”
“陆晚舟!我的孩子,与你无关!”舒荷挣脱不出陆晚舟的桎梏,无力地垂着双手,虚弱地闭上了双眼。
“舒荷!孩子是我的!”陆晚舟将舒荷纤弱的身体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原谅我,我醒悟太晚了!”
“陆晚舟,真的晚了!”心里一震,泪水冲出舒荷紧闭的双眸:“真的太晚了!”他说孩子是他的?他终于知道了?可是,太晚了!那个酒店,是他自己旗下的产业。他简单一句话,就能调出监控知晓一切的事,居然三年后才明白?陆晚舟,真的太晚了!
“舒荷!”陆晚舟俯下头,轻吻了舒荷的发顶:“我从没想过离婚!从没想到过你会离开!我规划的未来里,一直都有你!给我机会,好不好?”
“不好!”舒荷呢喃,面色灰白。记忆中那些短信一条一条劈头盖脑地砸来,再次凌迟着她的心。陆晚舟那一声高过一声尖锐嘲讽的质问,也再次如嗡嗡的蚊子,叫嚣着,直往她的耳心子钻,让她头疼欲裂。
“舒荷,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舒荷毫无生气的虚弱,让陆晚舟敏感地察觉到某些异常。舒荷是坚强而乐观的人,而辛炀竟然说她看过半年的心理医生。比起他的误解和孩子的失去,她是不是还承受了某些他不知道的伤害?
“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了!”舒荷收住泪,也不费力气去挣扎,靠在陆晚舟胸前,淡淡的语气透着坚定的抗拒。
“好!”陆晚舟咬唇:“你好好休息!我睡外面的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