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人看着天空的流云, 烈日如火,他突然很焦躁。
一个半月了,暗道炸不开, 找不到李安然的尸体, 让他常常在夜里惊醒来, 以为李安然还没有死。
李安然还没有死。这个念头让他坐立不安。是不是李安然真的还没有死, 是不是?
在得知李安然中了试情毒发的消息时, 他终于松了口气,一块石头落地了,不用再紧绷着这根弦了。
可是李安然被李若萱背进了暗道, 有楚狂死守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偏偏楚狂那男人很能打, 他身后那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 也很能打。
面具人后怕, 那李安然什么时候训练了这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一个个如此精锐, 若是没有楚雨燕那步棋,这李安然就有资本反手一击。
最让他后怕的是,冷月,项君若,竟然没有死。他怎么可能没死呢, 他竟然能在云初宫全身而退, 竟然还落到了李安然的手里!
一直以来, 除了李安然, 他不觉得有能够和他相抗衡的敌人, 像李安然那样精于毒又武艺高超的人,放眼今日天下, 他一人而已。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具人不开心。他非常焦灼。
琳儿捧着一盅红豆莲子百合汤,给他送来。他喝了几口,被冰镇过,清凉,爽口的微甜,淡淡的苦。
他看琳儿。
竹下清风拂过,这个女子也宛如竹下清风。
面具人突然叹了口气,“琳儿你说,李安然死了吗?”
他第一次和她提起外面的事,他突然就想听听琳儿的意见,他突然感觉,或许,他面前这个如清风如泉水般的女子,可以对世事有一种特殊而准确的感应。
不想琳儿对他说,“叔叔,我不知道。”
她说她不知道。面具人突然笑了一声,将手里的羹汤甩了出去。
琳儿看着那不算很精美的瓷器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碎裂,遂走过去收拾。她拾起瓷器的残片,低着头回避。
看着琳儿走远,面具人突然想知道,琳儿回去后,干什么?
他突然有些疑惑,原来的时候自己经常不在家,琳儿一个小女孩儿,真的就是整天在阁楼上看书,或是,照顾花草吗?
他这样想着,跟了过去。
琳儿安安静静地回到房间,拿了本书,到林荫里的秋千上,静静地摇晃,静静地看。
这丫头,真的这么不寂寞?这丫头,刚跟她发了顿脾气,她一点不委屈?
面具人突然疑惑,她都在看什么书?
这个问题让他有一点心惊。有些东西,不一定是要教她的,她自己也是可以学的。
她擅长培植花木,她十多年一直在读书。这丫头,这丫头,都这么久,她应该是一个用毒的高手了吧?
为什么原来以为她不懂毒?
面具人悄悄站在她的面前,琳儿合上书,从秋千上站起来,唤叔叔。
面具人似乎笑了一下,他直接问她,“琳儿看了那么多书,无论医术还是用毒,琳儿你,应该不会差吧。”
琳儿道,“琳儿只是看书,懂一点,从来没用过。”
面具人道,“琳儿想不想,用一用试试手。”
琳儿疑惑道,“叔叔的意思?”
面具人道,“外面的那个楚狂,你去杀了他!”
琳儿手里的书,轰然而落。
面具人盯着她,问道,“怎么了?不想帮叔叔吗?”
琳儿道,“叔叔我,我不敢杀人。”
面具人道,“用毒本来就是杀人于无形的。谁叫你真刀真枪去杀人了,若论真刀真枪,世上的人很少能敌得过楚狂。让你去犯险,叔叔我,怎么能舍得。”
琳儿垂首道,“叔叔您,想要我怎么做。”
面具人道,“江湖中没人认识你,你还记得望洋之叹吗?”
琳儿抬目望着他,面具人笑道,“镇痛的良药,致命的奇毒,拈花微笑没有痛苦。你将楚狂诱到身边,下毒就好。。”
琳儿低着头不语。面具人望着她道,“怎么?”
琳儿道,“好,我去。”
面具人内心叹息。自己身边温顺的,乖巧的,贴心的,会撒娇的小女孩儿,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这么多年,他养的是一只狼还是一条狗,他养的是贴心的女儿还是离心的仇人,马上就可以看到,马上就可以知道。
他什么也没教,希望她什么都不会,只是傻乎乎一心依赖信任自己。他愿意保护她,给她世界上最美最静谧的天堂,给她一个优秀的男人,只要她承欢于膝下。
可是这孩子聪明,她爱读书,她早就已经学会了用毒,还悄无痕迹。
淡月。漆黑的夜,荒凉的菲虹山庄。
断壁残垣。昔日的繁华只剩下野草,在疯长。
疯长的野草,虫鸣蛙叫。世界永远是繁盛的,要么是人的繁盛,要么是它们的繁盛。
或许,每一块石头上面,都曾经是人的尸体。琳儿就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衣襟旁爬过硕大的蚰蜒。野草这么繁密,那么多的蛙虫,一定有蛇。
她无所惧,弹琴。
楚狂就在旁边的安然堂。沈紫嫣和沈复被斩凤仪带回了问鼎阁。
夜半的琴声。毁灭的菲虹山庄上,美而诡异的,弹琴的白衣少女。
项君若的脸越发白,他的青筋暴起,几乎隐忍不住要叫出声来。琳儿!是琳儿来了!
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静静地望着,不动声色。
楚狂玩着刀,看看外面的女人,看看项君若的神色。笑。
项君若起身要出去,楚狂一把将他按下,在他耳边道,“琳儿是吧。我去。”
楚狂没有带刀,懒洋洋的,笑得很绮艳,他随意往地上一坐,往残壁上一靠,野草到他半个头。
他看到那少女美丽的脸。
他叼了根野草,放在嘴里玩。饶有兴致地听,几乎闭上了眼。
琴停止。他挑目望着琳儿笑。
琳儿的襟怀是绽放的昙花。幽远不绝的香。
琳儿叹气。
楚狂半眯着眼笑了。他悠然道,“姑娘好美的琴声,人海之音啊!”
楚狂说完,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来。
晓莲惊呼,欲冲出去,被项君若一把拉住。晓莲道,“四哥受伤了!”
项君若只是抓着她,不说话,晓莲望着他,他苍白的脸,神情很坚定。
楚狂擦了擦嘴角的血,笑道,“姑娘这是什么毒,这么厉害。”
楚狂擦血的笑让琳儿有点惊怖。楚狂道,“这么美的姑娘也敢放出来,你应该庆幸,斩凤仪他不在。”
楚狂说完一把抓过琳儿的腕子,捂着胸口道,“怎么我心里这么难受呢”,她凑近琳儿面前道,“这是怎么一种感受,怎么这么难受,痛失所爱吗?”
琳儿向外抽手,楚狂松开她的手,仰躺在地上,叹息道,“面具兄还真是对我不薄,找这么一个大美人跟我同死,我不是斩凤仪,可我也是男人啊!男人,都好色的!”
凌空闪下一个人来,有剑光。楚狂侧身一躲,抢了剑,将来人一剑结果。
他吹着剑上的血,把剑横在琳儿的脖子上,笑道,“面具兄果真善解人意,知道我要杀人,就给我送了把剑来!”
没有人回应。楚狂凑在琳儿的脸边,笑道,“看来应该跟你要解药了,拿来!”
琳儿道,“我没有。”
楚狂用剑托起她的脸,笑道,“你没有,就别怪我不客气先杀了你了!”
面具人突然出现在残壁的暗影里。楚狂见他现身,突然撇下琳儿一剑朝面具人砍去!
他用的还是刀的手法,可是那把剑比他的刀轻飘多了,面具人听到风声,躲闪,楚狂突然朝他喷了口血,敛笑不笑,表情七分得逞三分捉弄。
他倒在野草上,身下的碎石咯得他好疼。
面具人突然知道,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