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洒下一片银辉。园子里的杏花, 洁白如雪开得花枝锦簇。
枝头下,分不清是月光的皎洁还是花的明烈。
李安然和楚雨燕在无人的深夜,携手在树下放置张小桌, 铺上条草席, 楚雨燕素手泡一壶清香的茶。
茶氤氲着香气, 细细袅袅地飘散开。李安然倚坐在草席上, 楚雨燕穿一身锦袍依偎在她怀里。
她散着发, 没有任何装饰。敞开的衣领露着雪白的颈项,慵懒随意地系着腰带,一双玉足却淘气撩人地露着, 也不嫌冷。
他们睡到半夜,她隔窗看着杏花如雪, 禁不住心痒, 缠着李安然来的。李安然拗不过她, 半是怜宠半是恼怒地随来,见她露着一双洁白娇嫩的玉足, 忍不住心疼地用手去暖。
楚雨燕就窝在他怀里细细的笑。李安然捏着她的脚,望着她狡黠的眼睛,薄责道,“深更半夜往外跑,还穿得这么薄, 光着脚, 当心明天病了, 我给你吃最苦的药!”
楚雨燕不以为然地笑, 捧着热茶递给李安然道, “二哥别生气,喝茶暖暖身子。”
李安然接了茶, 笑道,“倒是给我暖暖身子,照顾好你自己吧。”
楚雨燕端着茶,吹着气,仰头望着嘤嘤盛开的花,娇嗔道,“怎么男人都这么没趣,这么好的月亮,这么好的杏花,正在怒放的时候,一两天就落了,现在不看,一年之内就没机会再看了。”
李安然道,“对着月亮看杏花,净想着清幽雅事,可你也是事先说啊,睡到一半叫起来,你知不知道我想打你屁股。”
楚雨燕晏然而笑,放下茶扑过去搂住李安然的脖子,娇躯蜷缩在李安然怀里道,“你要打,燕儿给你打。”
李安然被她扑得险些泼了茶,皱皱眉,含笑在她臀上拍了两下,楚雨燕埋头而笑,李安然一巴掌打下去道,“你个坏丫头,你还笑!”
楚雨燕被打得有一点疼了,她撕开李安然的衣领,张嘴咬了李安然的肩膀一口。
李安然吃痛地捶打她的背,楚雨燕吃吃地笑,抬头望了李安然一眼,作势再咬,被李安然一把揪住。
李安然捏着她的鼻子道,“你还真属老虎的,张嘴便咬。”
楚雨燕意犹未尽地张着嘴作势到处咬,李安然躲,抓着她的双手,两个人顺势躺在草席上。
一下子觉得天空浩渺,杏花馨香的气味在鼻端静静地飘。
楚雨燕温顺地躺在李安然温暖的臂弯里,夜空湛蓝高远,有着几分清澈。月光从繁华枝条的缝隙中透下来,夜色微凉,柔情似水。
繁盛的花在面前争先恐后的眨眼。李安然静静地抚着她散落的长发。她抬目温存恩爱地看他。
她像盛开怒放的杏花一样鲜活,像高悬中天的月一样皎洁。
肌肤冰雪般清透,眸子秋水般横波。
她从来就有一双美到让人过目不能忘的眸子。很黑很亮。会含情,会带笑。
她长长的半卷的睫毛,在月光下可见纤毫。
很美。很空明。李安然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怀里这个温热凡俗的肉体,他们这凡俗间男女的恩爱,突然一下子就很空明。
江天一色无纤尘。月照花林皆似霰。
如若,人生有这样的一个瞬间,可以遍尝情爱的温存甜美,直可以生死相许荡人心魄,还有必要惆怅,宇宙永恒生命短暂吗?
李安然抚着发丝静静地看,楚雨燕望着面前这个温情的男人,直想落下泪来。
楚雨燕自己一个人在家依着栏杆闲着无事的时候,常常这样不自觉轻轻笑出来。爱,有时候是一种可以渗到心肺和骨子里的□□,中毒的人愿意病到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楚雨燕时常想,可不可以在一个瞬间就地老天荒?
比如在李安然抱住她的一瞬间,一下子地老天荒。他们白发苍苍,化成石头也好,不理会人世的轮回,不计较人世的沧桑。
李安然在外面应酬,李若萱在书房里读书。楚雨燕一个人,常常会无聊地想起许多旧事。
不知道,沉迷情爱,会不会减了她身上的风华。师父说,女人的风华来源于深刻到骨子里的疏离。
说到底是让男人觉得荒芜冷艳,可看而不可求。她固守自我,视情爱如流云,甚至,男人不过是她自己寻欢作乐的理由。
可是,她真的爱了。爱上了。
于是她开始想念聂云初。她想,聂云初一定是真的爱了。她中了爱的毒,无药可以救。
楚雨燕常常会想,当初卧底在李安然身旁,她完全可以不那么狼狈,完全可以做得更美一点,让李安然对她更着迷一点,让他们之间更精彩一点。
像她这样的女人,无论如何应该活得比现在要精彩的。
她现在就呆在家里,料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她不是应该可以颠倒众生,祸害天下的吗?
可是得那男人的爱,就突然对天下没了兴趣。
心里装着一个男人,即便全天下的人都疯狂追捧,就他一个不高兴,天下人还有意义吗?
满世界柳絮飞飘,楚雨燕站在桥头看枝上的雏燕稚嫩的叫。
李安然从外面回来。他身前背后都是温暖明媚的阳光。
她慵懒无聊地站立在杨花里。李安然带着笑,停步温柔地望了她一会儿。
她发觉,回眸望去,笑。
相视而笑。
可能在他们之前的千百年,不会有人预知,在他们之后的几万年也不会有人记忆。他们曾经是红尘凡世一对普通的夫妻,在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杨花小桥,两两相视,彼此温柔怜惜。
那次夜深,李安然在外面宴客,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楚雨燕为李若萱做了件新衣给她送去,被若萱甜言蜜语缠着坐了好一阵子。想到夜深了,外面的宴会也该散场,李安然要回来了,楚雨燕打了伞要回去。
行至走廊,李若萱拉着嫂嫂的手,嘴角还带着甜美的微笑。突然,杀机四现!
李若萱一下子懵了,全身的毫毛一下子竖起来。
一身黑衣,霸道狠厉的侵袭。泰山压顶般,几乎不能呼吸!
楚雨燕的第一个感觉就是,面具人来了,他终究是不肯放过自己,跑到菲虹山庄来杀她来了!
敛了温柔,全身冷厉,出手!
厚硬的兵器,似乎是一去不回头的蛮力,穿过空气逼近肌肤,还带着炽热的速度和外面秋风冷雨的气息。
楚雨燕鱼一样地闪避,动如脱兔,腕一闪,好像蛇盘起,然后突然凌厉的攻击!
连环刀。
山色空蒙雨亦奇。
到处是刀影,是杀机,一刀比一刀更迅疾更具杀伤力!
黑衣人迎着刀飞身向后退,似乎想体会楚雨燕那一刀一刀接连不断的如同洪波涌起的杀伤滋味。
楚雨燕蓦地收手,不是面具人。
一个高大俊逸的黑衣人站在雨里,捂着肩上的伤口,狼狈讨好地笑。
是楚狂。
四哥?楚雨燕和李若萱齐齐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喊。
楚狂连忙冲过来示意,别吵。
楚雨燕道,“四哥你这是干什么?让我看看伤!”
楚狂一下子躲开,摆手道,“伤不要紧,没事。你们千万别和我二哥说今晚的事。”
不想李安然在不远处就接了话,“怎么不让我知道,你干什么事了?”
楚狂叫苦不跌,抱怨道,“你们姑嫂二人可真能聊,等了半天非得这个时候出来。”
李安然走到楚雨燕身边,轻轻抚了抚楚雨燕额上的汗,看了看楚狂捂着肩的手,问楚狂道,“你到底又在做什么怪,学会伏击自己二嫂了?”
楚狂敛了一身邪气,赔笑道,“二哥我就是想试试二嫂的刀。那天晚上我见了,一直忘不掉。回来我一直琢磨,我这是一刀毙命,挥出第二刀就得有喘息的机会。可二嫂不是啊,她的刀一开始看起来很好回避,不想一刀比一刀凌厉,不容人喘息。我就想能综合一下多好啊,我若要也能挥出连环刀,那天晚上还能跑了那面具人吗?”
李安然责备道,“切磋探讨天天有的是机会,非要偷袭,我看你是越来越没谱,真的出了事怎么办?”
楚狂道,“能出什么事,你是怕我杀了她,还是怕她杀了我?”
李安然呵斥道,“你跟我过来!”
楚狂却向后退了一步,说道,“二哥你这干什么,我都这么大人了,都娶了妻了,你不会一时生气还要打弟弟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带着笑,有点泼皮无赖孩子气。李安然看他那样子又想笑又想叹气,扔过一个小瓷瓶道,“那你回去自己上药!”
楚狂接了小瓶,说谢了。走了几步又转回头竖起拇指,对楚雨燕说道,“二嫂好本事!你不做女杀手而嫁给我二哥,当真是十二万分的可惜!”
李安然道,“当心我撕了你的嘴!”
楚狂连连作揖,告饶道,“二哥你别生气,你放心,我回头一定好好反省自己,不敢上药,就让它疼着,等着自己长好!”
他临别还对若萱使了个眼色做了个鬼脸。隔着那一帘秋雨,若萱觉得那一身黑衣捂着肩仓皇离去的男子,高大英伟,分外令人心仪。他雄霸,转而邪戏。他其实非常好,可就是看着有点坏。
李安然和若萱聊了几句就搂着爱妻离开。李若萱怔怔地望着兄嫂的背影,第一次感到惊异。原来嫂嫂武功那么好,一瞬间崩现那么浓重的杀气。温婉可人的人,刹那间冷硬凌厉,干净,果敢,飒爽英姿。真的是很美,美到令人一瞬间屏住呼吸。
她可不可以做嫂嫂那样的女人。平日里慵懒随意,一举一动,风华令人心仪,线条硬起来,又可以美到令人心悸。
或许,她永远不可能拥有嫂嫂那样的姿仪,而她再也不会遇上,像哥哥和四哥那样倾绝天下的男子。
黑暗的虚空,下着雨。李若萱淡淡失意。不是吗,并不是天底下每个男人或是女人,都那么有福气。也包括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