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的时候, 他们逃到了山林的边上,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地。
李若萱突然怯步,这样空荡荡毫无依凭, 敌人来了怎么办?
哥哥为什么要她快走, 若是在断崖边, 好歹不会背腹受敌啊!
她很快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追来的人, 从地底下窜了出来,拦在了他们面前!
李若萱屏住了呼吸。地龙,不会真的是, 会土遁吧?
土遁难道不是,一个神话吗?好好的活人, 怎么会从土里钻出来!
他们面前一共四个人, 面容灰白, 极度消瘦,罩着宽大的黑袍, 好像袍子里的不是身躯,是竹竿。
他们拿着长长的细剑,像是垂钓人的钓鱼竿。
他们用黑布蒙着眼睛,手在外面裸露着,苍白泛着淡淡的青灰。
李若萱几乎以为他们是鬼。
其实他们只是盲人。
李安然片刻间沉静下来, 他虽然虚弱, 但终归是高手, 高手应战, 首先是精神状态。
李若萱站在他后面, 看着斜阳给黑衣人镶上金色的轮廓。
李安然回头,他淡淡地笑着, 李若萱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李安然笑着对她道,“去,你躲得远远的,五十丈之外。”
李若萱有片刻迟疑,李安然不容争议地看了她一眼。她不敢不听话,向外走。
李安然转回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黑衣人,唇角上挑,微笑。
他出招。
他动用了自己的内力。仅存的,压住毒的内力。
对于黑衣人来说,突然之间,草木皆兵。
他们是盲人,判断事物不是靠视觉,而是听觉。
这里是茫茫荒野,到处是及膝的野草。他们可以准确地判断风向,风声速度,但是入耳的声音让他们迷乱。
到处都是人力所为的声音。到处都是。
风声鹤唳。刹那迷乱!
李安然其实,挥散着内力,冲了过去。
就是直直地冲了过去,可是内力发散,像一排巨浪,席卷而去。
黑衣人出招,常常的细剑一下子密不透风。李安然就在剑光的边缘,他突然弃轮椅,整个人藉着惯力箭一样贴着地,强冲。
黑衣人判断出李安然的时候,李安然暗器出手。
这次不是黑雷,真的是用内力催发的暗器。对于李安然来说,他本来全身都是暗器,草木土石皆是暗器,他藉助黑雷,只是因为他没有内力而已。
他的内力本来就邪性,关键时刻可以突然暴涨的,他发动身体仅存的控毒的内力,以一种不可一世的气势,爆破出来。
然后他吐血,一口血像是小水柱一样直直地喷上去!
黑衣人死。伴随着李安然冲天而下降的血,黑衣人倒地。
李若萱怔怔地看着,然后撕心裂肺地一声叫,冲过去。
李安然毒发,可能是因为毒刹那发散不再集中于腿部的原因,李安然突然站起来。
李若萱吓得站住,不可置信地望着哥哥。
李安然睁开眼看到若萱,看到她身后光华灿烂的斜阳。
然后整个身体像石块一样倒下去。眼前晃动了一线光影,天黑了。
李若萱扑上去,抱着哥哥,尖声地叫。
李安然突然发现,眼前一片黑暗,妹妹摇着自己,拼命叫着,可是就是看不到她。
怎么了?眼睛怎么了?
李安然瞬间意识到,自己眼睛瞎了!
他努力睁大眼睛,使劲揉,可是什么也看不到!他几乎是惊慌失措地抓着李若萱,急切道,“若萱!若萱你在哪儿!哪儿呢!”
李若萱吓得呆了,抱住哥哥道,“哥哥我在这儿,你怎么了!怎么了!”
李安然突然沉寂,泄了一口气,推了若萱一把,任凭自己倒在地上。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世界一下子在他面前失去了色彩。无边黑暗。
他一瞬间心冷成灰,绝望。
腿废了,几乎全靠这双眼睛。细致入微,风吹草动蛛丝马迹尽收眼底。而今眼瞎,必死无疑。
李安然在一瞬间死意已决,一瓢冷水直直地泼下来,刺入骨髓,不能呼吸。
绝望得令人窒息。
既然一定要死,既然非要死,何苦还这么费劲地活着。毒发,腿废,眼瞎,心经倒流肝肾耗损满头白发!为什么活着,为什么!
李安然摸索着坐起来,一把抓过若萱的手,喘息着对她道,“若萱你听着,到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不要露出你的身份和相貌,一辈子,一辈子也别说你是谁,跟谁也别说。忘记你有武功,找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嫁了,学干庄稼活,做人家的媳妇,生孩子,这辈子也不要想着报仇!”
李若萱被哥哥的表情吓得直哭,李安然吼她道,“听见了吗?别露出身份,别想着报仇,你听见了吗?”
李若萱点头呜呜地哭,李安然的手突然离开他,咬牙一声低吼,运力向自己的天灵盖拍去!
李若萱突然就很机敏。生死之间亲人的反应就是很机敏的。从李安然抽出手的一刹那,她直觉知道了要发生什么事。李安然的手举起,她就已经冲上去,挡住,死死抱住哥哥,把哥哥扑到在地上。
李安然野兽般低叫着把她推出去,吼道,“你滚!不用你管我!给我滚!”
李若萱不顾身地扑过去,抱住哥哥,再被推出去!
李安然嘶声骂,“让你滚听见了没有,给我滚!你不说以后要听我话吗,我让你滚,没用的东西,给我滚!”
李若萱发懵地望着哥哥,哥哥从来没有这么可怕地骂过她,这么粗暴这么狠。她无助地抹了抹嘴角的血,不敢上前去,只是悲从中来,忍不住抽泣。
李安然烦躁地大吼,“给我滚开,别在我身边哭!”
李若萱自然不动。李安然气恨得不再说话,若萱见哥哥不再出声,扑过去一把抱住,说道,“我不要走,我就跟着你,就跟你一个人!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跟你一起死,哥哥……”李若萱哭着,说道,“我不要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你死我也不要活,你不可以抛下我,哥哥……,你别抛下我,不管我……”
李安然突然抱住她落下泪来。李若萱见状,一下子大哭不止,像是要哭出心肺来。
李安然道,“我眼睛瞎了,人也废了,不能再护着你了,你不要管我,听话,走吧,自己照顾好自己就好。”
李若萱死死抱着哥哥,哭道,“哥哥,你要死,就带我一起死吧,我也不要活了,我不要独活,我要和你一起找爹娘去!”
李安然泪如泉涌。李若萱道,“你好狠心,世上就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没本事,你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哥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安然抱着她,深邃的悲怆撕裂了胸膛,五脏六腑宛若被油煎火烤,痛得难以喘息。
早知今日,她割舍不下,她这么依赖离不开自己,或许当时,就不该那么爱她宠她。
她还小,不过十六岁,女孩子最美丽青葱的岁月,没嫁人,人生其实还不算真正开始。
她要一起死。
李安然想不到言语来责怪她。他堂堂七尺男儿,做哥哥的,都失去了活的勇气,何况她,一个小女孩子。
活着需要勇气,死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