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大江东去,穷身流放扁舟,笑我辈南来,散发狂歌轻舞!哈哈哈……”
一道歌声划破九宵,响彻夜空!
伴着歌声的是几道疏狂不羁的大笑声。
就见远远的对面,有几人脚步踉跄,搭臂而来——
渐走渐近,看到那是七八个文人,多数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有一两人怀中还抱着酒坛,正一边笑一边高歌。
只有走在最旁边的一人,步履还算平稳,着一袭湖绿色居士袍,行止间气度不俗。
简随云与他们越来越近——
酒宴已散,许多人在先前便陆续返回了住处,似乎只有这几人归得较晚,与正返往小院的简随云不期而遇。
“此……此人是谁?”
到了近前,有一人身子不稳地喷着酒气,醉眼朦胧地打量着简随云。
其他人也俱都停了脚步,一个个像第一次见到简随云一般,看得仔细,也在无形中横占了花径,挡住了她的去路。
“此人,莫非……莫非就是你……你我心中之人?”先前开口之人突然指着简随云对同伴高声语。
“喔?”其他人晃了晃头,有些不明所以。
那人又言:“无嗔无喜、无波无动、无燥无尤……不正是你我心中欲做的那个你我?”
其他人一听,俱都一怔,随即纷纷抚掌赞同,“对极!对极!此人不沾俗世半分,不染尘埃一点,正是你我想做却做不到之人!”
“哈哈哈……”几人在笑,笑得张狂,狂中又带着些落拓。
“谁曾想,他却是武林之人!”
“而这武林人,竟比那庙堂之人更来得干净……”
你一言,我一语,他们看着简随云的眼,似乎都醉得不轻,又似乎比哪一个世人都要清醒。
而他们在这样一个场合中,于一个不相识的人面前竟然扯到了庙堂之人,真是很大胆!
谁不知道,当今的天下,平民百姓是不能随意说朝廷与朝廷官员的是非的?
即使只是短短一句话,却有不满之意在其中。若被有心人听去,足可以抓住他们的把柄,治他个口舌之罪!
简随云淡淡地立着,周身仍似云团轻涌,携微风几缕,一眼中已将八人全笼在视线下,但双眸中的平静,带出的是一些幽幽的兰香。
笑声终于渐渐低下,其中一人向前跨出一步,“敢问,你如何做得这无嗔无喜、无波无动、无燥无尤?”
“你可愿回答?”又有人踏出一步,追问出口。
简随云的淡然让他们并不确定是否会得到回应。
而简随云却没有回避,去路已挡,便是淡然地面对。
“得舍之间——”缓缓的四个字飘进对面人的耳中。
“得舍之间?”那人与同伴互望一眼,他们的眼中都闪过些惊讶。
再一次细细打量简随云——
“得与舍,舍与得,大得大舍,小舍小得!也曾听那庙观的高僧言过,人生的最高境界便是懂得‘得’与‘舍’之间的奥妙与玄机,我等也曾就此参详过,没料到今日再听到这四个字,竟是出于你的口中——”
他们读过诗经礼易,参过诸子百家,得与舍的问题从未在书本中见识过,直到两年前,在一次结伴游历中曾路过一座庙观,无意间遇到一位得道的高僧,谈及了人生的道理。
那高僧便说到“得”“舍”二字,并用禅机妙语注解了一番。他们当时颇为震惊,那种道理是他们在万卷书中也未意识过的问题,只觉受益无穷。
但那时,却也未免觉得那是出家人的观点,他们毕竟是俗世之人,随着时间推移,便渐渐地在记忆中模糊了那些话。今日再次听到,只觉心中又翻起波浪。
“请问,你在得舍间又是怎样的?”
八双眼,都在看着简随云,包括那立在一旁始终未语的着居士袍的中年男子。
简随云这样的人,不是出家人!即使不沾尘世,她却绝非出家人!
出家人,最多只有一份看破红尘的淡定,却绝难有她身上的这份飘然写意!
“我,无得无舍。”
众人一怔。
“为人一世,怎会无得无舍?”
人活在世,每一刻都是要经历得舍的。就算是吃饭这样的小事,也得先用劳力做好饭食,或者付出银钱购买这样的“舍”,才能“得”到入口的食物。
甚至包括呼吸之间,也得先有“呼”才有“吸”。
只要活着,必有得舍!
“得时忘舍,舍时莫因得而喜、不因未得而愤,便是不得不舍。”
几人又是一怔,再看此人——
淡淡的飘然,缓缓的从容,那双眼中似容得了整个天下!
她是在说,即使有舍有得,心境却不应该在“得舍”间考量徘徊?大舍大得也罢,小得小舍也罢,得时不沾沾自喜,舍时不怨天尤人,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你无得无舍间,又是怎样的滋味?”再站出一人问她。
“平静、安宁。”
简随云的话永远都是精简的,却含着深意。
那些人互相再望,安宁、平静,正是他们想求却求不到的。
众生中,不以物喜,不以物悲者,并不多。而有些人,以为大舍便会大得,但一旦大舍后,却没有期望中的回报,便会抱怨、生愤。而当真大得时,又会暗生得意,喜气盈面……
“罢了罢了,这个奥妙恐是我们这一生都不能研透的,志难抒,郁结心中,不得不舍又怎样?恐是无计可施了。”
一番思量后,几人又开始哈哈大笑。
简随云淡淡地微笑——
有一人发现简随云这个笑似乎有些不同,心中一动,“以尊架之意,我等这种得舍间又当如何?”
他们读书数十载,永远无法忘记初读书时的志气,正是那志气让他们寒窗苦读,熬过无数岁月,如今,空是学富五车,却无用武之地,这种落差怎会是一番话语便能将之解开的?
恐怕那种纠结早已根深蒂固地扎在心中,直到死也无法解脱。
“人与人,不同。无法放下时,便不去放,只需如竹。”
“如竹?”几人听得有些莫名。
但简随云的话意,是在说,他们这种无法放下心结的人,既然做不到“不得不舍”,便不需刻意去做?
“此言何解?”他们再度看向简随云。
而简随云的眼看向了路旁——
不远处,正有一丛竹林。有风过,修竹顺风而逸,风骨依然。
“竹与树,哪一个更能抵得过自然风雨?”简随云淡淡语,眼又看向一颗树。
那棵树足有几十年树龄,粗壮笔直,高耸入云。
那些人顺着她的视线望了望那些翠竹,又望望那棵挺拔的树,有人笑道,“一龄之树,都要比竹子来得粗壮,自然是大树更能经受风雨。”
简随云似笑非笑——
见她没有回应,那些人又互望一眼。
一直立在旁边的中年男子此时突然开口,“曾在平云岗中亲见,飓风中,一株二十余年的白杨断折,而山中竹仍是完好。”
其他人怔了怔,诸葛闻说出的话,不会有假!但在飓风中,看似柔弱的竹子竟能完好不损,粗壮的大树却拦腰折断?
真是难以相信,可仔细想想,他们过往的岁月中,似乎当真见过在狂风暴雨过后,便有田野旁的树木一排排倾倒,落叶飘零,而细细的竹子,仅仅是被卷去竹叶,却极少有被风雨弄折的。
这是什么道理?
“竹,顺势而为;树,宁折不屈。”简随云仍是似笑非笑。
八个人再看周围的修竹与那棵树——
突然明白了。
竹,遇风则弯,风停则直。再大的风,也不能伤其分毫。树却直直而立,不肯折腰,下场便是断折。
就像做人,如果无风无波时,当自耸立。但如果人生的境遇中遇到了强势的风暴,便应该考虑适当的顺势而为,等待风过,再复直立。
“人若像竹,遇风则弯,岂不是连做人的气节都没有了?”他们仍旧看着简随云,除了那个中年人外,其他人眼里都有些咄咄逼人。
好像他们遇到了简随云后,就是想弄明白这个人的思维与心理。
“竹,中空而外有骨节,风中似倒又未真倒,风过后,它仍是竹。”
那些人又是一怔。
片刻后,其中一人突然向简随云举起酒坛——
“我等枉为梅林七贤,却原来连同为岁寒三友之一的竹能傲世飘霜的道理都未曾真正理解过,今日,当真是受益匪浅了。”
简随云的话很明白,竹在风中所做的,只是应势而为,并未真正的失去气节,只是懂得保护自己而已。这世上,懂得自保的人,似乎更有能力再去保护他人?
但他们有些奇怪,现在的他们虽不得志,只是寄情山水、做个浪荡的普通文人,如此现状与做“竹”有什么关系?这个人为何要给他们这句话?
当然,此时的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句话很快就会给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助益。
但单单是那得舍间的道理,已让他们心中都涌起一种新的认知,即使这一生只能吟风弄月,也不至于那般愤世嫉俗了,心境似乎平和了许多。
“呃!”
其中一人又打了个酒嗝,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摔倒,被同伴及时发现,连忙将他从两边架起。
他们喝的确实不少!
“醉酒当歌,人生几何!哈哈,我等不胜酒力,该……该走了……”
喷着酒气,他们的眼中,简随云已由一个变成三四个了。看也看不清楚,呆着做甚?一人发言,其他人都笑着附合,癫癫狂狂地互搭起肩臂——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时不予我,我不应时,不如携两袖清风,自逐山野外,哈哈哈……”
笑声中,他们错过简随云的身边,就这么突然离去。从头到尾都未与简随云互报家门,彷佛今夜的相逢只是“风遇到露”的巧然而已。
走在最后的,是“紫檀居士”诸葛闻,他并未急于起步,而他的眼看着简随云——
“在下诸葛闻,未知尊姓大名?”他的声音很稳定,神情也依旧内敛沉着。
“简随云。”
诸葛闻的眼神似乎因这个名字联想到什么,变得深远,笑了一笑。
笑中有些意味,似乎酒意也让这个人多了些真性情,也同样显出了几分不得志的蹉跎。而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微点头,便离去——
简随云眼前的路便重复开阔,她同样继续回程——
四周寂静,似乎那几人是最晚归的客人了,只有她的影子在石径中移动。未走几步,突然,又一个酒嗝响起——
简堕云眼神不动,并未在意,但路旁的一处假山后却传出一些响动,接着转出一个人。
那人一手扶着身后的磊石,一手举着杯子,刚刚转过来便滑坐在地面,后背靠在石上,像是醉得不轻。
简随云的眼淡望去——
那人冲着她举了举手中杯——
而他,竟是江南第一才子韩典章!也是那个做官十载,却调任十三次的少年进士!
但这时的他,全无清醒时的一丝不苟,似乎酒后的人,无论是哪种人,都会与清明时有些不同。
“你与他们说的话,韩某俱都听到了。”看着简随云,彷佛是简随云与那些人的对话将本是暗影中独自醉酒的他给引了出来。
“他们与韩某,相同,也不同。相同的是,都是读书人,读书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不同的是,他们是放荡不羁的诗人,我则是出于礼教极严的书香子弟,只想问一句,这鸿鹄空有凌云志,却无翅搏展,当如何飞得起来?
似乎酒后的人,问题特别得多?而且这个人的问题,更不好回答!
简随云这次仍然没有回避,但她只回应了一个字。
“等——”
“等?”韩典章用手抚着头,“鸟儿不能飞,是因羽翼未丰,所以要等。而我的羽翼早在多年前便已长成,曾经也到过天上,只是……”
韩典章在笑,头歪眼斜,笑得有些冷嘲,“只是,它们已被活生生地折断!”
这真是个奇怪的夜,似乎每一个醉酒的人,都在藉着酒意将心中的许多东西发泄了出来。
不待简随云回答,韩典章又举起了手中杯,低喃:“帝王年少,权臣当道,等又有何益?”
这句话倒像是在自言自语了。
简随云收回视线,没有再回应他,继续行程——
韩典章却若有所思地从杯间抬起眼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那如云舒缓的身形消失在视线中后,一口灌下杯中酒——
“青云上,燕雀几只?我欲竞高低,恨无搏天翅!倾尽西江倒做墨,难抒河山志!这天下之大,何处能濯我缨?何处能濯我足?呵……”
最后的一声笑,笑得落寞,化在周园的团花锦簇中——
再接下来的路,几乎未再碰到任何人。简随云所过之处,所有的景都会少去些浮华,多出些沉淀的淡香。
而在即将走到所居的小院中时,远远的那端——
月华无限,桂香浮萦!
有一人宛似立在水晶宫里,满身风韵,将四周的景物蒙上清凉月色。
而那,是一个不需要看到面孔,便能想到是谁的身影!
越走越近,那身影的主人一双淡雅的眸子一直凝视着简随云——
即使隔得尚远,那眼神也似穿过夜色的春风,凝绞在空中——
就彷佛他已在那里等了千年万年!
“你,回、来、了——”
简随云到了他面前,如水的声音泻出这简单的几个字,却在清雅中多了些深沉。
就似乎,他终于等回了简随云。
却等得太久,久得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声音也有些变化了。
而他手中执着一只短短的玉笛,翠绿的色泽,在他的手中也似沾了些雅秀的脱俗。
简随云微微一笑,她是回来了。她脱离他的视线的时间并不长。
唐云引也微笑,将玉笛反插身后,彷佛那只笛子在此时也终于可以归位了,不再需要紧握在手中。
然后,他折身,与简随云并肩而行——
脚下花径曲折幽长,已近小院的入口处。
“如果能够,愿与你共走余后的路程——”
淡淡的声音流淌在花间,唐云引的眼看着脚下的路。
“不论会遇到什么,唐、云、引都会与简、随、云同行。”
话语在继续,没有强调的语气,却是一字一句。他眸中的清泉里也似在瞬间倾进墨色的海,迅速地将那份清彻染得深邃——
就似在述说着心底的某个誓言。
简随云顿了顿,看向了他——
转头,他对上她的眼,微笑挂在唇边。
远方的天际,云的影子没有白日来得显眼,但明月正在云中俯视着他们,彷佛也在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简随云的眼里仍是淡淡的悠然,是那般平静——
那种平静,既像是她对这句话的话意还并不真正的明白,又像是她的心从未有过半分的波动,无法体会这话中的深沉。
唐云引仍然望着她,仍然在笑——
“初离师门时,曾想过,会如你这般云卷云舒,不问世事,来去无挂,做一个逍遥人……”再一次开口,他的眼中是简随云的脸,而简随云面上的平静,便映进了一泓微带忧伤的泉水中。
即使那忧伤,几乎令人无法察觉。
“你,不能——”简随云直视他的眼。
“是,我不能。在我从唐门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我不能;在我拥有这副皮相起,也注定了我不能……”
“唐云引”这三个字,在他呱呱落地起,就注定了江湖与他的关系。他有父有母,有兄有妹,有数千同门!他是唐家老掌门的嫡系孙儿,是现任掌门的亲弟,是数千门人眼中的正支唐家公子!
除非,他公开与唐门划清界线、断绝关系!或者,唐门不再是武林世家,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否则,他永远脱不了江湖!
这就是每一个武林世家的子弟从出生起就注定的命数!
即使是唐云引这样的性情,所能做的,也只是尽量不沾江湖事,但江湖人还是会将他看作江湖的一分子。他不想出名,名也会找上他!
所以,他如果没有成为江湖仇怨的牺牲品,他便只能成为负有盛名的后起之秀。
而抛去这些,他的容颜气韵,也注定了他的一生的不能平凡!
历史上,无论男女,表相过于出众者,无一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
女色过美时,不是成为他人的玩物与男人之间交易的筹码,也必然红颜多薄命。而男人中,如果姿容也出众到令世人瞠目的地步时,他的命运齿轮也将不再由着自己的意愿去行进。
就拿魏晋时期的一个美男子来说——
据言,那时有个叫作卫玠的男儿,自幼便风神秀异,长大后更是美如珠玉。每当他坐着羊车行在街上时,远远望去,恰似白玉雕的塑像,时人称之为“璧人”。人们往往为了观看他,会家家户户地倾巢而出,挤堵了道路。
有一次,他至东晋都城建业(今南京)时,建业的官员们因久闻他的艳名,立即答应予以重任。那江东人士听说他到了,竟更加狂热,整座城中之人都聚了出来,夹道而观。观者如堵墙,里十层外十层地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挤得卫玠是举步维艰,又因连日赶路,当场便气息不济,晕厥了过去。被随从救回到府中不几日,竟那么累极而亡!成了典故“看杀卫玠”的由来!
而一代美男子,也就那么被活活看死了!
除此外,历史中还有多位美男子,他们的人生都非顺遂,除了最基本的出门上街不能太随意外,更有甚者,会被皇家贵族收罗去,成为帝王后宫的禁脔玩物。
今日的唐云引,绝非当年的卫玠所能比,就是搬出所有古往今来的美男子,也未必及得上他的形神兼备!
他这样的容貌如果不是身负武学,那他的际遇是否会步入那些人的后尘?
至少,目前来说,他的武学保全了他自己。武林人的身份,也让一般武林外的人不敢动他!
言谈中,二人已入小院,院内很静,四间厢房中无一亮着灯,只有房檐下的几盏纱灯摇出粉红的光芒。
但如果细看,就会发觉满园的牡丹花竟像被秋风打过似的,凋零残破,大多只剩下了花枝,花冠却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难道有人会偷牡丹花瓣?
唐简二人却像没有看到这怪异的现象,穿过光秃的花丛,步上东厢房的台阶后,简随云推门进入自己的厢房——
“随云——”唐云引第一次唤她的名。
简随云回头——
“明日起,将是一路快马奔波,安睡。”他的微笑,在先前看到简随云回来的那一刻起便没有停过。
微点头,简随云回以一笑,合上了门。
门外的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仍凝视着那扇门——
“你,是第一个直视我双眼的人!”
唇齿轻轻翕动,他的唇间逸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当第一次你直视我的眼时,我的心,动了。而你的,却未动……”
一声叹息化在风中——
门,静静地合着。门内的人,是否能听到他的话?又是否能看到他现在的眼神?
另一间厢房内——
“相公……”
“娘子……”
“杀千刀的……这……可是在别人的府中,你好大的胆子……发了什么疯……难道不怕被别人听……听了去……”黑暗中,风吉儿的声音软而无力,带着些喘息。
“娘子,今日是好日子……”龙占天的声音则粗重暗哑,有些模糊,似乎他的唇在说话时还忙着其它的。
“不成……若是让随云听到的话……对了,酒宴散后未见随云,也不知这会儿是否回来了?”
“娘子莫再提他人……现在是良辰美景,为夫的要努力……”
“努力?”语音中透出意外。
“娘子,在明月夜的前后三日,躺于铺满牡丹花瓣的花牀上,最易受孕……”
屋子里突然很静。
有夜猫子在房梁上跳过,“喵呜”地叫了一声。就听屋内突然传来“啪、啪”两声痛快的脆响,接着是一声惨烈而又压抑的痛叫。
“娘子快松口!”男声似在拼力地压住嗓音,但话语间带着皮肉被牙齿撕咬的颤抖。
“怪不得你把满园的牡丹花瓣都揪了下来,谁教你的?说!”娇斥声又响起,有松了口后的咬牙切齿。
“没有……没有……娘子,为夫的是偶然听来的。”
“以前怎从未听你说过?”
“那个……为夫是前些日子才听来的这个说法。”
“喔?”
“娘子,听说这法子极有效果,如果错过今夜就得再等一月了,娘子……”最后一声唤叫拖得尾音很长,如水般温柔。
女音没有回答。
“娘子——”又是一声缠绵到骨子里的唤声。
还是没有回音。
“娘子——”
“你是否怪我这几年来一直未曾给你龙家添过一丁半口?”风吉儿的声音中已透出某种威胁性。
“哎——”一声叹息传来,“娘子,为夫的从未就此怨怪过娘子,而且为夫的也答应过你,在初婚的几年,以自在那小子为重,直到他完全成人前我们都不会要孩儿,只是,为夫的这几年每每看到娘子望着别人家的孩儿发怔时,便心疼娘子,知道娘子也极喜爱孩子,如果……娘子不愿,为夫的决不强求……”
又是一阵寂静。
“我已嫁于你近八年,八年来我这肚子从未有过动静,你当真不怪我?”这些年他们并未刻意避孕,而她的弟弟早已成人。
“娘子,他人纵有天香国色,但为夫心中只有娘子一人。有孩儿也罢,没孩儿也罢,我龙占天只愿与风吉儿共守一生。”
龙占天的声音很坚定!
黑暗中虽看不到他的脸,但他的的眼神却透出同样坚定的色彩!
那是一种多少女儿家都梦寐以求的眼神!
“你说的那法子当真有效?”风吉儿的声音又变得妩媚,像是又化成了一滩水。
“据说有人试过几次,很快便有了身孕……”
“那我们就试试?”
“好,试试……”龙占天含糊的应声中似乎含了欣喜,唇又凑了上去。
“奇怪,竟然还有这法子?不知是什么人传出的这个说法?”风吉儿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娘子……”龙占天胸腔中那颗心脏的博动规律突然紊乱,跳得激烈!
但他强迫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压下,唇的攻势更加猛烈。
“咦?你刚刚突然间心跳得很快?”
“娘子,男人在这种时候通常会心跳加快,莫再多想,天就要亮了……”
今夜已是农历十八,是月明后的第三日,过了今夜,的确就要等到下个月了。
“你……”风吉儿的语音中有些颤音,龙占天唇间的温度灼烫了她的肌肤,呼吸又开始急促,神智也渐渐陷入意乱情迷中。
而二人的语音极轻,就算有人将耳朵直接贴在窗下也很难听到他们此时的对话。
“等等!”
“娘子?!”
“随云若是还未回来……”
“娘子,她那般身手,你何苦操心?她与你我萍水相逢,许是独自离开去做什么事了,我们怎能随意干扰她……”
“说的也是,看得紧了,难保不会对你我反感,不过,我要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否则就等到下个月……”风吉儿的声音带出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恶劣因子,甚至又传出那声招牌式的“嘿嘿”贼笑。
“呃……不防说来听听。”
“附耳过来——”
于是,室内又恢复了一片静默,紧接着,传来龙占天惊讶的声音,然后,是他一连串的应承,而那间屋内也在这深夜中上演了一场人间的无边春色。
春色中,是风吉儿的呢喃——
“你龙占天永远是我风吉儿的!”
“是,我龙占天永远是你风吉儿的,这一生是!下一生还是!”
龙占天的声音让室外的空气似乎也升起一份山盟海誓的庄重。
在他们的心跳如鼓、血脉贲张中,未曾觉察到简唐二人回来的动静,也更不会知道唐云引就那样立在外面等着简随云。
此时,唐云引已步回自己的房门前,在廊檐的暗影下若有意似无意地看一眼那夫妇二人的厢房,淡淡地一笑,入门——
门内伸手不见五指,他未掌灯,直行到榻前翩然落坐于榻边,抽出了腰后的玉笛。
短短的笛身似乎在黑暗中也散出一种明润的光泽,与他的眼相互辉映。
“有你在时,我,便只能是唐云引……”
指尖轻触着玉笛,唐云引的唇边又浮起笑意——
那个笑,掩在黑暗中,与他以往的任何一个笑都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