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随云的背后,突然横出一样东西。
长而暴突,纵横交错,在月下泛着死气沉沉的青白色,活脱脱就是一只一掰就折的干柴。
但这干柴却有莫测的攻击力!
“尔等是何人?”
话未落,它已到,直扣向简随云的肩——
快!彷佛它已不知练过了几百万次,在黑暗中蓄积着力量,就等着这一击。
隐于暗处的风吉儿突然紧提一口气,即使她是老江湖,即使她见过简随云出手,并知道其看起来虽弱质纤雅,实则身怀绝学,但她仍然紧绷了神经。
只因她瞧得出那东西至少包含了一百五十种以上的随机变化,只要简随云有所反应,它便会跟着应变,封掉简随云所有的退路!
真可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而那怪东西的出现,也彷佛让乌云在瞬间蒙上了明月,天地间顿显黯淡,远远看去,她,竟然没有动?!
为何没有动?
有些意外,风吉儿眼睁睁看着那东西所有的变化都落了空,直接就扣上了它的目的地,毫无悬念。
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油然而生,似乎那东西极是刺眼,不应该落在一身无暇的她的肩头,就像是尘埃染镜,污浊了那具身子。
但简随云倒底是躲不开,还是不想躲?
这个问题未及想明白,接下来的发现让她微眯了眼,脸上惊疑不定。
夜风阵阵,一切似乎都已停止——
静而不动的东西,总是会让人看得更请楚。原来那事物不是什么干柴,根本就是一只手!
一只没有血色,形容枯槁,每一根指头都扭曲变形,似枝桠交错的手!如果不是连着一条臂膀,谁都无法认定它是人身上的一部分。
这个发现,让风吉儿的眼神涌起了阵阵波澜。简随云却彷佛对肩上的变化仍无所觉,即使是现在,仍没有回头看一眼的打算,衣袂轻扬,淡淡地盯着湖面。
唯一略有所动的,是唐云引。
他在那东西出现的一刻,也似毫无所觉,此时,只是轻挥双袖,在半空划过流云两道,剪于身后,又微微地移了目光,看向了简随云的背后——
那里,正杵着一截枯木!笔直一条,从上到下裹在深色中,僵硬木然,没有半丝温度,与夜融为一体。
但木头不会有那样一双眼!
亮得出奇,咄咄逼人,在整个近乎黑色的身体上显得格外的醒目,也使他在死气沉沉中透着一种慑人的奇诡。而奇诡的眼正死死盯着简随云的肩,一瞬不瞬!
但简随云的肩上除了他自己的手,什么也没有,他的视线为何就像被钉子牢牢钉住了一般?
“核尧,退下——”
又有人在说话,似来自天外,飘渺游离,却如瀑中之水从高空坠落后打在了玉盘上迸裂时的扣人心弦。
“是!”
像勾子一般的声音再出冒出,这一次可以确定它是来自那截“木头”的口中。但他的手,没有移开!他的人,没有退下!
而他盯着简随云的眼中闪过一道厉光。喉头在牙关打开的一刻伴有一阵猛烈地滚动,胸部也有一个极大的起伏,僵白的脸上突然冒出一抹刺目的鲜红色,顺着他的嘴角在汩汩地下流——
就像一条腥红的细河,浸染了他的胸前!
淡淡的轻笑浮上了唐云引的眸中,他就像看到了一片飘花落到了简随云的肩上,眼中只有写意如画的风景,彷佛再不堪的事物与她沾上了边,都会变得入眼几分。
那份笑意中,是瞭然一切,全然放松的平静。就算那只手在扣上简随云肩头的第一刻起便不失时机地将内力贯出,他也依然在轻笑。
“禾尧——”
天外之音似乎掺进了几分冰冷,在催促着这个木头人放手。
严格说起来,此人面孔虽僵白硬冷,却五官深刻,眉目有型,宛似刀斧所琢。
如果他不是这样面无表情,如果不是同时有那样一双奇形怪状、不同常人的手,他会是一个同样引人注目,让人惊心动魄的俊美男人。
可惜,现在的他不像活在阳光下,就似深埋在地底不见天日的木块,即使再俊美,却少了几分生意,消了许多光彩。
“是!”
此人再度应答,脸孔有些微的扭曲,但他的手还是搭在简随云的肩上,动也不动。
旁人如果远远观看,只以为他制着简随云不愿离开,却无法发觉他唇角的血迹与手臂上轻微的颤动。
但唐云引显然已看出,这个人不是不想退,而是退不得!
“禾尧?”
第三声轻斥传来,似乎含了几分不耐。
此人奇亮的眼中又划过道电闪,开始再催内力,打算用十二成的功力来脱身!
只有他最清楚,自己的内力在逼出掌心后,只觉是遇上一堵柔韧又难以摧破的墙,将他所有的内力反弹而回!
非但如此,最意想不到的是这张肩就像被突然涂上了强力的粘剂,让挨着的人无法脱离,牢牢的被粘住,拔也拔不出!
就像沉入泥浆!欲进无门,欲退无术!
他被自己的内力所伤,气血翻腾,筋脉受损,如果要硬提内力想拔出那只手很可能是伤上加伤。
但他显然打算硬来!
刚一提气,手中突然脱空,身子几乎要扑了出去,连忙气沉丹田,站稳脚跟,然后,看了眼简随云——
是简随云主动放开了他!
枯白的脸仍无变化,对简随云的手下留情也无半点反应,僵冷的身子突然似吹起的球一般渐渐膨胀起来,整个人也原地浮起,向后倒退——
越退越远,随夜风混入了暗影中,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简随云没有理会他的离开,唐云引也未阻止,远处的风吉儿则眯着眸子紧紧地盯向了那波光粼粼的湖面——
原本无人的水中央本有一轮月倒投其中,此时,月影正渐渐变化,有浪花涌起,并且像喷泉一般地突出,带起流动的水音……
万千水花溅洒,莹光点点,有一挂墨色的飞瀑冉冉上升,就似一朵水莲花沐月而出,悄悄绽放!
渐渐地,空气中幽香暗起,又一声轻笑逸出。妖冶的声波,不同于先前听到的轻忽飘渺,却听得出是出自同一个人的口中。
简随云与唐云引淡淡地看着水中——
看着那里水花渐落后,显出一段玲珑曲线、似柳还折的腰身,还有一对肌理晶莹、孤度圆润的肩头……
好一个望不到面孔的背影,似曾熟悉,又似陌生。而对方随着笑声开始回转。
转得不紧不慢,他们也看得是不紧不慢,眼神既未避开,也不急于探究,平静地等待。等待中,空气里中的幽香似乎变得浓郁!
但何处来香?
是因为那水中人的脸,使周围如同生了香气?
看到那张脸前,你绝难想像得到世上竟有这样一张女人的面孔。
不错,是女人的面孔!地地道道的女人面孔,但却是一张让人惊讶的面孔!
你可以想像很多种女人的脸,无论是鹅蛋型还是瓜子脸,无论是丹凤眼还是杏仁眸,或者是柳叶眉、桃花腮,等等等等,你都可以想像,但你绝难想到会有这样一张脸。
它很丑?或者它很怪?
不,它不丑不怪!但它很有特点!
一个唐云引,已集世间精华,他的风华是男子中的极致,而水中的那张脸,却可以说是女人中的精品!
香培玉琢,却不仅仅是美!
它的轮廓、眉眼的边缘,都与多数的女人不同,有某种深刻的孤度,使它在美得惑人的同时,有种独一无二的东西!
可以说,如果单论容貌,她能与唐云引媲美!只是,唐云引的身上还有一份出尘的气质,是月魂神貌,气韵皆备。
而她的美却还在俗世中。但她已是女人中的精品!红尘中的极艳!
此时,她就像栖于睡莲中的妖灵,微微侧着头,看着岸上的两个人,神情中似挂着张薄冰,有些许冷淡,却又似乎能透过那薄冰看到一份妩媚与慵懒。而她的身子若有力似无力地浮在水中,并在一点点破水而来——
长发似网般张开,波痕在她周身划出奇美的曲线,水位越来越低,她的身子渐渐显出——
脸如白玉、胸如挺峰、腰肢婀娜似莲花细萼,竟然是完全赤裸,没有任何遮掩的,所有女儿家的私处都暴露了出来!
而她毫无羞涩,也不避讳,坦然地直直上岸。任光裸的肌肤曝于月色下,如最上乘的丝绸,带着属于丝绸的华贵与光滑,使她的人有凌驾于许多女子之上的贵气。
风,似乎因她而停止了脚步;月,似乎因她的显身而羞入云中。岸上的人,仍在望着他——
包括唐云引,也毫无要移开目光的打算,但眼神却像穿过了她的脸,直接盯着悠悠的湖面。
场面便显得有些奇异,明明是一副活色生香图,每个人的反应都平静得出奇,是因为看的两个人太过镇定,还是因为被看的人太过坦然?
那女子双脚带着水渍踏上陆地时,一个天然的、无寸缕避身的美人图便完全展现在眼前,而她仍在步步前进!
每走一步,都似踏莲而来,额上的牡丹,也似配着她脚步间的韵律在片片绽开——
那是一朵艳红的牡丹彩绘,艳得如火烧云!红得似骨中的血!
简随云的眼,看着那朵牡丹,也看着她的周身,淡淡地笼着所有能看到的一切,包括了她的头、脸、胸、手、腿、足。
唐云引的视线则只盯着她的脸,即使牡丹的红已那般惊心,却似乎没有映入他的瞳孔,那双眸里仍是清泉缓涌。
终于,女子的脚步停了,来到了他们的身前,与他们面对面立着,中间只隔着两尺距离。
实在是很短的距离,只要微探手臂,就能触摸到那具无可挑剔的胴体,尤其是那对怒耸的胸近在眼前,绽放着两颗微颤的樱桃,能让天下男人为之血脉贲张。
“他娘的,看的老子直流鼻血!”
平地起惊雷!一道粗嘎的吼声突然从暗中劈出,惊破了眼前这场奇怪的局面,也惊起了飞鸟一羣!
有人在暗中偷觑?女子的面孔在瞬间有一闪而过的紧抽,似乎未料到附近还有人。
“找死!”
又一个声音响起,是那个枯木一样的人发出的,原来他一直隐在近处,此时从另一个方向飞起,像驽箭一般射向第一道声音响起的灌木丛中。
“哈哈哈哈,老子今夜没白来,天下第一的老婆有着落了,哈哈哈哈……”狂笑声如轰雷,声音来处窜起一道巨大的身影,并挟着雷霆之势不进反退,向远方滚滚而去。
“贼人莫走!”追去的人语调森森,身形却加快了速度,直追那道奔雷!
天上的飞鸟被惊得更加乱了方向,湖边的三人都似未听至这一切,仍然保持着先前的互望。
“两位夜半突现,是乘风而来,还是踏月而至?”
一张不涂而朱的红唇缓缓开合,似花瓣轻启,吐气如兰。唇上方的双眸则随着头颅微斜,眼底似乎有些幽绿的色彩,看不分明,但隐隐有一些神秘的漩涡在转动。
彷佛这个女子在此时是一尾来自幽深之境的人鱼,从发梢到脚趾,无一不有一种让一探究竟的魔力。
只是,她面前的二人,似乎不是一般定力的人。
“误闯,告辞——”
是唐云引在说话。只有四个字,却成了告别的话,袍袖一展,旋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如厢江云水远流,没有就自己误闯了此处,看到了一个女儿家的赤身裸体而作出任何表示。心神全不受干扰,甚至没有看那个女子的躯体一眼。
不只他,旁边的简随云在此时淡淡一笑,同样没有回应那个女人的问话,青衣动处,飘身而去——
二人,几乎是同时的离开,他们的背影像来时一般,云月相随,逐渐淡在竹影中,带走了云的风度,月的光华。
于是,微微湖边,只余女子立在原地,曲线玲珑的身似月下的玉雕,仍然有晶莹的水珠在不断的下滑——
她的美,是迫人心神的,而她的眼,看着远去的二人,没有被冷落的愤怒,也无被慢怠的阴霾,神情间平静得就像她刚刚出现时的那样,带着些许冷淡,又附着几分慵懒,唇边甚至勾起了一抹笑的孤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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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府管事曾对我言,此园东北隅有一处竹林,是景致最好的所在——”
回程的路上,唐云引的眼看着前方,他们身后,是越来越远的竹林。
“所以,你来到了这里。”简随云回应,淡淡然,同样看着前方。
“希望我来,我,便来了。”唐云引眼中似乎有丝亮光滑过,只是如风过波面的皱痕,一闪而逝。
白日那周家管事的确曾送茶水到过他的房里,并提及过园中的东北隅有处竹林,而林的深处是面湖,环境清幽雅致。
似乎,他们对于唐二公子好僻静、不喜受干扰的性格有所瞭解,才指出一个周园此时难得的清静所在。
但说话之人是有意,还是无意?唐云引似乎不只是简单的随意散步?
而他却选在了这个万籁俱寂的夜半时分,并且邀上了简随云。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