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终会有结果。
虽然等待的过程几近于煎熬!但简随云还是在唐盈一遍又一遍地打量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睑——
睁开的一瞬间,惯是云淡风轻的双眸中闪过一道亮光,清洌而急速,似青天白日中的电芒,一闪而没后便再不看出任何的变化。
“简,醒来了?”男子的声音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响起。
唐盈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人的口气亲热得很,就好像与简随云认识了有千八百年似的。再看那人的脸,在珠光下竟也似也染上了七彩晕色,眼波中伴有无数的亮点在泛滥——
好像与先前笑得不太一样,似乎有几分特别的喜意?
难道是仅仅是因为简随云的醒转,便让他如此高兴?但她又觉得似乎并不这么简单。
此时,简随云的眼也望向了男子,缓缓立起身形,唇边微微浮起一抹孤度,“时间已不多——”
“是不多——”男子同样站了起来,与简随云面对面,说这句话时看了看唐盈。
唐盈有些疑惑,简随云此时也将视线转向了她,而且是盯着她的伤口。
“我……”她有些吞吐,在前十几个时辰她忘了更换药物。但剩余的时间里,她想了起来,并很有规律地为自己换药,可以说,这些天中伤口恢复了许多。但也因没有丰富的饮食
来提供营养,骨伤又难愈,她的手臂动作幅度仍然不能太大,更不能轻易扯动伤口。
“你,进过食——”简随云又看了看她的面色。
点点头,牛肉干虽然不太美味,但能让她此时笔直地站着,而不是萎缩在地上像软泥一样。这点还真多亏了那个男子。
“钩——”简随云向她伸出了手,淡淡地又看了一眼男子,似乎已判断出唐盈为何会有食物裹腹。
“钩?”眨了眨眼,立刻反应过来,从背后取出自己的武器递过去。
简随云接在手,指尖轻抚双钩中其中一只钩的钩尖——
那只钩正是先前被自己给劈卷了的一只。就见简随云的指尖如同抚过花瓣般写意,手过处,钩头便恢复平展,彷佛从来没有打过卷似的笔直、锐利,闪着寒光!然后,简随云提钩向洞壁而去——
男子也移动脚步施施然地跟了过去,一只手在怀里摸呀摸,那样子不知是故意放慢了速度,还是这一次唐盈刻意留了心,总之,她终于看到了这个人从怀中往外摸东西了,而不是
像先前变戏法一样地突然变出什么来。
只见那个人掏出一样不太大的、圆圆又扁平的东西,平端在手中,笑眯眯低头瞅了瞅——
后面的唐盈瞪着那小物件,不得不慨叹,这个人的怀里莫非是个百宝囊?怎么什么都装着?
“你,竟然还带着罗盘?”
那东西的圆盘平面上,在圆心四周刻了表示方位的格线与文字,中央有只活动的指针,而指针正随着男子脚步的移动在轻轻地转着方向。不是别物,正是罗盘!
男子乐悠悠回言:“它,是件好东西。”
“又是件好东西?”再一次狐疑地瞅瞅此人。罗盘只有风水师才会随身携带,另外,出海的商队以及军队中也会配备,寻常人不会总是带着它。
“需要的时候用得上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喔?看来我们现在需要它了?”
男子笑眼弯弯,望着简随云。
简随云已停步,偏过头来盯着他手中之物,准确地说,是盯着罗盘的指针,然后折转了方向,立在了右方的洞壁前,与罗盘指针所指的方向正相反。
唐盈有些奇怪简随云的举动,低头再瞧瞧那物件,“据说,这上面的指针所指的方向,无论何时何的都是朝南。”
“所以在老祖宗那儿,早期简化的它叫作‘司南’。现在,它所指的方位正是墨柳山庄的入口处——”
“司南?”她听说过,战国时期,人们便发现了磁石吸铁的现象,用天然磁石制出了“司南之勺”,而其柄指南,用来辩别方向。到宋朝时,有位叫沈括的人物又将天然磁石摩擦成钢针,使之磁化成为磁针,进化成了所谓的“指南针”。再后来,又发展成磁针与方位盘联成一体的罗经盘,便是罗盘。
但这个男子说什么入口处?墨柳山庄面南背北,南面不正是山庄的正门?心中一动,“所以呢?”
“此洞位于山腹内部。”
“那又如何?”
“姑娘要出去的话,觉得应该往哪个方向?”
唐盈怔了怔,他们要出去?
心中突突地跳!她一直盼望着——
盼望着简随云醒转后,一切都会有所不同!但没想到简随云醒后,话不多言便提钩向洞壁而去,她正自猜想简随云的用意,男子的这番话却是笃定了她的猜测。
简随云是打算破壁而出!
又惊又疑,她自然知道简随云在武学上的造诣已非她所能估量,但如果其内力真能破开这坚硬无比的花岗岩,却为何要延搁至今?
为什么不在初落洞中时,就离开这里?难道与那几日的调息有关?
可是,仅仅几日的打座,对于修习内力又会有多大的助益?
一般人内力的修为是长年累月的结果,除非服下灵丹妙药,否则,绝不会在短短几日内就会突飞猛进,简随云如果是靠灵药,也不可能今天才会如此做,那她这些天的调息倒底是
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她想不通,却觉得这个男子那丝毫不以为奇的悠哉中,一定明白些其中的奥妙。并隐隐地觉得,在她从昏迷醒过来前,可能发生过什么事,或者,简随云与这个男子说过什么话。
但她将这个疑问憋在了心里,没有问出。。
直到日后,当她知道了其中真正的内情时,才懊悔起自己当时为何没有去问问简随云?如果,她早一天知道这其中的原由,更知道简随云与那男子曾说过什么话,也许,日后发生的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而此时此地,她却对男子拿出罗盘的用意,明白了几分——
此洞在山腹内部,又深入地底,在这样一个既无法计量时间,也无法辩明方向的所在,如果他们要出去,那通到外面还有多少距离?往哪个方向出去才是最适合的?
罗盘的出现,无疑是导航的明灯,使他们能少做一些功夫!
按絮柳厅在山顶的位置来分析,距离后山要比其它方向都要近一些,他们往后山打洞,会缩短时间,也不会轻易惊扰了山庄内的人。毕竟前庄的方向人来人往,如果地底有什么声音,也许会引起那些人的警觉。
所以,简随云选择了右边的洞壁,那正是往后山的方向。
这一切,只是几句话的功夫,简随云却在无语中做好了所有的判断,并且在她与男子的言谈间抬头淡淡扫视洞壁上方——
“随云——”唐盈轻唤,她不知道简随云打算怎么做?
是直接在洞底的花岗岩上破洞,还是十丈之上的普通岩石上?但无论哪一种,都是高难度的。
简随云此时回头,微微一笑,“五日内,必出——”
唐盈怔住,她不知道简随云为什么这么说?
这可是要在山里开洞,就算简随云真能破开这层花岗岩,但外面还有山石,此地山脉土质极硬,石与土成就了一座山,就算破开了花岗岩,要想打通一条出路,短短五日怎么能够用?
何况三人中只有他二人能使得上力气,也只有一对钩为利器,可恨她一臂受伤,不能使力,不然的话——
“简,此洞深入地底,你我合力,中途不出意外也得八日左右方能打通,不过——”男子摸了摸下巴,瞅着唐盈乐起来,“为了这姑娘,不眠不休,用尽内力,也许五日内真能贯通——”
唐盈耳朵竖了起来,为了她?
却看见那男子的眼正笑眯眯地盯在她拿在手中的皮囊上,便突然明白了话中何意——
牛肉干虽然很耐食,她也很节省,但还是在节省又节省中,纸袋已变得空空如也,只有皮囊里余了些酒液。很明显的,现在已没有食物!
没有食物,一个人还能支持多久?何况她这几日也根本无法饱腹,只是维持性命而已。浑身依旧体乏力衰,五日时间可能便是她所能等的极限,而简随云说“五日必出”,是在给
她一种信念,一种坚持下去的希望?
苦笑,“怪不得你们说时间不多了。”
也怪不得简随云几乎毫不浪费时间地就开始要行动了,那些酒液最多可让她再支撑四五日而已。
真是逼人的现实!但她怎能让这二人跟着再不眠不休,拼尽内力?一旦真得开始挖掘出路时,力气会越用越小,内力也同样是越用越消耗,绝不会越来越充盈。就算他们会辟谷,
但的确没有进过食物,那样做,无疑是在拼耗真元。
“退后,堵耳——”简随云淡淡一语,已不再看着她。
“随云……”她要说些什么,但怎么说才合适?
男子这时却笑眯眯向她晃了晃手,“姑娘,此物塞耳,效果不错——”
唐盈便看到这个人的手里,正拿着一团白花花、软绵绵的东西,嘴角抽起,这个人身上倒底还有什么?
“若想劝你的朋友不需那样拼力,不如如尽早后退,抓紧一切可用的时间。”男子眨了眨眼,笑得动人。
唐盈盯着那张脸,此人说话总是吊儿朗当的,却是说在了点子上,她不是糊涂人,知道这时没有比争取时间来得更重要的。立刻接过了男子手中之物,配合地后退十数步,将那东
西撕下两绺来,揉成两小团,塞起了耳朵。
塞在耳中,果然管用,天下间,哪有比棉花更管用,又不伤耳朵的?
那男子竟然连棉花也装着,可以想像他身上真是无奇不有了。
而对简随云这样的朋友,需要的是信任,无边的信任!还有配合,高度的配合!不是过度的推让与无意义的倔犟,今日简随云为她做了这些,它日,如果有需要她唐盈的地方,她
将不惜披肝沥胆,哪怕入龙潭、下虎穴,踩刀山,渡火海,她也将为简随云豁出这条命去,即便是与全天下为敌,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简随云这一边!
暗暗地下了决心,她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没有料到不久的将来,这个想法竟然应验,虽不是与全天下为敌,却经历了一场江湖上的轩然大波!
但她现在看着前面的两人,沉浸在男子刚刚的话里——
那个人,数次将简随云称作她的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此时听来,让她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颤动与快乐,简随云是她的朋友?是吗?
简随云将她当成了朋友,那她呢?她把简随云当作了什么?
恐怕,已不仅仅是恩人,更不仅仅是朋友了。
她的嘴角都在向上弯着,看着前方二人的背影,那男子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凑在了简随云身边,一手取过了简随云左手的那只钩。
难道那男子也欲破花岗岩?
正想着,只见简随云已挥起了一只手臂,如在空中浮过一抹舒云,也像饱沾浓墨的笔峰在宣纸上斜下的一笔,是写意山水画中的那一笔——
然后,即使堵上了耳朵,唐盈也觉得气血翻涌,周围似乎都在震动,尤其脚下所立的同样是花岗岩磨出的地面,如同地震一般,震得她晃了几晃。
再然后,她便看到了碎石击起无数,四处纷飞,而令她心跳的是,碎石舞落后,视线清晰中,花岗岩不再是完整无缺!
简随云做到了!
仅仅是一把精钢打造的兵器而已,在简随云的手中,却彷佛是上古的宝器,将那坚硬的石头硬生生磕出了一道深有尺余的坑洞!
那个坑,竟有两尺余宽!
当简随云再一次挥起手臂时,她彷佛已看到了日光从洞外侵进,已呼到了自由新鲜的空气,甚至瞧到了彩蝶翩翩穿戏花丛中的妩媚妍姿,腹中空落落的饥饿感立刻被抛到了脑后,
整个人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简随云挥臂的动作并不快,她看着,看着,怔住——
因为,简随云突然停了下来,而一停,就是片刻。旁边的男子则侧着耳朵,似乎在听着什么。
出了什么事?疑惑中,摘下耳中的棉花团,向前走了几步,当隐隐听到什么动静时,她讶异,那是什么声音?
从岩壁中传来一些奇怪的声响,“叮叮当当”“当当叮叮”……
就好像有无数的工具在岩壁中敲击着。
“是什么?”不由问出。。
“小时,自个儿挖地洞,用斧具凿击的声音,似乎与这声响差不多——”男子的眼很亮,耳朵冲着声音的来处,笑嘻嘻地说着。
“斧具凿击?”唐盈仔细听,是很像那种声音,但在这种山洞中,怎么会有那种声音?
“看来,有人跑来救我们了。”男子挽起了双臂,那只钩闲闲地挂在手中。
“救我们?”唐盈挑眉,“你真是异想天开,谁会知道我们在这里?谁又会来救我们?”
“那姑娘说说,会是何人朝此处挖掘而来?”
“这个……”难不成是云老匹夫怕他们没死,又派人来挖个洞来看看,想亲眼确定他们是否已变了死尸?
“云海棠不会费那个功夫,如果那样,倒不如从上面重做机关来得要快。”男子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
云海棠是不太可能,他既然把他们弄入这个陷阱,便是对此处极为自信!自信无人能逃得出去,这会儿估计在饮着美酒,美滋滋地想着他“天下第一机关高手”的大梦。
“也许是盗宝的偷儿们,觉着这墨柳山庄是天下名庄,定有无数奇珍异宝,值钱的玩艺,从上面进不去,便打条地道从下面进,好来个顺手牵羊——”男子干脆靠在了洞壁上,一个劲地笑。
他的话让唐盈几乎噎着,这个人好大的想像力,而简随云都静静不动,眼里露出了唐盈曾熟悉的那种似笑非笑。
“也许,来人还真是救咱们的。”唐盈轻语。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在入墨柳山庄前,唐门子弟一直与她有联络,此番陷入庄内,那些子弟看她们多日不曾出去,也未发出任何暗号,定是想到了她与简随云可能已遇上了麻烦事
,于是,想尽办法攻入墨柳山庄,甚至从云海棠那里逼出她们的下落,但机关启动后便不能归位,他们便只得从外面挖出条地道而来——
这种猜测是最有可能的,但首先是要那些弟子能攻入山庄,并能抓住那老匹夫拷问出她们的下落来!
云海棠如果知道她是唐家三小姐时,绝不会自动说出曾陷害她们,最大的可能是抵死不承认。而墨柳山庄与唐盈同时跻身江湖名家,实力相当,就算唐家掌门人亲自率大批唐家子弟到了,也不太可能会轻易闯入山庄,抓住云海棠问出些什么来。
毕竟无凭无据,他完全可以说她们已离开山庄,甚至可以让唐家人在庄内搜察,而搜察的结果,肯定是无果。那么,她们就算是死在此处,也成了无头的公案,永远不会有人找到他们了。
还有一点,此处虽离唐门不算遥遥万里,但几日功夫,唐家人不太可能赶到,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因为,她的爷爷对她的宠爱无以复加,也许真得创造了一个奇迹。
否则,又会是谁在此时此刻,挖洞而来?
“简,凿击声越来越近,听动静也是从后山的方向而来,不防等对方挖到近前了,再决定从哪处破开这岩壁。”男子看着简随云,摸了摸下巴,笑微微的。
简随云淡淡一笑,并没有再挥臂,赞同了男子的话。唐盈则仔细地看向了简随云的双眸,淡然依旧,没有半丝的意外之色,彷佛这一切也依然在这个女子的意料中。
但,怎么可能?简随云怎么可能能料到会有人来?
可那目光中的瞭然与平静,为何那般像洞察先机的智光?
此时,“叮叮当当”的声音已越来越大,彷佛已到了岩壁外,很快,巨大的响声传来,震动了岩壁。
“对方已掘到此处了!”唐盈盯着巨响发出的地方。
“咚”、“当”、“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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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次不同的响声,在同一个地方响起——
“看来,对方碰在了这壁上同样掘不开,换了不同的工具。”她想像着那些工具在碰上花岗岩会被磕成什么模样?
此时,简随云适时的舒展开那只臂膀,在青袖飘然中,又是巨响传来——
伴着碎石崩裂!唐盈和男子都闪跃开,然后——
又是两声巨响,震天动地一般,就听轰隆隆一声,大块的石头倒蹋。
岩壁上现出了一个大洞,而洞口传来一连串的叫声——
“开了,开了,从里面破开了!老大,挖到了!”
然后,从洞口处进来一人。
而土石灰尘的落地中,那个人的现身,让唐盈的表情似见了天外来客!
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