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烟相撞,混成更大的烟团!
简随云的身旁,两道烟交织在一起,乍分乍合、似缠似绕——
如果唐盈能看到这一幕,她会立刻想起,紫雁山头七色花的替身乍现的那一晚,她回返山上时,远远看到的月中飞影——
当时,那是简随云与一个蒙面之人交手!
而她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幕,因为两道影子宛如天上飞仙,过招间,似飞天幻影,将招式的快、准、稳与动作的潇洒飘逸,形式的优美灵幻完美的结合!
会让太多的武林人汗颜,生出望尘莫及的感叹!
但唐盈看不到这一幕,江湖人也看不到!
“不!”
呼声响起,在钩锋带着煞气向唐盈颅顶而下时,有人冲来——
但杀气充盈,钩到锋到,黑衣人动了真正的杀机!即使不为冲向屋内,他的眼里也闪出势必要杀死唐盈的狠意!只因这个女人的笑刺激到他了!
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过如此莫名的恐惧!彷佛那笑容是一种嘲笑,嘲笑他就算武学盖世也奈何不了一个小小的女子!即使把对方伤到体无完肤,也无法折掉她的意志!
彷佛输的是他,败的是他,伏在地上任人宰割的也是他!这让他狼狈,恼怒,并像有一种精神上的东西侵入他脑中,让他汗毛倒竖!急于想抹煞这种感觉,他就要杀了唐盈,让这个女人彻底的消失!
毕生功力倾在手中,挥钩的速度加快,再加快!
“不!”冲来的人睁大双眼,却救不及也救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钩锋划上唐盈的头颅,无法阻止那拼尽全力的锋芒的落定!
唐盈的脸上,却仍是笑容,血染的眼中透出一种奇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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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一场颠峰之战!
没有观众,只有对手!
如同光华四溢、千年难得的明珠被封死在盒中,陷在黑暗里,寂静地演绎——
可惜,太可惜!如果有好武之人得知了这小小的室内竟上演着如此一场比斗,怕不会因未身临其境、亲眼旁观而懊恼终身!
好武之人,多是爱武之人,即使是别人打斗,也恨不能见一见传说中的颠峰之战,但纵观江湖,豪雄无数,又有几人在一生中有此机会?
两道黑影,一个轻灵妖异,一个潇洒自在,都集视觉感观与功力于一体,上飞下挪,无所不至,将室顶房梁,四壁滑墙飞了个遍,却偏偏无法打至简随云身边——
幽幽的绿眸是越打越惊,眼神如箭,要穿透横空插出的这个人!
而那人自蒲团上站起后,于黑巾处露着的一双眯眯笑眼一直笑得幽幽放光,就好像一只狐狸。
简随云头际缭绕的紫烟则似到了最浓的时刻,浓得即使不用细看,也能看到紫气冲天,直上梁顶!
她的脸上,也有更多的细密的珠汗沁出,滑落,放在膝上的手,掌心向上中,也彷佛有两股看得到的气流在源源不断地流向丹炉,并且似细河汇聚,越来越粗圆——
圆得似两团龙柱!但炉火的火焰却在渐渐的低落——
异色又浮入绿眸眼中,时间要到了!最好的时机也要过了!
“咝”——
又有什么在空中划过,直向简随云!
不是剑气,而是一缕黑线!丝迹笔直,且是出奇不意,在与蒲团上的人打斗间,于袖间飞出——
就像突然多出的一只手,诡异绝伦!
风突起,蒲团之人的眼中划过一道亮光,长袖反卷,带起强风,卷向黑线——
看不清,道不明,说不出,述不了,只知道,黑线在不可思议的速度下,被不可思议的风团卷裹,就像光与影、风与气的冲撞!
柱旁的青幔突然如被无数利剑割裂,炸成飞花片片,于空中飞舞——
墙角竹筐中的草药也随着筐子腾起,四分五裂,到处飞散——
但诡异的是,那些碎布与竹筐,都舞得没有声音,散得轻悄静諡!并且毫无落地的声音!
只有回旋飘浮,绝不落地!像被空气托着——
一切都近似无声,而无声中,炉中火焰如熄兵掩鼓,青蓝的焰苗没在灰烬中,掐断了最后一丝火苗。
然后,简随云的眼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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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静!
很静!
短暂瞬间的静!
冲来的人似乎不能相信这种变化,怔愕当场!
黑衣鬼麪人也不能相信这种变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眼里浮出惊疑、莫名、不可思议,然后,是恐惧!比先前更深的恐惧!
在一钩挥上唐盈的颅顶时,那几乎不可能被挡住的钩锋,竟然在最不可思议的时候,被他自己收住了!
太奇异的变化!就像天河之水从天上倾下的那瞬间,突然就覆水而收,逆流回流,重归天上!
怎会这样?
他为什么会收手?
冲来的人几乎是立刻地发现,这个鬼麪人执钩的手竟然在颤抖,并且在迅速的变黑!
就像投入烈火中被燃烧一般,变得焦黑的同时,彷佛能闻到一种恶臭!而那手的腕处还有个血淋淋的伤口。
“你……你竟下毒?”鬼麪人的手臂在颤抖中,更加狠辣地怒瞪向地面的唐盈。
他的声音甚至在扭曲!是一种痛苦的扭曲!
唐盈的头颅仍在高高地抬着,嘴上的笑更加奇怪!
是的,她施毒了!
在清明的神智被周身的疼痛逐渐剥离的时候,她没有忘记,自己出自毒门!更没有忘记,自己身上所备的最厉害又见效最快的毒,是在牙齿中!
之前,她数次想下毒,但意识到这个人的武学修为也是十分罕见,属顶级高手,非一般人,并不能想给其下毒便下毒,而且情况紧急,如果一击不中,便会打草惊蛇,再难成功!且对方显然也知道她出身唐门,打斗间分明是处处防备,所以,她要在对方想像不到的时候,才能给其重重一击!
就在刀锋即将划上她喉咙的瞬间,她一口咬住匕首锋芒,不惜咬破牙关,唇齿皆伤的同时,又咬向对方的腕脉,就是为了把装在牙中的毒给注入了对方体中!
而对方当时以为她败势已定,更以为会一刀会结果了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她出了那样一招,也是那一瞬间的疏忽中,被她一击奏效!
她冷笑!
这种毒叫作“满布沙”,毒性猛烈,会很快的由中毒处顺着血液入心脉冲去,并有运行中会迅速破坏肌体组织,产生常人难忍的疼痛,是唐门有效的武器之一,也是毒物排行榜上赫赫有名的!
如果救治不及时,便很快会攻入心脉,让中者惨痛而亡!
鬼麪人的眼眯成一条缝,甚至能看到眼角处有青筋在抽搐,他的手抖得很厉害,甚至钩也在摇摇欲坠,这疼痛让他刚刚收回了手,但现在,他右手臂的焦黑已漫至曲池穴处,牙也在咬得咯咯作响,手中的钩却迅速地移到了另一只手中,再起锋芒!
一旁冲来的人,大惊,飞快拦来——
唐盈的眼里在逐渐涣散中,划过意外——
鬼麪人显然也有强韧的意志,即使毒性猛烈的疼痛中,也仍然要坚持杀了她!而她尽力了,尽了全力,她已再无能力阻挡……
“叮”的一声!
“咦?牛鼻子,你怎么乱吐东西?瞧瞧,都吐到别人身上了。”
“老酒鬼,你也知道我一向怜香惜玉,眼见一个好端端的姑娘,突然成了这模样,不得不惊叹这个人竟然下得了如此狠手,叹息呀叹息,这一叹息,嘴里就吐偏了……嘿嘿,不小心,实在是不小心!”
空气中,突然传来这样两道声音,声音不高,彷佛就似站在身旁的两个人在对着你轻轻地耳语,非常低浅,却咬字清晰。
可以说,丝毫不影响空气的寂静,但偏偏就是钻到了人的耳里,让人听得清楚却看不到人影!
鬼麪人不知在何时竟然飞到了几尺外,握着仍在不断泛黑的手臂,扫视着院中每一处,包括房顶墙檐,最后,眼睛是盯着身旁的柱子上——
那里,有一个洞!洞里,有一枚杏核!
竟然是一枚杏核?而且还沾着湿润的杏肉与口水,分明是刚刚才吃完吐出来的!
但就是这东西打下了他倾尽力气的一钩?!
“原来如此,我说你今日怎如此不讲清洁?将带着自己口水的东西随便乱吐,好了,好了,这戏也看了,酒也喝了,可葫芦里也是光光的了,咱们该打酒去了……”刚刚出现的第一道声音又响起,带着笑意,彷佛有世外之风,清隽非常。
“你不说,我倒忘了,这肚里的酒虫的确早已闹起,走吧、走吧……喂,下面的,我们走过路过,却偏偏没错过这么一场辣手摧花记,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便不小心吐了一口,不小心啊,不小心,对不住了,你们继续,俺们走也……”这道声音则仿似含着酒气与黠虐,显得疯疯颠颠,不拘正形。
黑衣鬼麪人眼中的惊疑更重!视线从柱子上拔开,更加密切地扫视着周围,试图找出声音的来源!
但两道声音却越来越小,像在真的远去,如细细的风化在空气中——
又是寂静!
短暂又瞬时的寂静!
刚刚冲进的那个人似乎又被突然的变化惊住,但此时正往唐盈身边冲去——
黑衣鬼麪人眼神复杂地看了眼那个人,又眯了眯眼,扫向他的目标:厢房门!
似乎他在做决定!
如果继续攻击唐盈,有可能会从其身上找到解药,用毒之人,必有解毒之药,只要杀了唐盈,就可从其身上搜索,但势必便要与那个后面冲来的人发生冲突,增加他取解药的困难!
而现在时间有限,子时几乎已到!他没有时间可浪费了!
决定在一刹那后已定,鬼麪人身形再闪,冲向房门——
“尔等何人?竟敢夜闯我柳家!”脚步声响,竟然又有人出现,并且迅速观察状况后,直取黑衣鬼麪人!而且喝声低微,似从牙齿里挤出,彷佛并不敢发出高声。
同时有几只拳,形成拳网,共同罩向鬼麪人后背!
鬼麪人的眼神又变!
因为那几拳无不凌厉如风!更因为事已败露!
还有更多的脚步声在向这座偏院冲来!
如果他继续向前,就算这来的几人没有及时拦住他冲入房门,但势必会堵住他的去路,形成围攻的局面!
而他已中奇毒,功力大减,依此情形也无法顺利得逞!就在他的身子即将撞上厢房门口之时,他突然回身向身后发出一拳——
拳风如山,后面几人闪了闪,他趁势身子一拧,拧向另一个方向,跃上高墙!
“哈哈哈哈哈……今夜,是唐盈小儿坏了老夫好事,但老夫会再来的!唐盈,你今日不死,他日也当死在老夫手中,哼哼哼哼……”
留下狂语一声,鬼麪人森冷的眼看了眼地上的唐盈,飞入黑暗中——
最后那一眼,藏了太多的不甘,是唐盈,毁灭他所有的计划与步骤!是唐盈,延迟了他的进攻,给其他赶来的人带来宽裕的时间!
他不甘,他的眼是阴至骨的杀意!即使要离开,他也要狂笑而语,这笑声如惊雷!
下面的几人脸色又钜变!因为那笑声太大了,也因为厢房门还未打开!
“追!”眼看着鬼麪人嚣张地笑声后飞走,来人中的一个身形急起——
“二哥,母亲重要!”一声轻呼,拦下追起的人!
他们正是柳扶摇与柳沾衣,身后还有一羣柳家弟子!
而最先冲到的那一个,是柳乘风,现在他正冲到唐盈身边。
“唐三小姐!唐姑娘!唐……唐盈!唐盈!你醒醒,你醒醒……”扶起唐盈,轻轻摇晃着,柳乘风神色怆惶,唤声急切,并且在注意到唐盈的手臂竟然有骨折时,立刻又放轻了力道,小心地注意着不晃到那里。
但他的眼里彷佛还映着唐盈刚刚那如啼血杜绢般的笑,那个笑,就像一只赤红的铁铬铬进他的眼里,让人太过惊心动魄!
现在,唐盈躺在他的手臂上,血染满身,发乱衣破,没有完整模样,但是,她的唇边仍然笑着!那一臂也仍然在环着!
彷佛之前那是一双铜筋铁臂,死死地箍着一只腿不肯放松,即使那只腿已抽离,它们,却仍然在环着!
彷佛它虽已无能为力中,却仍是不肯放弃!
而骨已被断,又怎能紧箍不放?她已伤到如此,又怎能再紧箍不放?
她鲜血淋漓的唇边带着的笑,映衬着那环形,显得是如此悲凉——
柳乘风的眉紧紧皱着,唐盈的头也不再似刚才那般高高地抬着,彷佛已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萎顿地搭着,脸上血迹模糊中,依稀可见那双眼眼神涣散,焦距在越来越不集中,瞳孔彷佛也在放大……
而臂上与大腿处,有几道血口处正在有血不断地流出、流出……
“二哥,去找大夫,快去找大夫,最好的大夫!”柳乘风猛地抬起头来,焦急地眼扫向柳沾衣,大吼着!
彷佛完全忘了,此时此刻,他们的母亲还在危急中!更完全忘了,在厢门内未被打开,里面的人未走出前,最忌大声高呼!
柳沾衣怔了怔,看向那张几乎扭曲而通红的脸,这是他们的四弟?
柳扶摇也极为意外,这是他们一向飞扬明媚的四弟?
“快!二哥,她不行了,这血止不住,止不住,她不行了,快,要快!”柳乘风抱着唐盈,似乎想立起,却因唐盈汩汩流血的伤口,以及那骨折的臂而不敢动,只是催促着、催促着……
另一手忙乱地为唐盈流血的伤口堵着,又堵着……
却怎么堵也堵不住!点穴也不起作用!
“乘风!”柳沾衣与柳扶摇面色变了又变,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客人受损,是他们不愿见的,但母亲危急,更是让他们焦心难奈的,而房门为何还不打开?
子时已到,子时已到!他们应该怎么做?应该先做什么?
唐盈是客,都伤成那般,正是性命攸关中,他们又何其忍心?
柳沾衣想阻止四弟呼声小些,却欲言又止,柳扶摇咬着唇,眼里浮出些湿意,想转身立刻去找大夫……
慌乱中——
“发生了何事?”又有声音传来,低沉清冷,是柳孤烟!
他一身冷峻,带着孤绝走来,即使是现在,仍只是眉峰微蹙,在环视一遍现场后,他看向四弟怀中的唐盈——
而唐盈涣散的眼神似乎一动,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似乎在极力的移向这个最后出现的人——
移得是那般缓慢吃力,彷佛与力乏沉重的眼皮做着最后的斗争!极力地撑着一线,极力地定着焦距,极力地看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是柳孤烟的右手手腕处——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房门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