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笑声飞扬,歌声狂!
娃娃脸早已在摇头晃脑,边摇边饮,边饮边笑——
轿夫也像是醉了酒,一颠一颠地将轿子晃起,使这顶桥就像泡在酒里的船,跟着一同摇——
七宝的尾巴则早伸出了简随云衣襟外,吊在空中,晃来晃去——
只有简随云,身未动,坐在这曲中,坐在酒香中,坐在那对快活的人中,眸里,似远山墨云的画卷——
画卷里,有一些微微的波痕。
似远山中的一弯细水绕行而出后,在山脚下的缓缓流动——
带出一些淡淡的生意。
于是,轿子摇哉摇哉,轿中人乐哉乐哉,一路飘行——
直到传来轿夫的禀报声!
“主,已近城郭。”
歌声停——
娃娃脸摇头晃脑、高举过头灌酒而饮的动作,也停——
七宝则像被浪水拍了一般,翻了个身,收回尾巴地探出头来——
“咦?”挑帘看向轿外,娃娃脸一脸的意犹未尽,“时间过得如此快?竟已到了日暮时分,看起来像是要降雨了?”
他润白的脸上泛着酒气,似密奶中添上了胭脂红,看么看,都不像一个生活在高原地带、饱受日光照射的苗人!
而不知何时,帘外已是浓云汇聚,天色阴沉。
但浓云掩不住已是薄暮的事实。
“白云突变乌云,是谁在作怪?”桌后人此时笑意不变,只是将琴松开,一只手又爬上桌面支着自己的下颏,看着简随云,眨眼——
雨前的空气是沉闷的,几乎无风,掀开轿帘后,涌进的只是沉闷的气息。
但他的笑却似拨散了沉闷,带出诙谐。
“咦?难道是大哥的歌声飞上了天,进了云中,才让这白云变作了乌云?”娃娃脸的眼也跟着忽闪。
“白云被染,是因水汽的积聚与骄阳的热力,也是……”桌后人也不理会旁边那位,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又继续,“也是浮云所要经历的劫。”
说这句时,他眼里的笑波中透出些幽深,语气未刻意加重,却已是让人注意到那最后的半句。
“哦?浮云过雨,会将云原本的脚步打散,也会变了它的形态,听起来,果然像是云的劫。”娃娃脸的眼睫还在忽闪,脸上是故作的深思。
“简,从踏入这座城起,将正式进入了江南地界。”桌后人直起了腰,映在酒波里的幽深似乎更加的幽深——
简随云回视着他——
娃娃脸则眼里泛光,又将眼探出帘外,“早听说,中原当属江南最好,物产富饶,景色如画……”
前方大路直通处,的确有座城!
依稀可见其轮廓,深沉,如远山。
而天上云越往南,似乎聚得越重,就见那座城的上空,浓云如盖顶一般,彷佛是团黑暗,随时欲扑下!
“咦?怎瞧得那里显得有些幽暗与神秘?”
浓云下的城郭,似一道通往黑暗的门,黑暗处,自然显得幽秘。
桌后人却笑波泛滥,“一道城池隔两路。”
“聚散离合,本常态。”简随云微微笑,淡语间置碗,飘然而起——
气息因她的飘动而立刻有了变化。
“姑娘要走?”娃娃脸意外!
“已是隔两路,怎还会同路?”桌后人冲上他摇了摇手指,似乎在说:你的汉语还需精进。
“我以为,我们会同入此城。”
看来不是!
他随之又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二位,左看右看——
“你们似乎很是明白对方在想什么?或是要做什么?”
怎么他觉得自己明明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听着他们,却仍然像是没看到、没听到什么?
“人生的确常聚散,不过,亲亲的简,我说过,有风的地方便有我。”桌后人未理他,接上简随云的话,颊边那个隐隐的酒窝又露了出来——
“嗯,风总是无孔不入、无隙不穿的。”娃娃脸又不无深沉地添了一句。
简随云只是微笑,身已出轿,去意无阻——
娃娃脸更加讶异,见她说走便走,并且真的已行出几丈外时,不由往前欠着身子,高举手臂而呼——
“姑娘呀,今日有我大哥在,咱是当不成你的哥哥了,但你要记得,我的汉名虽然是一笑,却还有另一个我自己起的名儿,不妨也一并告诉你,风小弟!风的小弟!记着啊,风小弟!”
他的喊声极有扇动性,就好像要诀别一般,带着种沙哑与歇斯底里。
并不停强调着“风小弟”三个字,眼睛还不停地瞟着身边桌后的人。
简随云没有回头——
浮向那座浓云重压下的城。
“走了?”娃娃脸的眼不再忽闪,只是大大地睁着。
似乎怕此时的眨动,会少看一眼那青衣的背影,又似乎不太相信简随云当真就走得那样痛快,不留一丝云彩。
“走了……”桌后人仍是笑悠悠。
“就这么走了?”他的眼还是不肯眨——
简随云的背影在离那座城池越来越近时,奇怪的,那城上浓云竟似彷佛化为了一片泼墨,那城郭,也彷佛当真成为是一座远离尘嚣的山脉了。
他看得眼睛又直了起来。
“糟了,还不知她的名字!”突然一拍额头,猛呼。
但这一次,没有人理他!
只有七宝远远地从简随云怀中窜了出来,爬在肩头挽着猴臂、斜着猴眼地朝他不冷不淡地笑着——
似乎是在嘲笑他。
“唉……”又叹了口气,他随即撇到七宝别着眼,在望向桌后之人时挤眉弄眼地比划着什么——
“咦?七宝在向大哥说什么?”
“他在说,它要走了,叫我别想它……”桌后人笑悠悠。
“哦?小弟怎么看着那家伙是在向大哥打什么暗语?”
“你知是暗语,便也该知道,暗着的语言一定是要秘密着的。”
“所以,如果让我知道了,便不是秘密了?”
“正是。”桌后人眼里的笑如潮水猛涨——
娃娃脸眼里的笑也如潮水般涨起,嘴里却又大大地叹了口气,“大哥呀,我可是瞧出了一些苗头……”
“喔?”
“大哥一向如风自在,悠然不羁,但今日唱得那只曲好像有些……”他的眉眼也挤了起来,与七宝的挤眉弄眼一模一样。
“我唱曲一向直白。”
“嘻嘻,那倒是,大哥的曲子有咱苗家的味道,我族儿女常山间对唱,哪一支唱得不是热辣直白?但今日这位姑娘好像……”
好像是全无所动?
他没将剩余的话说出来,只用波光闪闪的眼波来说着。
桌后之人只笑不语,仍是悠悠然。
“大哥的这双眼,无时不刻不在笑着,但小弟记得,当初我苗疆最美的朵以姑娘向你敬酒时,你眼里虽也是笑意,却远不是今日这般……格外的生动!”
他又开始挤眉。
“小鬼,你想说的似乎不只是这些?”
“咦?大哥莫非是我肚里的蛔虫?嘻嘻,小弟只是好奇,哥哥你为何不随着她去,却让她这般就走了?”
再望望远去的背影,他又开始摇头叹息,“相逢恨晚呀,相逢恨晚!”
桌后人睨向他,眉眼微挑。
“嘻嘻,不过有哥哥你,小弟就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也不敢再恨了!只是,哥哥呀,如果是我与她先相识,如果今日这里无你在,我一定会将她带回我的部落中去……”
“哦?”桌后人又灌进一口酒,连那端酒的指尖都是笑意了,“小鬼,如果你真想将她带回去,便去试试——”
“咦?”娃娃脸又听出了点苗头,眼珠开始骨碌碌转起来,“哥哥的意思一定不简单,难道……”
他半信半疑地又看向外面渐行渐远的青影——
那淡淡的写意中,难道当真是深藏不露?
“这世上,如果她不愿意,没有人能强迫她,但如果她愿意了,也没有能阻止她。”
桌后人将碗中酒仰尽,哈哈一笑,也站了起来——
娃娃有些诧异,又有些失神,“这次出来,除了寻找大哥你叙旧,说实言,也是想寻个心中的姑娘,与大哥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中,耳濡目染中早对这中原的姑娘心生向往,想着能带回一个与咱过那神仙一般的日子……咦?大哥要去哪?”
他也终于看到了桌后人的动作。
“小鬼,你已经出来数月。”
“是,寻大哥不易,又加上山水迢迢……”
“出来得越久,不该发生的变故就越容易发生。”
“大哥,小弟出来前,已将一切交由可信的人打理……”
“当年,也是最信任的人变成了最不可信的人。”
怔了怔,娃娃脸眼里又划过一抹岁月的痕迹——
“简刚刚说得好,聚散离合本常态,我们汉人讲,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但是……”
“知你向往中原,向往汉家生活,向往能与我在这里一同生活,不过,你的人生也不在这里,你一直很明白这点……”
“大哥,小弟寻你三月,却只见得一日不足……”
“呵呵,他日我兴致来时再去苗疆溜达,会去看你。”
当年,这个人突然出现在苗疆时,就是说听闻那里风光不错,便去溜达溜达,结果,遇上了他!竟然改变了他及数十万个苗人的命运——
“大哥……”
“小鬼又儿女情肠了?”
低了低眼,再抬起时,忽闪的双眼中又是笑意,“不,大哥说过,既然活着,便要笑着活着,每一天每一刻,除了自己,没有人能让我们不笑……”
“所以就别再苦着脸,呲牙一笑才是你。”
“是,若大哥笑着,小弟哭着,别人怕不以为是大哥欺负了小弟?”
“呵呵,这里没有人会替你出头。”
“所以小弟是万万不能苦着脸让别人看笑话了。”
“这一点,你一直做得都不错。”
“但不是所有的时候都能做到……”
“你早已能独自处理所有的事,只是见了我便又生了依赖,你得多想想在分开的这三年中,你一直处理得很好。”
“但……”
“呵呵,在将来终有一日,你后无后顾之忧,前无狼虎可瞻时,再来中原畅所欲游……”
“咦?”看了看远处的城郭,再度忽闪双眼,“难道前面有虎狼?”
“江南是好地方,好地方人人都想去……”
“所以?”
“不只有虎狼,比那虎狼更厉害的,也有……”眨了眨眼,笑悠悠不变。
但天下猛兽中比虎狼更厉害的,还会有什么?
天上飞龙?还是传说中的麒麟神兽?
娃娃脸的眼又睁大了,从帘缝内看着几乎成为一个点的青影,“那位姑娘去往的方向,好像便是江南?”
“呵呵,小鬼,你哥哥我得走了,做事情不能拖,拖了会赶不上……”
“哦?大哥有事要做?”
“钓鱼而已,除了钓鱼,我会有何事?只是这钓鱼也是门功夫,耐心、恒心都得要,还得精心,若一个不小心,可就什么都没了。”眨了眨眼,他悠哉一笑,将脚边的琴一把拎起,抛出——
“接着,弹起你的琴,像你来时一般,唱着回去!”
娃娃脸立刻接好琴,坐在那里仰头看着这个人——
眼前这个人,似乎永远都是悠哉游哉的,好像什么事都不会让他紧迫?一双眼常是醉意悠悠,却像是能醉了所有的人——
微风过,人影杳——
轿中只剩他一人!
似乎知他心意,轿夫在此时把轿帘又揭了起来,用挂钩钩好——
而这座轿,不同于一般轿,是三面可揭起,只有背面是整体的。当三面露风时,他一身精美的服饰,端坐在轿中央,身处七彩锦绣中,看着远远而去的那道青影,又看看另一处的密林——
密林中的幽深早已吞没桌后人的飞影——
他看着那里,如天真孩童的娃娃脸上,渐渐得,浮上一种沉静。
那是一种成熟的睿智与一种经历风雨的坚定。
眼角眉梢也透出一种高高在上的贵气——
“他说的对,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即使我想追随他们,却无法放弃自己的人生!我,是应该回去了,回到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他的声音也不再是嘻嘻的笑意,而是稳定。
“没有你,便无我的今日,我不会再依靠你,但你永远在我的心中,直到我儿子的儿子,孙儿的孙儿,他们也将会记得你……”
静静地语,他眼里浮上一抹尊敬。
那,是一种无比的尊敬。
当琴声再响时,他的身子歪起,脸上重新挂上逍遥的笑——
叮当间饱含异族风情的歌声飞起——
“天地一声笑,
白云随我飘,
古来今往,
今来古往,
几人能长啸……”
轿子在歌声中掉了个头,向来路而去——
而现在的中原,几乎没有人知道,这顶轿中的人,在不久后的天下动乱中会有着他举足轻重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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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终落!
乌云,未散!
初夏的雨势,不绵细,也不过分的磅礴,但如豆大的雨点仍可迅速浸透衣衫,带来返春的寒意——
城中,行人寥寥,孤寂清冷。
除了偶尔冒出的野犬与打伞急奔的人影穿过雨幕消失在街角处外,只有两旁的店家中透出灯火的摇曳,照亮水湿的青石路面……
静!
很静!
客栈内——
雨天的阴沉让店中同样昏暗,即使点了灯火,但天未完全黑透时,灯火照亮的范围有限,整个大堂内仍显得暗沉。
简随云,就坐在这间店内,缓缓进食——
她所在之处,独成一景,飘然间仍是自在的随意,写意的舒展,清风携云的淡淡——
所有的眼,便都在有意无意间把目光投向她——
包括窗前两位盘中餐物早已食净的客人,状似闲聊地坐着,似乎不打算就此回房,只是那么聊着,不时多看几眼这个女子。
如此天气,早早回房,无疑是徒惹寂寞,没有人愿意离去。
而在简随云初入这家店时,他们已经看得很多。
那里,无精打采的小二与昏昏欲睡的掌柜无不眼前一亮!与懒散地坐在各处的零星食客都呼吸一顿,只是看着她,一片寂静——
在她落坐许久后,才有小二反应过来,上前拭桌招呼。
平日里只抹一遍的桌子,今日却绕着圈子地擦了数遍,彷佛小二只为了在她身边多留片刻,便不停地擦着,问着。
直到点食,上菜,她举筷而食,小二才缩了回去,边整理着店内,边不停地瞄着——
她的存在,为这阴冷的天色里多了一份无法形容的舒适。
看着她,这湿冷的暗沉就会消散许多,他们的神情也比之前显得惬意起来——
而角落里,有一双眼也在看着简随云——
从她进来的一刻起便专注得看着。
这双眼似桃花一般,眼尾微微上挑,多情而湿润,很是漂亮。
“姑娘一人?”眼的主人抖了抖衣衫,迈着儒雅的步伐走近,立在桌旁微欠着身,低眼看简随云——
静静地夹食入口,如行云流水,简随云未应。
“姑娘是否介意在下也同坐此处?”眼的主人又问,丝毫不在意简随云的淡然,也不等随云的回应便自己坐了下来。
而他面如冠玉,唇红若朱,是个十分好看的男子,穿着合度的锦服,温文尔雅。
“店家,来一壶酒。”他向小二招了招手,脸上的笑也同样儒雅。
店小二本就总注意着这边,此时怔了怔,立刻应了声去取酒。
来者是客,客人与客人间是什么关系?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个人看起来年青俊秀,与这样一个女子坐在一起,似乎也不是很碍眼。
外面的雨,又大了些——
路上的行人更加得稀少。
这样的天气,来入店的客人恐怕也会更加少了。
看了看天色,掌柜的开始盘算着是否应该早点打烊时,一只脚踏入了门槛内——
怔了怔,似乎因为突然看到了那样一只脚,掌柜的睁大了眼——
那只脚,不大也不小,不宽也不窄,着云纹薄底的皂靴,鞋样不特别,但鞋底镶着一枚翠绿得似能生出水汽来的玉,净得就像是新做出的!
任是谁在雨天里看到这样一只不沾半丝泥污的脚,都会意外。
顺着脚再看上去,会更加意外!
此时,几乎所有人的眼都睁得很大——
大堂内又是一片寂静。
“来喽,一壶好酒来喽——”取酒的小二从后堂传来了唱诺声,但掀开布帘后,也突然没了声,只托着酒,怔在那里看着进入的那只脚。
准确的说,是看着进入的脚的主人!
随着那只脚的落地,一只黑色的油纸伞从门顶被撑进,并被慢慢地收起——
伞上的雨滴,似飞散的珍珠,在灯火下划着亮光,清冷的坠落、迸裂——
接着,一袭绸衣涌入——
如一团烟,淡淡地涌入——
黑色本无浓淡之分,但这个黑,却偏偏是淡的。
那是丝绸料的光滑与冰凉,而丝绸外似还覆有一层薄纱,正随着动作飞起一层烟雾,于是,那便是一团淡淡的黑色。
而黑色罩着的是一个颀长挺直的形体,腰间束一条同样黑色的宽边腰带,正中镶着一枚白色的玉。
黑白相对,显眼,却越发清冷。
然后,伞彻底收起,人们看到了这团黑色身影的脸——
如果说,他的身是淡如烟的,那他的脸,却是用刀刻出的真实深刻!
那鼻子,挺直间,就似孤傲的玉山,山上是双深邃到难以见底的眼眸。山下,则是一张薄唇。
而他从进入起便是直直看向前方的,所有能看到他的人,也只能看到他的侧面。
但一个侧面,便已足够判定,他是一个俊美无俦 ,并让人印象深刻的人。
比现在坐在简随云身边的人,更加俊美,却孤冷冰凉。
“客……客倌……”掌柜的终是反应过来,捅了捅小二,小二便连忙迎上前去。
“客倌是要住店,还是打尖……”小二按惯例问出口,随即又打住。
这样的天气,来得这样晚的人,除了住店,还会有什么?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小二连忙甩着抹布纠正,“客倌,楼上有上好的客房,您是在大堂用膳,还是给您端到屋里去?”
穿丝绸衣物的,通常都是会住上房的,何况这位客倌身上还配着身后还跟着两个衣着不俗的随从。
“给我家公子准备最清静雅致的上房一间,另,给我二人准备普通厢房两间,热汤热菜端到屋里,要干净爽口、速度要快。”其中一个随从扫视着一遍店内所有的人,口中安排着,眼却最后定向了简随云——
在他们进入的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望着他们,但这个人却是个例外。
而在他看过去后,本是满眼的戒慎,却突然换作惊讶——
他身旁的另一个同伴,也同样惊讶。
他们前面的公子,深邃却孤冷的双眼似乎也注意到了那边有一抹淡青,似云水一般给这暗沉的客栈带来了清风写意,于直行向前不停的步履中,淡淡地扫向了简随云——
然后,那眼里也划过一些意外。
他似乎又更深地看了看简随云,看了几眼,便仍直直向前行去——
简随云不受影响,仅仅是如常地饮食,但在所有人不动时,她的动又成了突出的一笔。
红尘中有太多的意外,让她原本的简单成为与众不同的不简单!
而她并不在意周围的变化,也不在意自己给众人带来的影响。
坐在她旁边的锦衣男子则同样在看着进入的黑衣人,似乎也看得有些出神,但此时回了神,招了招手,“小二,酒。”
托着酒的小二便甩了甩头,立刻快行几步,躬着腰,上酒——
“姑娘,在下也是一人,这雨夜漫漫,独饮总是寂寞,在下既与姑娘同桌,也省却了这在外的孤单……”男子举起了酒壶,看了看桌面,“小二,先将这空了的盘收拾一下,再添几样拿手的菜来……”
“是!”小二本未来得及离去,便又立刻弯着腰整理起他们桌面的盘盏,俯身中,恰恰立在简随云与男子中间,也恰恰遮去了一些简随云的视线。
此时,男子已温文地笑着,将酒杯注满,待手脚利索的小二退去时,他已将举起,递向简随云——
“姑娘举止不俗,在下心甚仰慕,相逢即是缘,敬姑娘一杯!”
他口齿伶俐,并且几句话便给简随云戴了高帽,话语间很是亲近,寻常的人,很难拒绝他这样一个雅士的攀好。
简随云非寻常人,但她不会拒绝,任是谁来,她都是坦然受之,淡淡的眼未抬起,手已接过递来的酒杯——
此时,已入内十数步的黑衣来客带着随从与他们的桌子擦身而过,在即将踏上通往二楼的木梯时,突然又回过头来,看了简随云一眼——
一眼间,那双深邃沉冷的眼眸似乎眯了眯,一道异光突闪!
“嗖”的一声,锦衣的雅士突然头伏桌面,一动不动!
小二与其他客人有些讶意,见刚刚还笑着说话的人现在却爬在了桌面上,难道他之前已喝多了酒,现在支不住酒力,伏在那里睡着了?
互相看看,昏暗的灯光与寂静的气息中,一切都平静得让他们不知发生了何事。
孤冷地立在楼梯前,黑衣人看着那锦衣男子一动不动的身子,稍许后,眼眸扫向柜前的掌柜与小二——
“你们,将此人的尸身领了去见官府,只需捋开他左膀衣袖,露出那里纹着的琵琶,官府便不会为难你等,并会赏你们一笔缉凶的赏金。”
说罢,他又看向简随云,“那杯酒中有一流的迷药,倒了就是。”
话落,他便翻身而去——
去之前,似乎又看了简随云一眼。这公子的声音就如他的人,带着一种难以亲近的孤傲,他是哪家的公子?为何会说这些奇怪的话?
掌柜的与小二面面相觑,当那三个人消失在楼上后,似乎仍未回过神来。
静寂中,简随云停筷,饱腹后,她再无停留的必要,但她的手中还有那杯酒。
而她淡淡地、随意地将酒杯递向唇,饮尽——
再起身,飘然步向木梯,回往自己的客房。
从始至终,她都是自行自在,并未看一眼周围的任何事物,甚至也并未真正地去瞧过坐在身旁搭讪的男子,包括那杯被称为“有一流迷药”的酒也被她似未所闻般地饮入。
随着她的离去,大堂内的众人视线一时没了聚集处,才都一一回过神来,看一看空荡荡的楼梯,再看一看简随云刚刚坐过的桌面——
震惊!
那个伏倒的锦衣男子去了哪里?
为何一眨眼间,就只剩空桌一张?
所有的人惊讶莫名,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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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
郊外——
一道飞影在急掠,动作间略带些不稳,显得苍惶。
直到离城十数里后,飞影放慢了些速度,才看得出,那竟是酒店里突然消失的锦衣男子。“狗娘养的,如果不是老子江湖经验丰富,一向护身有术,又及时认出了那小子是谁,岂不是会被他一招毙命?”
他破口而骂,此时的他全无了儒雅的气质,原本俊秀的脸也扭曲着,一只手抚在胸口,神情狰狞而阴冷——
“那小子果然厉害,也果然是不愧被称为江湖新秀中的第一高手,哼哼!若非我不愿恋栈,岂容你在我面前放肆?只是我本与你无怨无仇,你却来破坏我的好事,而且也竟然认出了我就是玉琵琶?好,很好!今日你伤我在先,休怪我他日狠毒还你!”
说着,他紧皱的眉头又拧紧,吐出一口血来。
抚着胸口的手也从怀里伸出,手中有一面被几乎打穿的护心镜,而护心镜上插着一枚薄如蝉翼的飞刀!
那刀,极短小!
长如拇指般,却刀锋凛冽,泛着寒光。
“飞刀封喉?怪只怪你今日刀头改了向,竟然要拿我的心脏开刀,你以为你从不失手,便会万无一失?哼哼,是想在佳人面前杀我于不见血?哈哈哈哈……我武艺虽非一流精进,但自保之术向来有之,谁能拿得住我玉琵琶?哈哈……”
笑得张狂,他一脸恶狠地拔下那把刀,将略残的护心镜又重新装回怀内,又重新看着那把刀——
“好刀!险些真要了我的命,他日,我就要用这把刀还之于你身,或者……”
他的眼眯了起来,露出一抹笑——
“记得你还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妹妹,而且听说人如美玉,气质如虹,哼哼……”
他的脸越来越狰狞,狰狞中,显出一种极下流的淫意来。
就彷佛,一位豆蔻年华少女的正被他剥尽衣衫,压在膝下。
而他的脚步渐渐平稳,似乎他在慢行中调理着内息,但在他又前行不久后,步伐却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那是什么?
他的眼中现出些迟疑——
初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云过后,天又晴。
半轮月,清冷的高挂在远空,冷冷地投射着这郊外的原野——
一片平展的视线中,他看到了什么?
是两点灯火?
但灯火不是让他突然放迟脚步的原因,而是一种声音!
似断似续,似有若无,似琴音,非琴音!似筝乐,非筝乐!却像是来自飘渺的远古,清清冷冷、疏疏落落,侵入心神!
他寻声仔细再看——
灯火处,应该是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曳——
似明似暗,通红而引目。
而灯笼所在,有两个窈窕的身影,曲线之曼妙,身姿之典雅,就彷佛是天上人落到了凡间。
即使他阅女无数,却依旧难掩心惊!一般的女人怎会有那样的轮廓?定是两个绝色美妙的人儿。
喉咙处滚动了一下,他不由地向那走去——
越走越近,越近,便越看到飞纱缦舞,美妙的人儿手提红灯,正面对着他的方向——
但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因她们背对着月色,面部稳在昏暗中。但幽幽的女儿香在空气中弥散,拨挠他心中发痒,并且,还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兼在其中。
他的脚步又迟了迟,那两个女子中间,还有一个人!
一个坐着的,背对着他的人!
一震!
那是一个怎样的背影?
长袍泄地,发髻微松,淡淡的慵懒中,两臂于开合间似乎在拨弄着什么乐器——
他看不到再具体的,只能望到那样一个背影!
甚至辩不清那长袍的颜色,只看到长袍带着水似的光华,如银河之水倾流而下!
优雅,无比的优雅,优雅得令人屏息!
干净,无比的干净,干净得令人想像不出那个人会有一张怎样的脸?
优雅干净外,还有一种平静的漠然,漠然中是一种君主也无法比拟的气度。就彷佛其正坐于天上云间,睥睨着众生——